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夜黑风高,风吹得急些,崔雨柔走得也急,心口处传来“咚咚”的响声,要说不怕,那是假的。

    木神医的医馆有单独的房间,她声名远播,为了求医跋山涉水来的不在少数,这些房间就是为了安顿他们。

    姜芷歆和她的贴身婢女已经等着了,见崔雨柔来,她指了谢昭的房间,并郑重地问她:“这一去可就不能再反悔了,柔姐姐,要再想想吗?”

    她倏尔一笑:“我不悔。”

    “……那就祝姐姐得偿所愿吧。”姜芷歆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门前的小厮已经走了。”

    崔雨柔点点头朝着房间去了。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上,沉重无比。

    到了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屋里的人睡眠很浅,出声问:“葛汉,怎么了?”

    见人不回应,房间的门也关上,来人脚步轻巧。

    不是葛汉!

    谢昭额间冒出细汗,喝问道:“阁下何人?我的小厮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回来,还请阁下自行离开吧。”

    他不觉得能有什么人想害一个连床都起不了的废人。

    崔雨柔没有退,直直走到了谢昭床前。

    借着月光,谢昭看清了来人的身影,一名女子。

    谢昭急忙闭上眼睛,压低了声音:“姑娘可是迷了路走错了房?”

    见人不回,谢昭又说:“今夜之事在下权当不知道,姑娘小心离开就是,我的小厮每一炷香时间会换一次,中间有半盏茶的功夫,姑娘若是害怕可以等一炷香过后再走。”

    崔雨柔还是没有回他。

    谢昭坚持解释:“姑娘莫怕,在下一介废人,无法起身,你安心在那边桌前坐下便好。”

    他闭眼不看,崔雨柔瞧着他有些许好笑,谁知因她默不作声,谢昭睁开了眼,崔雨柔含笑的脸撞入他眼帘。

    谢昭慌乱地偏过头去,说:“是在下……唐……唐突了,还请姑娘恕罪。”

    只看了她一眼就告罪?呆头呆脑的,倒也是个君子,可惜她不是。

    谢昭脸皮发烫,脑海里尽是刚才她那一笑。

    月光倾洒在她身上,像个谪出的仙子。

    他虽闭上了眼睛,可一股芙蓉香悄然萦绕在他鼻尖。

    谢昭想起那一句诗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他还在面红耳赤,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钗环落地之音。

    这是……在做什么?

    谢昭不知,但他明白此刻不能睁眼。

    崔雨柔褪得只剩下一件里衣,悄然揭开谢昭的被子钻了进去。

    谢昭浑身都僵直了,似有温香软玉轻贴在他身旁。

    他近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姑娘!”

    听着谢昭慌乱却不忘刻意压低的声音,崔雨柔贴得更近了些,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

    “嘘。”崔雨柔示意他安静点,反正很快就会结束的。

    若是有灯,崔雨柔怕是能看到他像只煮熟虾子从头红到尾。

    谢昭奋力想让自己的身体离崔雨柔远些。

    见他还在躲避,崔雨柔无奈地拉过他的手,枕在他的臂弯里。

    谢昭的脸更红了,低声喊道:“姑娘!”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的。”崔雨柔宽慰他。

    谢昭渐渐冷静下来,苦笑道:“姑娘,快走吧,这会毁了你的。”

    “不会。”崔雨柔坚定地回答。

    “姑娘,谢某自六岁始便缠绵病榻,遍访名医无一人可救,反而每况愈下,谢某早就是一个废人了。”谢昭自揭伤疤,循循劝导,“若是被人发现,姑娘的一生便要毁于谢某之手。”

    他言辞恳切,崔雨柔偏过头看他,夜幕虽黑,却也不抵这人其心可昭。

    想起他的名字,崔雨柔莞尔一笑,他倒真如朝阳。

    “我说了不会。”崔雨柔回应道,“我的一生不会毁于你手,永远不会。”

    谢昭心念微动,想去看她一眼,谢家人和崔家人鱼贯而入断了他的想法。

    他只看到她的背影,柔弱、纤细、却又坚定地被崔家的人带走了。

    为何?为何是他?

