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在南太平洋岛国,然后坐车到码头,再坐船,贺如侬才终于见到了那座属于她的小岛。

    被拥在蓝宝石一样的海域里,整座岛屿像一枚小小的珍珠。它那样小,甚至不配在世界地图上当一个微缩的小点儿;但它又那样大,大得可以当她的小宇宙。

    “你买之前真没来过?风景可真好。”她感慨。

    江以商只是笑:“得益于卖家良心。”

    高大的椰子树随风翻着叶浪,漂亮的白沙滩被海浪冲刷得齐整。人迹罕至的私人岛屿,除了雇佣的管理员,嫌少有人踏足这片海域,因此它静谧又曼妙,像一册待人启阅的书籍。

    岛上能供应稳定的水电网络,却几乎没什么商业设施,淡水、食物、生活用品是来前备好了的,足够他们在这里过一周。如果觉得不足,可以搭游艇到最近的岛屿市集采购。它是逃离现代社会的乌托邦,也承载不了太多的期待。

    如侬很满意,在高大的南洋式别墅里看进看出。江以商很喜欢南洋风格,中式法式和东南亚民族风情杂糅着,就跟他这个人一样莫测。

    等她转累了,终于肯坐下休息片刻时,江以商拧开冰镇柠檬水递过去:“都看完了?”

    她接过咕嘟咕嘟地饮下,畅快地舒口气:“略略逛了一下,好像有点太大了。”

    地盘大就是好,整个岛都属于他们,别墅也是开阔且功能齐备,只要江以商愿意,把岛屿改造成度假民宿,绝对客源爆满。

    她忽然想起同样旷阔的燕桥别墅,那时候魏家往里面塞了不少管家和佣人,怎么还是觉得冷冰冰?绝非小岛阳光的缘故。

    “你是怎么想的?”如侬偏头看向他,“在这个一年来不了几次的地方买座岛,然后再搞这么一个奢侈的屋子。”

    “奢侈吗?”他笑问。

    如侬的鼻腔里溢出一个“嗯”,接着道:“如果是你投资,倒不必投入这么高价的装潢,加不起价钱。但是如果是住的话,又太不方便了点。它好像更适合度假,七天或者半个月,足够造梦,却又不能长久陷入梦中。”

    江以商若有所思地找到她的手,探入指缝,十指交握:“如果我说就是为了造梦呢?”

    “那只能说你上的投资课程打了水漂。”

    他不反驳如侬的评价,毕竟从前旁人的评论里,他总是这么一个算计得失利害的人,天生的商业头脑,不做亏本买卖。但是再精明的商人也有片刻的罗曼蒂克,买座岛圆梦,开辟一隅属于他们的乌托邦,他付得起这个成本。

    “带你去个好地方,看完再说值不值。”

    江以商就着力把她拎起来,如侬脚下不稳,踉跄跌进他怀里。他们耳鬓厮磨的时间很长了,但这一刻她近距离打量,仍然觉得他好看。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往他下巴啄了一口。

    江以商被亲得莫名,回过神来,捏了捏她耳垂:“现在就奖励,那等看完了要怎么办?岛上没备那么多套。”

    她嫌弃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切”一声把男人搡开,保持着安全距离:“带路吧江老师。”

    如侬喊不来老公这种腻味的称呼,在外人面前称他先生、丈夫、爱人,在江以商跟前,就效仿娱乐圈的规矩喊他江老师。江以商对此没什么疑议,转头却在床上对她说,贺老师声音真好。

    无耻至极。

    江以商领着她,七拐八拐,找到地下室入口。海岛的土质本来不适合挖地下室的,但是房子修的时候抬高了不少,空间容得下,地下室也能算是个一层,透过半墙窗户,能看到外头的天。

    再往内漆黑一片,如侬刚想抓江以商的胳膊,他却松开手,不知往哪里去了。她孤零零地被黑暗包裹着,不安涌上来,探手去,想要抓住什么。

    扶手,墙,还是家具——什么都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她连江以商都抓不到。

    心突然开始失重,就像在宫崎家的无数个夜晚。尽管现在她知道江以商就在旁边,可是见不到他,她就开始害怕,手胡乱地摸索着,最终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接住。

    松香接踵而至,他交给她一只小小的遥控器,揽过她腰际,语衔着笑意:“别害怕,到时候把东西弄坏了。”

    “什么?”如侬一头雾水。

    “按下遥控就知道了。”

