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山。
“……青峫大人虽未亲至，但见令如见人，薄山狐族就是如此轻待青峫大人的吗？”
黑袍笼身，只余一双眼睛露出兜帽外的青年人薄怒，扬手露出掌心的镶玉银牌。
蓝袍肃容的中年男人拱手道：“阿凝乃祖父一手养大的孩子，情分不同他人，方才不忍阿凝剔骨情急之下出手，并非怠慢青峫尊者，还望使者海涵。”
“呵，提出退婚的是你们，不愿归还我族至宝休荼灵骨还是你们，敢情好处都让你们狐族占尽了。”
“……灵骨关乎阿凝性命，还请使者宽限几日。”
随着耳边争执声逐渐清晰，似乎还有人在劝和，而晏凝的意识也慢慢恢复。
她喉颈尚未从被刺穿的痛楚中恢复，冰冷疼意似乎还在喉间血肉中残留。
就在不久前，她舍弃一切也要追随的挚爱之人，温文笑着打破她以灵魂为契的护阵，一剑刺穿她的脖颈。
“……倘若狐族不愿就此交还灵骨，浮黎黑月卫也不介意来试试薄山这迷阵结界，是否当真如传闻那般玄奇诡谲。”青年言语中已有威胁之意。
薄山？
晏凝心一悸，后知后觉感受到胸口传来的撕裂疼痛，她低喘着睁开眼。
入眼是自己被玄铁锁链缚住的双手，掌心还松松握着一把匕首。晏凝看清匕首上的三颗绿宝石，认出这是薄山唯一的仙品法器，天绝。
在她被逐出薄山那日，太爷爷言明天绝乃父亲遗物，终是给了自己，自此她与薄山再无瓜葛。后来，在修谛仙境，救苏怀约她用天绝刺伤魔兽，未及回收，魔兽负伤而逃，她便再也没见过天绝。
此时怎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
青峫？洛老爷子？黑月卫？
晏凝猛然抬头，一眼望见不远处几位黑得分明的使者，衣角绣有云月纹，正是黑月卫的标志。
她茫然环视四周。
山崖平坦如削，八根灰白石柱森然环绕好似巨大牢笼，这是……薄山的执刑台？
一片银丝勾勒出青竹绣纹的玄墨衣角飘入眼帘，晏凝愣住，随即不敢置信般，顺着衣角缓缓望向那人。
面容冷峻威严的老人端坐在梨木轮椅上，支着木拐，脊背却挺得很直。
“……太爷爷？”晏凝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直至视线模糊，眼中蓄满的泪水缓缓从脸庞滑落。
太爷爷……不是在薄山为魔族攻陷后，误以为是她助魔族破解薄山迷阵，气绝身亡了吗？
“洛族长，我们已给了三日期限，若早知狐族如此不守信用……”
青年眼中升起浓浓的嘲讽之色，已不打算再留情面，却见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洛征转身离去，他怒上心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噤声。
洛征在晏凝身前停驻，视线从晏凝仍不住流血的伤口掠过，沉声：“旁的道理这几日他们已经同你说了许多，我只再问一句。”
晏凝仍呆呆的，她怎么会见到太爷爷？又怎么在薄山执刑台？
“晏凝，”洛征紧紧盯着她，声音冷凝，“你当真要弃狐族于不顾，追随那凡人而去？”
曾在梦中复现无数次的话语，让晏凝幡然明白了什么。
她重生了。
重生到她为和苏怀约在一起执意同裴隐退婚，龙族使者奉龙君之命追讨灵骨的这一天。
追随苏怀约？
不，这一世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连！
晏凝想说的话太多，却仿佛一时难以掌控这具身体，喉间吭哧，最后也只艰难挤出一句“太爷爷”。
她急切落泪的模样惹人心疼，洛征面上掠过一抹不忍。
这三日他一直在藏竹居不出门，就是怕自己会对晏凝心软。
可与龙族的婚约事关重大，若是私下协商便罢，偏晏凝将此事闹得灵界人尽皆知，令裴隐颜面尽失、龙族威严扫地，如今即便他力排族中众议同意退婚，浮黎龙族也断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龙族乃灵界之首，一旦两族争战起，等待薄山的……
