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颜执便出现在了武安院,彼时天光未亮,管从见她踏着夜色二来,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看花了眼。

    待看清来人就是颜执,他连忙上前劝说:“姑娘怎么这么早就来,大爷尚未起身,姑娘可以睡晚一些的。”

    “我早来是来找锁儿的,并不是因为大爷,管大人不必理会我,大爷晨起前,我会在门口等待的。”说罢便绕过他径直向金锁儿所在的院子走去。

    管从惊讶地目送她离开,这位颜执姑娘当真不是一般人。自打上回她惹得大爷发怒,管从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和大概是他未来的新主子。

    要知道,大爷可是在战场上哪怕面对敌方的偷袭刀剑加身也能面不改色,从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却能轻易被她调动心绪。

    更为难得的是在大爷如此怒火下还能全身而退,事后甚至还讨到了赏钱,真乃奇人也。

    颜执并不在意管从如何看待,她只在意白循所言所行的个中含义。

    两日不见颜执,他还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似乎她并未离府两日,他也并非连日未归,昨日却深夜回府留宿。

    直到金锁儿进门奉茶时,他的面色才稍有变化。

    目光随着金锁儿放在放置茶杯的素手上移,一直到金锁儿的娇俏动人的脸庞,又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了一番。

    若是以往,白循梳发时都是屏蔽左右,金锁儿只能在屋外等候。

    可今日无需上朝,管从熟知白循的习惯,便让她早些奉茶,这才有机会让颜执看到他对金锁儿的态度。

    也难怪白循这样见多识广,身边美人如云也不由得侧目。

    今日的金锁儿犹如桃花初绽,粉腮玉面,眉心一朵桃花盛开,她本就生的甜美可人,细细装扮下更娇艳欲滴。

    女为悦己者容,被白循这样盯着上下打量,虽然羞怯,却还是忍不住抬眸看他如何反应,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

    可白循打量完后便收回目光,直到她退出里屋仍是一言不发。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原本执书翻读的手停止了动作,白循眼睛微眯,顶了顶自己的后槽牙。

    金锁儿今日的妆面出自谁的手笔他一眼便能看出,但还是仔细找寻破绽,想着或许并非她亲自画的。

    不惜自降身价为他的贴身婢女梳妆,他不信她不知金锁儿的意图,却仍倾囊相助,对上对下她都尽心尽力,却对他推诿回避,真当他看不出她那些小动作。

    身后小婢女将青丝一缕缕地梳顺,拿着玉梳轻梳头皮,玉梳质地温良,是尚好的和田玉,配上她轻柔舒缓的力道,舒服地令人叹息,一扫他这连日来四处奔波操劳的疲惫。

    颜执轻轻转动手腕,缓解酸痛感,正准备换只手继续梳发,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她像受了惊吓的含羞草条件反射地想收回手,却被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她一时愣在原地,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自己当如何反应才能让情况恶化下去,是一把推开表明态度,或许会换来他一顿怒火,他恼羞成怒下被逐出府,又或者他完全目无法度任意妄为,直接和老太太禀明要了她,而老太太绝不对说半个不字。

    “才梳了这么一会就手酸了?”他一手托着她的手掌,另一只手两指捏住她的腕骨轻轻揉着。

    盯着不过他掌心大小的白嫩素手,柔弱无骨,不过以指腹轻揉了两下,居然就泛起了红晕,他低声轻叹:“真娇气。”

    抬头见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食指弯曲轻刮了一下她挺巧小巧的鼻子,调笑道:“别人都是小姐身子丫鬟命,你倒好,丫鬟命,小姐身,注定是要做主子的。”

    颜执看着那层几乎被捅破的窗户纸,心下更是不安,直觉眼前的白循虽是笑的,却比平时那副淡然无波的样子更危险。

    她缓缓抽回手,故意面露不满:“我还是自己揉吧,你都给我捏疼了。”

    白循没有再用力,虚虚地握着她的手,仍由她从手心抽回,感受她一点点地抽离。

    见她没回那句主子的调笑话,他也不在意,话头一转:“旁人回家总会带些家中特产回来,你倒好,原来每日还带些茶水点心,偏偏今日空手而来,若不是知道你是回家了,还以为你出府偷会情郎呢?”

