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寒露深重。

    杭城崔家灯火通明。

    “来人!把这逆女关入祠堂!”高堂之上,老太太握紧拐杖重重一敲,底下三个儿媳皆是身躯一震。

    “还不快去?!”老太太发了飙,几个婢子急忙抓了那身着粉衫,垂髻松散的姑娘押入崔家祠堂。

    许氏见女儿被拖走,哭得梨花带雨要求老太太。

    老太太一个眼刀过去让她噤了声。

    一旁的大房林氏和二房唐氏也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家中出了这等丑事,自己的女儿们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崔雨柔被拖进祠堂,婢子们丢了她就赶紧退了出去。

    听到落锁声,崔雨柔才慢慢站起整理衣衫。

    她素来貌美,粉色的小衫衬得她肤若凝脂,一剪柳叶眉、一双含情目、一点樱桃唇。

    发髻散了下来,唐雨柔重新挽起,理好仪容,跪坐在蒲团上。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仪态端庄。

    谁也想不到如此循规蹈矩的人竟做得出和男人私相授受的事儿来。

    不多时,崔雨柔听到锁开的声音。

    熟悉的拐杖声。

    “逆女!”老太太被孙嬷嬷掺着进来,见她跪得笔直,气消下去一些。

    孙嬷嬷看着崔雨柔恭敬地道祖母好,又跪了回去,心中不免叹息。

    这可是她家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嫡长女,容貌、仪态、琴棋书画、女红哪一样不出挑?在这杭城内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

    怎么……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

    那谢家……孙嬷嬷皱起了眉头。那谢家郎君可不是什么好婿啊!

    “你如今倒是有自己的主意了?”老太太冷眼看着崔雨柔,“嫌我为你寻的夫婿不好?竟做下如此蠢事!”

    崔雨柔如清泉般的声音恭敬道:“孙女不敢。”

    “咚!”

    楠木的拐杖似要把地戳出一个洞来。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我教你知书达礼十六年!不是教你去和男人私相授受的!”

    崔雨柔一言不发,跪得更低了些。

    老太太见她油盐不进,又骂了几句拂袖而去。

    听声远了些,崔雨柔这才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夫婿好不好,她不知道?

    那尹知府是她大伯上级,发妻早亡,正在寻觅续弦,老太太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想把她推给这尹知府。

    他家四五房小妾,三儿两女,长子与她差不多大,让她过去跟一群小娘打擂台?

    更别说这尹知府私底下流连花街柳巷,还抢过民女。崔雨柔熟读大夏律法,深知要是有人参上一本,这知府的乌纱帽比脑袋先掉!

    老太太光想着借风平步青云,却不摸清其中关窍,若大伯跟这知府扯上关系,自家大伯这七品官可经不起丢!

    想起崔家其他人,崔雨柔心中一阵烦闷。崔家老太爷官至三品,十年前就已驾鹤西去,因做过太子帝师,被新帝抬了太庙。

    崔家人深以为荣,尤其是老太太,逢人便吹嘘。

    可除了老太爷,崔家三子,她大伯是个七品县令,二伯是个浪荡子,她爹倒是风流爱书画,还有个“兰亭君”的美名。

    三人比之老太爷差太远了。

    故而老太爷仙去后,崔家门可罗雀不复往日,老太太开始还摆着谱,等着京中女眷邀她游玩。

    不过一年,老太太终于慌了,设下宴席到处发帖,却再也没有女眷愿意来她崔家了。

    人走茶凉,本就是老太爷一手撑起的门楣,而今没了老太爷,自是不会有人再来。

    更何况老太太鼠目寸光又斤斤计较,跟京中女眷多有龃龉,她眼高于顶常拿老太爷压人,令京中大臣心生不满。

    再加上老太太并未有诰命加身,却托大拿乔,让大儿子在京中很是难做,升迁迟迟无望不说,还被新帝调到杭城,以后怕是再难入京了。

    崔雨柔大伯崔慎心知是母亲的错,也不敢在母亲面前说她半点不字,稍有不慎就是大哭大闹,让他难做。

    老太太也知大儿子对自己多有埋怨,所以这次她打算将崔雨柔嫁给尹知府,提携儿子一把。

    却不想崔雨柔竟然和刚来杭城的谢家二郎混在一处!