洛征闭了闭眼，硬下心肠无视晏凝的悲泣，冷着声音：“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便将灵骨归还龙族，也不必再叫我……”
“我错了！”不等洛征话说完，晏凝低哑开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伏地叩首，听得出来声音已哽噎，“太爷爷，我知道错了。”
这本该是大家都想听到的，可她真这般爽快回头，一群人却恍惚迷惑起来。
尤其是洛征。
他知道晏凝性子执拗，本已做好最坏打算。
膝头一沉，洛征回过神来，晏凝不知何时扑过来伏在他腿上呜咽。
洛征心生怜惜，只道晏凝虽爱惨了那个凡人，却没如她父亲那般，舍薄山而去。
“知错就好。”洛征揉揉她头发，到嘴边的斥责都咽回去不忍苛责，轻声道，“其他不必害怕，有太爷爷在。”
晏凝本已缓缓止住的泪水却落得更急。
她命格诡吊，本该是早夭之人，幸得龙族至宝休荼灵骨才得以存活。
晏凝知道，即便她非要退婚，太爷爷虽失望，终见不得她失骨而亡。
前世，在她一意孤行要剔骨归还龙族却失血昏迷后，太爷爷亲自前往浮黎叩首谢罪，求龙族饶恕薄山与她。三日后归来，太爷爷仍不忍伤她，放她离去让她好自为之。
无边悔恨将晏凝吞没，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下脸颊，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手心。
这一世，她既已重生，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使者们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为首青年僵着声音问道：“这是闹哪出？”
蓝袍中年人身边的白胡长老早已喜上眉梢：“自然是不退婚了！”
失去婚约，薄山狐族便会失去浮黎龙族这棵参天大树的庇佑。故而纵使族中众狐再看不起晏凝，此时也大都团结一心劝晏凝莫冲动。
死一般的沉寂中，那声轻嗤格外清晰。
洛征面色微沉。
晏凝自然也听见了。
她擦擦眼泪，扭头看向那几名黑袍使者。
黑月卫汇聚浮黎泰半精英，那一席云月纹黑袍可谓荣耀象征，走到哪里都受人敬畏尊重。
往日这些人看她的眼神轻蔑又不屑，不过碍于她未来少主夫人的身份而不得不作出尊敬模样。
是了，其实离开那层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晏凝起身，许是之前哭得太过，胸前伤口疼得更盛。是她醒转前受不了使者咄咄逼人，自己用天绝剔骨刺出来的伤口。
真是太蠢了。
天绝造成的伤非普通灵药可治，上一世，她喝了不知多少药才养好伤，还怕苏怀约担心，傻乎乎地瞒着他说身体无恙。
这么蠢，似乎死得也不冤枉。
似乎被自己蠢笑了，晏凝唇角扬起，而后正色向那几人一礼：“请使者代传。”
使者们条件反射避开她的礼，回神又顿住，神色颇有些复杂，抬手示意晏凝继续说。
晏凝忍着疼：“退婚一事乃我鬼迷心窍，诸位信或不信，我本无意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我知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但恳请浮黎龙君明鉴，此事乃我一人之错，归还休荼灵骨，还是负荆请罪……”
前世，她执意退婚，枉顾薄山将面对浮黎怎样的滔天怒意。
胸襟前的衣服被血液浸染，晏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她缓缓起身，面色苍白如雪，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却灼灼明亮。
“不论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
洛征神色未变。
