城寨不大,里边儿的路七弯八绕。

    若是平时让你来走,定会转得晕晕乎乎,往胡同里头一扎就不知东南西北。

    但跟在龙卷风后边儿,这认路便变得轻而易举起来。

    他看出你方向感不好,嗓音沉沉淡淡响了一路。每每走过一堵墙、一个垃圾桶、一个摊,都会随口说上几句——好让你以后有个印象,不至于两眼抹黑瞎跑。

    仿佛城寨的每一处对这个人来说,都记在心上,不用去回忆,想到就能娓娓道来。

    你发现平日里只觉肮脏混乱的地方,竟也神奇地透出些许魅力来。

    等到理发店,还未来得及站住脚,你便好奇地从龙卷风背后探出头去打量,试图瞧瞧跟后世有什么区别,以涨涨见识。

    结果发现似乎差不了多少。

    躺椅、剪刀、小推车、发型镜,地上甚至还有没收拾干净的发丝。

    这种既视感,让你仿佛回到家乡的一个老式理发店。

    人懒懒坐到皮质软椅上,年过中年的老板就会笑着出来,用方言问你洗头还是剪头。

    连带空气中,都是熟悉的洗发水与造型啫喱味道。

    不可避免的,你轻轻呼出口气,有些怀念起来。

    龙卷风依旧背对着你,他将手上塑料袋放在墙边的木桌上,发出碰撞的沙沙响声。能感知到你情绪般,语气含着笑意问:

    “点,嫌弃太普通丫?”

    此刻店里只有你们两个,来去匆匆的人影在门外穿梭着。

    你抬头被灯闪了下眼睛,腿一跨便不认生地靠在椅子上。刚刚的怀乡情绪消退去,你毫无异样地开玩笑:

    “理发店就要有理发店的样子啦,我看大佬你这样就刚刚好。”

    说完余光瞥见旁边立着的烫发机,你心中有些惊讶,直起身背,上前摸着下巴好奇地打量:

    “哇,大佬,你还有烫发机啊……内陆这时候都少见嘞。”

    听到你的话,龙卷风哂笑,嘴里还叼着根烟,发音听起来含糊不少。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撬动锁扣,木盒便发出“咔哒”声:

    “想烫发啊?”

    时下香港人都爱靓,卷发的年轻人多,中年人更多。年轻男子要么剃寸头,要么留长发,也都是要烫一烫的,好显出那种范儿。

    借着店里明亮的灯光,龙卷风转过身,手里拎着玉佛眯着眼看你。

    头发黑而长,发质应该不错,但因为疏忽打理,此刻有些毛躁起来,连带着发尾末端也乱糟糟翘起。

    倒是符合主人性格。

    你对他的目光无所察觉,两三步蹿到他旁边从手里接过。手指压着粗糙的红绳,久违感到安心起来:

    “不用!我已经好有型啦,来来,瞧,我刘海都是自己剪的。”

    轻车熟路挂在自己脖子上后,你微微抬头,颇为自得地拨弄两下两侧,让它们的造型更为立挺。

    感谢互联网,感谢《教你自己在家也能剪出好看空气感》。

    剪得确实不错。

    手上将木盒摆放归位,龙卷风扫过眼你的刘海,却更多瞧见那不安分翘起来的几根乱发,随动作弹动着。

    他笑着将烟拿下,垂眸称赞到:

    “系好靓啊。”

    ……

    从店里出来后,拿到玉佛的你攥着几张钱——龙卷风在临走时还是抽出几张给你,没全要,因此你还差点抱着人腿,痛哭流涕地说要结拜。

    虽然这段时间攒的钱全都飞走了,但日子似乎越过越有盼头。

    路边的小卖部里,老板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看报纸。你想起什么,犹豫再三还是走近朝人嚷道:

    “拿板巧克力糖。”

    “哦,系你啊,靓女,又给鱼蛋妹买啊?”