    老太太去打听一番,那谢家是勋贵,陪着谢家二郎一起来的吴氏是伯爵娘子,谢家二郎的亲生母亲。

    这谢家二郎谢昭,久病缠身,吴氏此次来杭城便是为了寻找木神医来为儿子治病。

    老太太听完,心中更是不喜,谢家勋贵不假,可没有一个实官,这伯爵也是长子承袭的,于她崔家怕是没有什么助力。

    而且这谢昭命不久矣的模样,之后若是死了,还有什么好处能捞到?就跟她家男人一样!死了就再也不能为家里做些什么了。

    “愚蠢!糊涂!”老太太重重地拍了桌案,孙嬷嬷赶紧上前劝她消气。

    今夜是崔雨柔关禁闭的第一夜。

    偏生,是最热闹的一夜。

    除了母亲许氏,来了之后抱着她哭外,林氏和唐氏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恨她败了家族名声。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如今出了这等祸事,她们的女儿也难过。

    崔雨柔没见到她那几个妹妹,唯一来的,是在崔家借住的表妹,十三岁的姜芷歆。

    姜芷歆拄着竹杖,敲在地面上“哒哒”作响,听着比她祖母要好些。

    姜芷歆目盲不能视物,平日里只有婢女随云陪着她,饶是崔雨柔看着她也不乏泛起一丝心疼。

    白衣胜雪的姑娘,生的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又清澈,当是上天嫉妒这双眼才令她不能看见吧。

    “柔姐姐,高兴吗?”姜芷歆问她。

    崔雨柔坦然地笑了:“当然。”

    她终于迈出了她想的第一步。

    崔雨柔看着这家里为数不多关心她的人,轻轻说道:“多谢你。”

    “不谢,毕竟我也得偿所愿了,这是双赢。”姜芷歆微微一笑。

    不错,这是一场双赢。

    过了两日,崔雨柔听到姜芷歆回家的消息后,笑意更浓了。

    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在这崔家污掉她之前,早日脱身是最好的。

    听说,姜芷歆走前还打碎了不少带来的东西,气得老太太捶胸顿足。

    崔雨柔眼中闪过冷光,别人家的东西都要占去,她家祖母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此留人话柄,崔家的名声没了她又好得到哪里去?偏生家中无一人拦着祖母,任由她撒泼耍性将崔家搞得乌烟瘴气。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身边的孙嬷嬷传话,解了崔雨柔的禁足。

    孙嬷嬷看着大姑娘,叹了口气:“谢家那边来提亲了,大姑娘准备一下,三月后嫁了吧。”

    如她所料,谢昭缠绵病榻,就算是伯爵门第也没有几家女子愿意嫁,而她这个送上门的,伯爵娘子不要白不要。

    谢家既然来提亲,祖母自然就会放了她。

    出了祠堂,崔雨柔去了祖母的寿安堂。

    这是规矩。

    一进寿安堂的门,就看到自己的三个妹妹跪了一排,三姐妹身型相似、衣衫相似、就连头上戴的珠花也是一模一样。

    分明是不同的娘,现在却像三胞胎。究其原因,崔雨柔看向了高坐着的老太太。

    崔雨柔朝老太太行礼,她的规矩从来不错。

    老太太让她站到一旁。

    崔雨柔看着三个妹妹,心中不免叹气,又要来了。

    “崔娥。”老太太低沉着嗓音。

    跪在最左边,浑身月白色的崔娥忙低下头,身体颤抖着答了一声:“在。”

    老太太微眯双眼,眼中寒光更甚:“〈女诫〉学了多久?”

    “十……十日。”崔娥低着头不敢看老太太。

    “十日还有三处错漏?”老太太将手中的纸扔了出去,上面圈了三个圈出来,“你可用心学了?”

    “学了。”崔娥拼命点头。

    “孙嬷嬷,三十戒尺。”老太太吩咐道,“打左手,右手还要写字。”

    孙嬷嬷恭敬道:“是。”

    崔娥眼泪如珠子一般连串下,旁边崔娴、崔婵也止不住颤抖,怕那戒尺再落自己身上。

    崔雨柔不动声色地看向老太太,她从来都是这样。

    崔娥不过十岁,偶有疏漏何其正常,却要用戒尺打得她皮开肉绽。

    “上茶。”老太太蔑了崔雨柔一眼。

    几位嬷嬷端了三个小茶桌上来,茶道也是当今考校小姐的标准。

    三人满头大汗,生怕出错,但有时候越怕错,越容易错。崔娴点茶时,不慎打翻茶碗泼了水蓝色的裙子一身。

    老太太不再说话,只一个眼神,孙嬷嬷就知道去拉开崔娴的手打戒尺。

    崔娴哭着想挣脱,被孙嬷嬷拽紧了抽身不得,崔婵和崔娥吓得手抖,却不敢犯错,咬着牙把这考校过了。

    崔雨柔见过太多次了,但她依旧无法无动于衷。只是在老太太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忍。

    她知道,今日是老太太做戏给她看,想敲打她,但老太太捏不住她的错,只能收拾这几个妹妹提点她。

    待她走后,妹妹们会成为下一个她,除了尹知府,还有李知府、沈知府……

    她们终将是崔家的垫脚石。为所谓崔家的前途奉献一切。

    崔雨柔救不了她们,她只能救自己。

    “祖母!”

    寿安堂外响起一声少年音。

    他来了。

    崔雨柔眼中寒芒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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