倒是那蓝袍中年人难掩意外，暗中打量晏凝几眼。
长老更是满脸喜色，暗叹晏凝懂事了。
“至于婚约，本就是我高攀裴隐，现在犯下大错，更不敢奢求一切如故。”在众人愣神之际，晏凝额头满是冷汗，她声音已有些许轻缈。
“是断是续，听凭龙君处置。”晏凝道。
长老闻言大惊失色：“婚约乃疏梅龙尊亲许，能怎么说断就断？阿凝，此事不可再提！你……你可是心中还放不下那个凡人？！”
不仅长老，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怀疑起晏凝先前请罪的意图，莫不是以退为进，仍要解除婚约？
晏凝摆手否认：“放下了，真放下了。”
像是生怕自己说慢了。
长老皱眉不解：“那难道是担心裴少主生气？这也无妨，你哄哄他就好了，你们青梅竹马哪有解不开的结。”
晏凝忍着疼解释，后面看怎么也同长老说不通，颇有些自暴自弃般笑了：“可裴隐是龙族少主啊，怀明长老，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也很没面子的。”
使者们大约也想起什么，光是眼神都看得出对她的不满来。
是吧，哪有她说退婚就退婚，不退婚就不退婚的道理。
受浮黎驱遣、为浮黎舍命者成千上万，谁也不知道父亲洛丹秋用了什么手段，以一条命换来她与裴隐的一纸婚约。
随着裴隐年岁渐长锋芒渐露，龙族内部嫌恶这婚约的人越来越多。饶是她不提，之后龙族兴许也有意废了这门婚约。
于龙族而言，裴隐与她的婚约称得上疏梅龙尊的败笔决策；可于狐族而言，龙族乃最大依仗。
若有龙族庇佑，上一世薄山也许不至于被魔族攻破，全族落在魔族之手。
重来一次，她不能再让薄山落得那般下场。
晏凝抿了抿唇。
倘若她还留有与裴隐的传音铃，这些话也不用使者传达，偏她在昭均学宫向裴隐提出退婚时，为表划清界限，将裴隐送她的所有东西统统归还。
如今别说联系裴隐，凭她的身份进浮黎都是问题——这么一看，从前的自己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的。
看出使者们面有疑色，晏凝苦笑，知道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没那么好补，这门婚约大抵是保不下来了，可薄山万不能与浮黎交恶。
求人是该有求人的态度，晏凝垂下眼眸，双手奉上天绝：“烦请诸位……”
“天绝乃两族婚约信物，收不收回我等做不了主！”青年厉声道，却略显中气不足。
晏凝有些莫名，抬头只见几位使者均神色慌张，她默然片刻，后知后觉回味过来。
她目前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天绝，想着到底是仙品法器，换来一个传话机会当不算过分，却忘了天绝含义特殊，他们还真不好收。
晏凝眨眨眼，再去摸自己的储物袋却掏了个空，应该是押进执刑台前就没收了。
她不死心，忽然记起还有一串赤晶脚链，乃幼时父亲带她游历三界时所得，可使脚下生风身轻如燕。前世为进魔族森渊狱，晏凝实在别无他法才拿出来贿赂守狱人。
晏凝微微提起裙角，看见雪白脚腕上如血滴般的赤晶链，躬身欲取下来。
“你别动！”青年低喝。
晏凝保持姿势，不解看他，对上青年满是警惕的眼。
莫不是以为她要动手？晏凝眨眨眼，她前世确骄纵了些，但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她拱手正要开口，那青年立刻打断她：“你不必多说，此事我会请示青峫大人如何决断。”
只见青年迅速掏出黑月卫特有的联络玉牌，指尖在眉心轻点，抽出附有密语传音的灵丝注入泛着灵光的玉牌中。
晏凝便站直了身子，神情轻快些。
青峫是裴隐的堂兄，他为人正直，定会帮她的。
蓦然回忆起前世在浮黎遇到青峫的场景，对方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裴隐的污点。
“……”
晏凝有些不确定了。
忽然，红光一掠。
晏凝回神。
