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日,颜执便回了辛夷院继续伺候了。

    日子比以往倒是轻松了不少,武安院自是不去的,金锁儿也不再来找她学妆面了,念春见她和武安院不再往来,每日就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伺候好小姐,闲来就在自己屋里教教念春,做点小手工,不像以往那般行事出挑,对她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

    只可惜,这一切她如今倒也不在乎了,唯一的想法就是等攒够赎身的银钱,便将自己的活计教会给听夏,向老太太赎身离府。

    近来每日,她都会被噩梦惊醒,有时是被巨蟒缠身,挣脱不得,几近窒息;有时则是被饿狼追逐,最终无路可退,闭眼赴死,虽然梦境不尽相同,但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濒死的感觉,那些恐怖和惧怕却在惊醒时依旧包裹着她。

    尽管每日都将门窗锁紧,也没消除内心的不安全感,颜执心中明白,只要一日不离白府,和那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就无法得到内心的安定。

    这日,白玉兰忽然心血来潮,说府里荷花开得正好,非要颜执给她做莲子粥。

    颜执已多日未出院门了,本想拒绝,可架不住白玉兰的软磨硬泡,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躲着总归不是办法,毕竟偌大的白府,皆是那人触手可及之处。

    心中稍加思量,便向白玉兰推荐了听夏:“小姐,听夏平日都在小厨房帮忙,厨艺比我更好,不若让她给您做莲子粥,您今日尝尝她的手艺如何?”

    白玉兰心中有些不愿,她心中喜欢颜执,觉得她比别的丫鬟会的更多,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味道上佳,卖相更是极好的,且往往有许多新意,让她觉得新鲜,听夏在她身边伺候的时日不短,但始终没让她瞧见什么出挑的地方。

    颜执看她噘着嘴,拧着帕子不说话,知道她心中对此提议还不太满意,于是折中提议:“那不若今日我和听夏一人给小姐准备一碗莲子粥,小姐品鉴一下,我们两人谁做的更好,做好的人嘛,小姐随便赏些什么做彩头,做的不好的,就罚她给小姐绣帕子,如何?”

    “这提议好!”白玉兰拍手叫好,“以后呀,我想要吃什么喝什么了,就让大家竞技一番,好的有赏,不好的就罚。”

    在场的丫鬟婆子也都应和着,唯独念春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颜执。

    见白玉兰应下,颜执便领命去后厨寻听夏,离开几米远还能感觉到背后紧盯的目光。

    白府的荷花塘位于水木堂,取自水木湛清华,景色倒是确如其名清朗秀丽。

    听夏难得兴致勃勃地干活,她平时都是呆在小厨房,拥挤狭窄,满是灰土尘烟,干的大多是些脏累的粗活,像这些可以外出赏玩的活计,素日只有和念春玩的好的小丫鬟能分到。

    她干劲满满地剥完好些莲蓬,筐里的莲子已垒起一座小山,反观一旁的颜执,框里只稀稀拉拉地散着几颗莲子,她盯着荷叶,心不在焉地把玩里头水珠的,神情蔫蔫的。

    自从那日苍白着脸回来,这些天颜执的身体虽然养好了,可精气神显然大不如前,从前的她面上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可现在大多时间总是盯着一处发呆,即是勉强露出一抹笑,笑容中也总带着无奈和苦涩。

    听夏抓了一大把自己筐里的莲子放在颜执的框里,颜执被她的动作引回心神,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你一会要是输了,可别拿莲子不够当借口,难得有一个和小姐讨彩头的机会,我可不会让着你。”

    颜执见她故作俏皮地看玩笑,知道她是学着金锁儿的样子想哄她开心,心中似有暖流流过,连带着面上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心,她故作可怜样:“可是我不会女红,若是输了,这帕子也还得你帮我修呢?左右你是要绣帕子的,倒不如直接让让我好了。”

    听夏难得鼓起勇气说些反话故意逗她,结果反倒被颜执调戏了一番,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她,偏颜执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直盯着她涨红了脸。

    “我,我......我。”

    见听夏结结巴巴半天,最后羞恼道:“不行!”

    “总之,就是不行!”