    这话头转的太快,又是特产又是情郎,颜执一时间竟猜测不出他的心思,但今日因为要金锁儿梳妆,带了许多梳妆的瓶瓶罐罐,确实没能再给他带些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心情不悦呢。

    “这个时节,槐树还是小花苞,倒是桃花开得正盛,大爷若是喜欢,明日我给您做桃花酥?”

    白循摇摇头,“太甜,不喜欢。”

    “那桃花糕?”

    “太干”

    “桃花羹?”

    “太稠。”

    颜执:“......”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一抹大大的微笑:“大爷若是不喜欢桃花,奴婢看您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正好,不如给您做一道凉拌梨花,清爽开胃?”

    白循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眼睛说:“桃花,很好,我很喜欢。”

    他的神情认真的仿若立誓,说的是桃花,又非桃花。

    颜执一时间竟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她垂下眼帘,姿态恭敬:“那大爷想用桃花做什么呢?”

    “就做,醇香甘甜的桃花酿吧。”

    白循眯着眼盯着她,喉结滚动,将手中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毕竟,一年也只这么一回机会。”

    要做桃花酿,少说也得一个月,又想着自己的卖身银时二十两,自己入府月余,不过挣到二两银子,加上老太太小姐的赏赐和自己先前的积蓄,拢共也不过五两,要想赎身,简直难如登天。

    原先想着拿着自己先前做的胭脂水粉去老主顾那边兜售一番,打不了狠狠心卖掉一两张制作方子给那些胭脂水粉点,这个月内总能把自己赎出去,可这下好了,还和听夏打了个赌,这下怕是要输惨了。

    对赌协议当真害人不浅!

    颜执躺在床上,瞧着漆黑的屋顶,仿若自己不见光的未来,一时悲从中来。

    她心中满腔悲愤,入府来和大爷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就算自己第一回没认出他,总归不知者不怪,她罪不至此,后来得知他身份,她向来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放肆,怎么就招惹上他还甩不掉了呢。

    想着他今日对金锁儿的反应和后来对她颇有暗示意味的喜欢。

    颜执几乎可以断定,他定然知晓一切,知晓是她画的妆,知晓她们的意图。

    她挫败地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猛地坐起身子,既然他已全不知晓,也知晓她的心意,那她在他面前的那些虚与委蛇,在他看来自己岂不是跳梁小丑。

    既然如此!

    她又何必为难自己阳奉阴违!

    想通个中关窍后,颜执满心舒畅地躺了下去,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日的腥风血雨。

    次日清晨,管从焦急在武安院门前踱步,这位颜执姑娘以往向来会早来半刻钟在屋前候着,可今日大爷已经起身了,却还未见她踪迹。

    看着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的小厮,管从一拍手掌,狠下心,派了个轻功不错的暗卫前去寻人。

    这暗卫沿着武安院一路寻到辛夷院都未见颜执踪迹,只好悄悄摸到颜执门前,轻敲门,尚未开口,便听里头一女声喊道:“谁呀?颜执昨夜姐姐感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接着便是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担忧不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才好。

    那暗卫寻思着,让自己来寻人,但是人病了,总不能强行带回去伺候大爷,若是传染给大爷,那就是他的失职了,是以,他脚下轻轻一点,又飞往武安院。

    “病了?”

    白循眉头轻皱,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定又是小婢女的新花样。

    “是,据说是昨夜病的,染的风寒,也不好见人。派的暗卫去寻,说是听起来还病的不轻。”

    “既如此,今日就不必去寻她了,你来束发吧。”

    管从恭敬应是,绕到白循背后,正对上守在门口的金锁儿的眼神,虽然她很快撇开,但眼里的震惊,难过和一丝不甘,还是被他捕捉到。

    管从心理默默叹息,一边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另一边倒好,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当真是造化弄人。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跟着大爷长大,随他读书,随他习武,管从擅文,管众擅武,前后苦读苦练二十余载,方有如今的大将军左右手,文武双将。

    可他们大爷,文曾登状元,武至大将军,犹记当年一朝金榜题名,御街夸官,满城百姓无不疑惑,怎的状元郎比探花郎还要俊俏,当真是打马长街过,衣满长安花。

    这些年,身边佳人环绕,才貌俱佳者众,也不是没有过两情相悦的人,可自从老太爷死后,大爷忽然变得生人勿进。

    管从心中叹息,如老太爷般为爱而活,以命殉之,自是不可取,可如大爷以往那般拒人千里之外,也总归是矫枉过正。

    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人,能让大爷心绪如常人般波动起伏,时常牵挂,或笑或怒,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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