“怎会！”几位黑袍使者脸色都变了。
薄山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知发生何事。
却见那青年面有愠色怒视几人：“薄山这是打算向浮黎宣战吗？！”
“……青峫大人虽未亲至，但见令如见人，薄山狐族就是如此轻待青峫大人的吗？”
黑袍笼身，只余一双眼睛露出兜帽外的青年人薄怒，扬手露出掌心的镶玉银牌。
蓝袍肃容的中年男人拱手道：“阿凝乃祖父一手养大的孩子，情分不同他人，方才不忍阿凝剔骨情急之下出手，并非怠慢青峫尊者，还望使者海涵。”
“呵，提出退婚的是你们，不愿归还我族至宝休荼灵骨还是你们，敢情好处都让你们狐族占尽了。”
“……灵骨关乎阿凝性命，还请使者宽限几日。”
随着耳边争执声逐渐清晰，似乎还有人在劝和，而晏凝的意识也慢慢恢复。
她喉颈尚未从被刺穿的痛楚中恢复，冰冷疼意似乎还在喉间血肉中残留。
就在不久前，她舍弃一切也要追随的挚爱之人，温文笑着打破她以灵魂为契的护阵，一剑刺穿她的脖颈。
“……倘若狐族不愿就此交还灵骨，浮黎黑月卫也不介意来试试薄山这迷阵结界，是否当真如传闻那般玄奇诡谲。”青年言语中已有威胁之意。
薄山？
晏凝心一悸，后知后觉感受到胸口传来的撕裂疼痛，她低喘着睁开眼。
入眼是自己被玄铁锁链缚住的双手，掌心还松松握着一把匕首。晏凝看清匕首上的三颗绿宝石，认出这是薄山唯一的仙品法器，天绝。
在她被逐出薄山那日，太爷爷言明天绝乃父亲遗物，终是给了自己，自此她与薄山再无瓜葛。后来，在修谛仙境，救苏怀约她用天绝刺伤魔兽，未及回收，魔兽负伤而逃，她便再也没见过天绝。
此时怎会出现在这里？
等等。
青峫？洛老爷子？黑月卫？
晏凝猛然抬头，一眼望见不远处几位黑得分明的使者，衣角绣有云月纹，正是黑月卫的标志。
她茫然环视四周。
山崖平坦如削，八根灰白石柱森然环绕好似巨大牢笼，这是……薄山的执刑台？
一片银丝勾勒出青竹绣纹的玄墨衣角飘入眼帘，晏凝愣住，随即不敢置信般，顺着衣角缓缓望向那人。
面容冷峻威严的老人端坐在梨木轮椅上，支着木拐，脊背却挺得很直。
“……太爷爷？”晏凝喉间发出嘶哑的声音，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直至视线模糊，眼中蓄满的泪水缓缓从脸庞滑落。
太爷爷……不是在薄山为魔族攻陷后，误以为是她助魔族破解薄山迷阵，气绝身亡了吗？
“洛族长，我们已给了三日期限，若早知狐族如此不守信用……”
青年眼中升起浓浓的嘲讽之色，已不打算再留情面，却见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洛征转身离去，他怒上心头，正要说什么，忽然噤声。
洛征在晏凝身前停驻，视线从晏凝仍不住流血的伤口掠过，沉声：“旁的道理这几日他们已经同你说了许多，我只再问一句。”
晏凝仍呆呆的，她怎么会见到太爷爷？又怎么在薄山执刑台？
“晏凝，”洛征紧紧盯着她，声音冷凝，“你当真要弃狐族于不顾，追随那凡人而去？”
曾在梦中复现无数次的话语，让晏凝幡然明白了什么。
她重生了。
重生到她为和苏怀约在一起执意同裴隐退婚，龙族使者奉龙君之命追讨灵骨的这一天。
追随苏怀约？
不，这一世她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牵连！
晏凝想说的话太多，却仿佛一时难以掌控这具身体，喉间吭哧，最后也只艰难挤出一句“太爷爷”。
她急切落泪的模样惹人心疼，洛征面上掠过一抹不忍。
这三日他一直在藏竹居不出门，就是怕自己会对晏凝心软。
可与龙族的婚约事关重大，若是私下协商便罢，偏晏凝将此事闹得灵界人尽皆知，令裴隐颜面尽失、龙族威严扫地，如今即便他力排族中众议同意退婚，浮黎龙族也断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龙族乃灵界之首，一旦两族争战起，等待薄山的……