    看她孩子气般气红了脸,两颊还气鼓鼓的,颜执没忍住笑了出来,反倒惹得听夏更恼,将莲叶上的露珠通通甩她身上。

    颜执一边笑闹一边躲着,偏眼尖,余光中看见对面岸上,有人正立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她们。

    那人身长玉立,一袭暗色劲装,又隐于隐隐之下,身前有杂草灌木遮挡,一时间居然不能发现。

    她瞬间敛了面上的笑意,心下一沉,寻了个借口拉着听夏往他视线不及之处去了。

    岸对面的人,见自己偷窥被小婢女发现,也不闪避,看她毫不掩饰的厌恶,对他闻之色变,避之不及的态度,心中明明早有预料,却忍不是滋味,生平第一次这般被人避如蛇蝎,那人还是自己心中颇为在意之人,个中煎熬,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纵然有管从每日向自己汇报这小婢女一日的作息,何时起何时睡,闲时和谁相处,每日心情如何,可还是觉得不够,相比与从前每日得见,有她为他束发按摩,有她为他做的茶水点心,见过她抬眸凝视,也见过她低眉莞尔。

    他是尝过甜头的人,知道她的好,如今让他如何坦然接受她的冷漠和忽视,甚至厌恶。

    晚间,颜执和听夏各自煮了莲子粥交由白玉兰品鉴,院子里的丫鬟都跑出来凑热闹,众人围着白玉兰叽叽咋咋地,点评着两人成品的色与香,猜测着究竟谁的味道更甚一筹。

    白玉兰细细品尝,偏要一副老夫子读书般摇头晃脑,故作高深的模样,良久,才为众人揭秘:“这莲子粥,从外表上看,自然是颜执的最佳,不仅以莲花花瓣加以点缀,还配了荷叶,荷花娇美,荷叶艳绿,美是绝美,香也是极香,不仅有莲子的清香,还带了荷花淡淡的香气,只是......”

    说到此处,偏还要假装摸摸不存在的胡子,惹得一院子的小丫鬟笑得人仰马翻。

    “只是这味道,还是听夏的胜出,软糯香甜,却又甜而不腻。”

    众人纷纷对听夏刮目相看,觉得这局听夏必胜之际,白玉兰却又话锋一转:

    “我宣布,这局颜执获胜!”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连颜执也有些意外。

    她本是想着,听夏一直在厨房帮厨,手艺自然不差,两人想比,她也没有刻意放水,她赢了,自然最好,在白玉兰面前露了脸,以后让她接任自己,白玉兰也能少些抵触。

    若是不幸输了,惩罚是一张手帕,到时候便有了明正言顺的由头,让白玉兰发现她的女红出众,再加上莲子粥,对她的厨艺也有几分了解。

    见院子里的丫鬟纷纷不解地嚷嚷,白玉兰清了清嗓子高声解释道:“这颜执的莲子粥,色香味占了其二,而听夏只占了其一,故颜执胜出。”

    这番话倒也勉强能说通,大家也渐渐安静下来,白玉兰对颜执眨眨眼睛,一脸求表扬的神情,颜执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白玉兰对自己的滤镜颇深,前路漫漫呀。

    白玉兰倒也是好心,她只是觉得颜执作为她的贴身婢女,若是输给低等一些的听夏,怕颜执在小丫鬟面前丢了脸面,以后不好御下。

    众人又闹着要看彩头,是一副成色极好的玉质耳坠子,雕刻的正是莲花的模样,倒是十分应景,众人纷纷留露出艳羡的眼神。

    和听夏回到二人房中,颜执便转手将这幅耳坠子送给了听夏,听夏正要摆手拒绝,却见颜执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这才发现,颜执竟没有耳朵,戴不了耳坠子,只是她素日梳着垂挂髻,发髻垂到耳旁,遮挡了几分。

    见听夏乖乖收下了,颜执坐在梳妆台前正准备拆发梳洗,却见台面上摆着一副十分眼熟的玉质梳。

    她顿时觉得有几分喘不过气来,起身假借开窗通风,观察附近是否人有人偷窥。

    窗外梧桐树在月光下随风轻轻摇曳着,树叶微微闪着冷色,明明是五月的夏夜,却平白让人觉得有股寒意只逼心底。

    颜执回到梳妆台前,看着那柄玉梳,玉梳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她打卡一开,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两字。

    恭喜。

    恭喜?喜从何来?他如何知道要恭喜什么?

    她气急地将纸条捏成团,又拿起那柄玉梳狠狠捏在手心,任凭玉梳的梳齿将她的手心压的发白。

    这玉梳是从前她为他梳发时常用的那柄,彼时她觉得玉质上乘,触手生温,白循有不少的梳子,她却偏爱这柄,还曾赞叹过,梳好的头发莹润有光泽。

    如今,他将这柄梳子赠她,又明晃晃地告诉她自己知晓她的一切,她离不开他的手掌,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她原以为,那日他放过她了,她虽然受到打击惊吓,可心中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如今,他却告诉她,他并没有放过她,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颜执的心随着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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