    “嗯嗯。”

    之前看着这玩意新奇,你也尝过一颗,觉得味道不大像巧克力,反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而鱼蛋妹当时尝了后,虽没说什么,你却注意到她含了极久,才偷偷嚼碎珍惜地咽下去。

    没过几天,这家店多了位常客。

    说来也怪,你穿来老香港前,对小孩并不是很喜欢。觉得他们吵闹又不可理喻,大多数实在缺乏家教,好似生得一副会使唤人性子。

    现在倒是省吃俭用,什么都想着鱼蛋妹一份。

    “人老了……”

    你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小心翼翼避开脏水坑,抬眼望去,远远打头就瞧见门口坐着的两道人影。

    嘿,那字典仔也在。

    两人成双成对,有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奇妙感觉。

    ……

    话说回来,要说字典仔这称呼,也就心底头喊喊,放明面儿上你还是老老实实喊句信一,或者靓仔。

    就连龙卷风同样如此,平日里最多敢谄媚亲昵番,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只因来城寨第一天,你便被科普过他们。

    当时除听到后张大嘴巴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半晌才憋出句“牛逼”。

    出于打心底的敬畏,你自此后想要减少些接触,可惜天不遂人愿。

    某天躲在阴凉处偷偷休息时,缘分正好让你俩再次遇见。

    那天日头像今天一般大,走街串巷实在耗费不少体力,拿着绿瓶水,你边用手扇风边靠在墙上,含着吸管猛猛往下灌。

    你没瞧见信一,信一却瞧见了你。

    他刚办完事回来,脸上身上出不少汗,本来想趁着供水赶紧回去冲个凉,再同十二少四仔搓那三缺一的麻将,现在脚却扎根在这,看烈日照在你脸上沁出汗珠。

    淡粉的嘴唇咬住吸管,喉咙吞咽着,你还会偶尔停下,无意识地用牙齿研磨着玩。

    好像越来越热了。

    手指将衬衫的领口解开几颗,性格催促信一做点什么。于是他捋了捋头发,又拍拍衣服和长裤,手上装作不经意地耍着蝴蝶刀向你走去。

    真是巧遇啊。

    在脑海中构建好要说的话,似乎已经预见你的反应般,信一绕到你背后,嘴角咧开,话还未来得及说完:

    “好耐冇见……唔!”

    “砰!”

    这个下午,你失去了半瓶汽水,信一失去了一件衬衫。

    ……

    “我都冇叫你赔钱啦,你唔开心咩?”

    你颇有些心虚地蹲在信一面前,他刚把衬衫脱下来,现在只穿着件黑色背心坐在路旁的石板上。

    日光让你明晃晃看见他健硕的肌肉,以及些还未长好肉的疤痕。

    旁边过路人人怪异地看着你们,全被他给一个个瞪回去。

    “哇,你呢个人反咬一啖丫,我呢件恤衫贵得好啊。”

    信一反驳道,他有些郁闷地盯着你,怕神情不够严肃,还专门皱起眉头。

    ——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羞恼。

    被这么注视,你哼哼唧唧几下,觉得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又不想再欠上笔账,心底一合计,决定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样吧,我学过手相,道行还不浅,贫道今日就免费给你看一下。”

    听完后,信一挑挑眉,自是没有相信这一瞧就是胡谄的话,弯起眼低声骂句“大话精”。

    过了几秒,你估计这招没用时,他却是乖乖伸出手,语气调侃:

    “大师,系唔系要讲我有血光之灾呀?”

    看,看你能编出什么。

    怀揣着好奇,信一感受你的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带来异样的温热触感。

    因着不知缘由的紧张,整个身体都有些紧绷,手背上隐隐爆出青色的细细血管。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你是否会嫌弃奇怪,便被翻过,整个发烫的掌心暴露在你视线中。

    “首先看看生命线……哇,长深而无杂线,靓仔,你长命百岁啊。”

    手指隔着段距离划过那条纹路,你这般克己守礼,信一反而感觉到莫名的酥麻来。

    那感觉一路传到耳根,他宁愿你是在打架,拿着那把蝴蝶刀将他割出血,也不想承受这种古怪麻痒,直钻到人脑中——

    “再来看事业线……嚯!虽有波折,但还是会成就番大业哈。”

    带有浅浅疤痕的骨节不自知地微微蜷缩,想要合拢并起,又被你根根触碰展平开,教人一览无余,力道分明不大,却挣脱不开。

    你发觉面前人似乎急促喘息了几声,不以为意,而那透着红粉的指尖想要移到爱情线时,比你大出很多的手掌突然逃窜开,被信一慌忙背到身后。

    “……走先嘞。”

    歪头看着信一几乎快跑走着的背影,你把嘴里还咬着磨牙的吸管拿下,丢到一旁,莫名想道:

    好娇哦。

    ……

    把一板巧克力糖都递给鱼蛋妹,你不知怎得又想起这回事,难掩笑意地从兜里掏出准备留给自己吃的水果糖,递给站在旁边的信一:

    “来,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哇,好大方吖。”

    瞧见你莫名其妙的笑容,信一也莫名其妙勾起嘴角接过,他定定看着你一会儿,突然问:

    “要唔要同我一起去行街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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