洛征闭了闭眼，硬下心肠无视晏凝的悲泣，冷着声音：“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便将灵骨归还龙族，也不必再叫我……”
“我错了！”不等洛征话说完，晏凝低哑开口，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伏地叩首，听得出来声音已哽噎，“太爷爷，我知道错了。”
这本该是大家都想听到的，可她真这般爽快回头，一群人却恍惚迷惑起来。
尤其是洛征。
他知道晏凝性子执拗，本已做好最坏打算。
膝头一沉，洛征回过神来，晏凝不知何时扑过来伏在他腿上呜咽。
洛征心生怜惜，只道晏凝虽爱惨了那个凡人，却没如她父亲那般，舍薄山而去。
“知错就好。”洛征揉揉她头发，到嘴边的斥责都咽回去不忍苛责，轻声道，“其他不必害怕，有太爷爷在。”
晏凝本已缓缓止住的泪水却落得更急。
她命格诡吊，本该是早夭之人，幸得龙族至宝休荼灵骨才得以存活。
晏凝知道，即便她非要退婚，太爷爷虽失望，终见不得她失骨而亡。
前世，在她一意孤行要剔骨归还龙族却失血昏迷后，太爷爷亲自前往浮黎叩首谢罪，求龙族饶恕薄山与她。三日后归来，太爷爷仍不忍伤她，放她离去让她好自为之。
无边悔恨将晏凝吞没，她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下脸颊，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手心。
这一世，她既已重生，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使者们面面相觑半晌，最后，还是为首青年僵着声音问道：“这是闹哪出？”
蓝袍中年人身边的白胡长老早已喜上眉梢：“自然是不退婚了！”
失去婚约，薄山狐族便会失去浮黎龙族这棵参天大树的庇佑。故而纵使族中众狐再看不起晏凝，此时也大都团结一心劝晏凝莫冲动。
死一般的沉寂中，那声轻嗤格外清晰。
洛征面色微沉。
晏凝自然也听见了。
她擦擦眼泪，扭头看向那几名黑袍使者。
黑月卫汇聚浮黎泰半精英，那一席云月纹黑袍可谓荣耀象征，走到哪里都受人敬畏尊重。
往日这些人看她的眼神轻蔑又不屑，不过碍于她未来少主夫人的身份而不得不作出尊敬模样。
是了，其实离开那层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晏凝起身，许是之前哭得太过，胸前伤口疼得更盛。是她醒转前受不了使者咄咄逼人，自己用天绝剔骨刺出来的伤口。
真是太蠢了。
天绝造成的伤非普通灵药可治，上一世，她喝了不知多少药才养好伤，还怕苏怀约担心，傻乎乎地瞒着他说身体无恙。
这么蠢，似乎死得也不冤枉。
似乎被自己蠢笑了，晏凝唇角扬起，而后正色向那几人一礼：“请使者代传。”
使者们条件反射避开她的礼，回神又顿住，神色颇有些复杂，抬手示意晏凝继续说。
晏凝忍着疼：“退婚一事乃我鬼迷心窍，诸位信或不信，我本无意闹得人尽皆知，自然，我知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但恳请浮黎龙君明鉴，此事乃我一人之错，归还休荼灵骨，还是负荆请罪……”
前世，她执意退婚，枉顾薄山将面对浮黎怎样的滔天怒意。
胸襟前的衣服被血液浸染，晏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她缓缓起身，面色苍白如雪，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却灼灼明亮。
“不论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
洛征神色未变。
倒是那蓝袍中年人难掩意外，暗中打量晏凝几眼。
长老更是满脸喜色，暗叹晏凝懂事了。
“至于婚约，本就是我高攀裴隐，现在犯下大错，更不敢奢求一切如故。”在众人愣神之际，晏凝额头满是冷汗，她声音已有些许轻缈。