    她从善如流地照做,亲手点亮了一片星空。这是一间很漂亮的陈列室,墙上次列排开多张电影海报,从《来时雨》到《小楼》,全是属于贺如侬的光明履历。

    每一张海报下对应着一尊人物塑像,小小的陶人儿,捏得婀娜婉约。如侬后知后觉,原来适才她忙乱之下指尖只离眼前的梁施芳雕像不过咫尺,差点暴殄天物。

    “什么时候准备的?”她问。

    “从想要向你求婚开始。”

    起初这间陈列室还不及如此精致,随着时间推移,他又陆续加了很多想法进去,譬如加上雕像,再譬如底座加上五角星。

    这是送给她的星光大道。

    如侬怔了良久,后来才由江以商牵着,穿梭过电影胶片漏下的光影,走过那些承载她职业记忆的画面和角色。每一个展柜上方尚有余地,江以商说,可以留给她的奖杯。

    最后他们停在尽头,射灯晕开一片柔光,那里没有精致的电影海报,只剩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中江戏剧学院话剧社xx年公演合影”。

    那是如侬第一次参与的公演项目,作为一个没多少台词的配角。候场的黑暗里,她和江以商摆着华尔兹的动作,心跳得飞快。

    照片里的她在谢幕后依旧耳垂红红,藏在边角,看着青涩又腼腆。

    如侬凑近看,才发现这不是后来放在话剧社博客里那张。正中间的江以商侧过头去,当时摄影师说,诶,这张废了,大家再来一张啊。

    她这时候才发现,江以商的脸偏向的是她所在的方向。

    他偏偏留下这张废片,因为是爱她的痕迹。

    如侬静静地抚摸着年少的他们,话音很轻:“如果那次分开后,我真的再也不回头,你再看这些,会后悔吗?”

    “不会。”江以商答得很笃定,“我会想办法找到你,所以这些,有朝一日一定能呈现在你眼前。”

    她笑了:“你就没想过,如果我对你的确没有感情呢?”

    他说,“没想过。”

    他总是那么有信心,似乎天底下没有难解的命题。如侬一瞬间灰心地想,如果不是江以商的坚定,那追悔莫及的,会不会是她自己呢?

    这不是个太能细想的问题,因为现在太幸福了,哪怕想一秒钟,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江以商还买了电影卷,用老式放映机看电影。他们度假的时候一天看一部,有时候是如侬的,有时候又是江以商的。

    最后一天,尽管江以商极不情愿,但如侬终于完整地看了一遍《双城》。片子是好片子,可导演毕竟初出茅庐,表现手法都很青涩,所以看不懂的就说它不过是同性情|色片,德不配位。

    如侬看着荧幕上年轻的江以商。那已经是数年前了。

    他们分分合合、别别扭扭,却也这样走过十多年。

    离开小岛时的气候还是很明媚,游艇两翼飞溅起水花,如侬隔着晶莹的水珠回望那座岛,它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一个看不到的点。

    离开了乌托邦,手机有了信号,消息簇拥着涌进来。新婚假期结束,等待着他们的是繁琐又忙碌的工作,还有圈子各方好友的盘问:婚礼呢?

    如侬不喜欢吵闹,更嫌麻烦。她一向觉得结婚是一个很私人的事情,江以商也如是,所以迟迟没有定下婚礼。

    可是看过那个属于她的陈列室后,那张泛黄的老照片触了如侬某处心弦。她落入俗套地想,也许照片和记录并不是什么坏事,人会记得生命中的重大时刻,但不会时刻记得。

    而这些痕迹,都在提醒他们事物真切地发生过。

    毕竟当年不办婚礼的想法是自己提出来的,即便有一瞬动念,但她仍什么都没说。返程的飞机上江以商戴着眼罩睡得纯熟,而她目送南太平洋浩瀚的海域,心中怅然若失。

    他们官宣时半个圈子都送来了祝福,热搜挂了好几天,cp超话嗑糖嗑到飞起,世人已经足够颂赞他们的爱情,可是那些都太缥缈,热度来了又去,触不到、摸不着,终究不能化作心室某处沉甸甸的安定。

    她垂眼,目光落在无名指上的尚美巴黎婚戒。闪耀的钻石簇拥着一枚海蓝宝,像是他们适才告别的小岛,以某种隽永的方式留在她指间。

    以前觉得月盈则亏,太圆满总不安稳。可是江以商有求必应,她的愿望都实现后,突然贪心想要更多。

    她摸索着去拉江以商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江以商感受到她的动静,迷迷糊糊地抓紧了些,问:“怎么了?”

    “没什么。”如侬靠在他肩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拍一套婚纱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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