“是断是续，听凭龙君处置。”晏凝道。
长老闻言大惊失色：“婚约乃疏梅龙尊亲许，能怎么说断就断？阿凝，此事不可再提！你……你可是心中还放不下那个凡人？！”
不仅长老，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怀疑起晏凝先前请罪的意图，莫不是以退为进，仍要解除婚约？
晏凝摆手否认：“放下了，真放下了。”
像是生怕自己说慢了。
长老皱眉不解：“那难道是担心裴少主生气？这也无妨，你哄哄他就好了，你们青梅竹马哪有解不开的结。”
晏凝忍着疼解释，后面看怎么也同长老说不通，颇有些自暴自弃般笑了：“可裴隐是龙族少主啊，怀明长老，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也很没面子的。”
使者们大约也想起什么，光是眼神都看得出对她的不满来。
是吧，哪有她说退婚就退婚，不退婚就不退婚的道理。
受浮黎驱遣、为浮黎舍命者成千上万，谁也不知道父亲洛丹秋用了什么手段，以一条命换来她与裴隐的一纸婚约。
随着裴隐年岁渐长锋芒渐露，龙族内部嫌恶这婚约的人越来越多。饶是她不提，之后龙族兴许也有意废了这门婚约。
于龙族而言，裴隐与她的婚约称得上疏梅龙尊的败笔决策；可于狐族而言，龙族乃最大依仗。
若有龙族庇佑，上一世薄山也许不至于被魔族攻破，全族落在魔族之手。
重来一次，她不能再让薄山落得那般下场。
晏凝抿了抿唇。
倘若她还留有与裴隐的传音铃，这些话也不用使者传达，偏她在昭均学宫向裴隐提出退婚时，为表划清界限，将裴隐送她的所有东西统统归还。
如今别说联系裴隐，凭她的身份进浮黎都是问题——这么一看，从前的自己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的。
看出使者们面有疑色，晏凝苦笑，知道自己捅出来的篓子没那么好补，这门婚约大抵是保不下来了，可薄山万不能与浮黎交恶。
求人是该有求人的态度，晏凝垂下眼眸，双手奉上天绝：“烦请诸位……”
“天绝乃两族婚约信物，收不收回我等做不了主！”青年厉声道，却略显中气不足。
晏凝有些莫名，抬头只见几位使者均神色慌张，她默然片刻，后知后觉回味过来。
她目前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天绝，想着到底是仙品法器，换来一个传话机会当不算过分，却忘了天绝含义特殊，他们还真不好收。
晏凝眨眨眼，再去摸自己的储物袋却掏了个空，应该是押进执刑台前就没收了。
她不死心，忽然记起还有一串赤晶脚链，乃幼时父亲带她游历三界时所得，可使脚下生风身轻如燕。前世为进魔族森渊狱，晏凝实在别无他法才拿出来贿赂守狱人。
晏凝微微提起裙角，看见雪白脚腕上如血滴般的赤晶链，躬身欲取下来。
“你别动！”青年低喝。
晏凝保持姿势，不解看他，对上青年满是警惕的眼。
莫不是以为她要动手？晏凝眨眨眼，她前世确骄纵了些，但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她拱手正要开口，那青年立刻打断她：“你不必多说，此事我会请示青峫大人如何决断。”
只见青年迅速掏出黑月卫特有的联络玉牌，指尖在眉心轻点，抽出附有密语传音的灵丝注入泛着灵光的玉牌中。
晏凝便站直了身子，神情轻快些。
青峫是裴隐的堂兄，他为人正直，定会帮她的。
蓦然回忆起前世在浮黎遇到青峫的场景，对方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裴隐的污点。
“……”
晏凝有些不确定了。
忽然，红光一掠。
晏凝回神。
“怎会！”几位黑袍使者脸色都变了。
薄山众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知发生何事。
却见那青年面有愠色怒视几人：“薄山这是打算向浮黎宣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