    谢昭不由得听了母亲的话,准备迎娶崔雨柔。

    他想问她,亦或是他想确定……

    离崔雨柔出嫁的日子近了些,谢家抬了十八抬聘礼,珠宝首饰、锦罗绸缎一应俱全。

    看得老太太眼睛都直了,心道不愧是伯爵府,这出手忒阔绰了些。一时间对这桩婚事的反感降了不少。

    大房林氏看着这聘礼却差点咬碎了牙。

    伯爵府给了这等聘礼,她家要出的嫁妆也不能低了,府里三家的情况,林氏平日里也摸了个透。

    三房许氏,一个普通商户的女儿,她当初的嫁妆也不过五抬,而今过去十几二十年,能变出十八抬来?

    林氏不信。

    若许氏拿不出这么多嫁妆,她们是要填些进去的!

    伯爵府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主,若是可以,林氏甚至愿意让崔雨柔不带嫁妆出嫁!可不行,那是伯爵府,自家老太太素来好面子,这嫁妆断不能给少了。

    饶是心中暗恨,林氏也笑脸相迎将伯爵府的人哄走之后才冷下脸来回去找许氏。

    许氏此刻正悄悄来到崔雨柔的小院,令翠玉关上门,才偷偷拿出些地契来塞进崔雨柔手里。

    “娘?”崔雨柔接过后翻看起来,大多是些田产铺子。

    许氏低声说:“这是娘这两个月托你外祖母相看的京中的田产铺子。虽不是极好的地段,但每月也有百两银子的进账。”

    崔雨柔眼眶微红。

    林氏闯了进来止了崔雨柔的泪意。

    “哟,拿的什么呢?”林氏眼尖,看到了崔雨柔手上那几张单子。

    “没……没什么。”许氏向来怕她这个大嫂。

    “嫁妆?”林氏锐眼如鹰扫过许氏,“嫁妆是要上嫁妆单子的,姑娘在夫家是要拿着嫁妆单子说话的。”

    许氏忙忙点头:“是……是。”

    崔雨柔看向林氏的目光不善,她何尝不知林氏想的什么?明着是说嫁妆单子,私底下却说不得要吞些什么。

    整个崔家,手中阔绰的唯有她娘许氏,原因无他,许氏是商户之女,嫁妆最多。许家怕她在崔家受磋磨,又添了不少,希望她拿着嫁妆好过日子。

    崔家在老太爷在的时候,日子过得属实不错,可老太爷仙去后,家中无男丁支撑,早已过不上以前的富庶日子。

    因此这家里的人没少盯着她娘的嫁妆,许氏性子软好说话,若不是崔雨柔看着她,怕是要被拆吞入腹。

    可即便如此,许氏的嫁妆也被崔家蚕食得差不多了。

    怕只怕,这林氏是喂不饱的豺狼,许氏给她留的东西,她都要刮点油水。

    “婶婶说得是,嫁妆总要上嫁妆单子的,明日我便陪着婶婶去清点。”崔雨柔不怕自己说的话直白得罪人,于情是她要嫁。

    林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姑娘,笑道:“姑娘不忙着试嫁衣么?”

    崔雨柔笑着迎了上去:“总归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更何况我也该和婶婶学习如何当好一个主母不是?毕竟婶婶凭一己之力支撑起了这个家,自然多得是我要学习的地方。”

    这番夸耀令林氏很是受用,崔家三媳中她是最早进门的那位,和老太太一样享了不少福,最爱别人捧着她。

    现在崔家上下都知道那谢家二郎是个起不了床的,哪有什么主母给她当?

    所以虽然知道这话是来哄她开心的,林氏倒也没有再阻拦崔雨柔。本来这番嫁妆就不是好刮油水的,说不定还要倒贴不少进去,许氏若是还有压箱底的东西叫她都掏出来才更好,她就不用出钱了。

    说是没油水可刮,林氏到底没忍住还是拿了些东西起来。崔雨柔看在眼里,见她拿的都是些小首饰也不好再说什么。

    总归她很快就要离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来不过担心林氏要把最重要的那些东西顺走罢了。

    只是经林氏这么一搜刮,这嫁妆虚了不少。

    不得已,崔雨柔让人将自己屋里的书都塞了几大口箱子。

    林氏蹙眉道:“大姑娘,这不好吧?”

    她见带书的箱子都占了四五口,那些珠玉翡翠的箱子里也塞了些。

    嫁妆带这么些书做什么?还是些奇奇怪怪的。

    《大夏律》《齐民要术》《商贾》《工物》等等。

    四书五经倒也有,可那些怪书占了大头。

    崔雨柔解释道:“谢家是勋贵,锦衣玉食,不缺珠玉首饰。而我家祖父官拜三品又入了太庙,也算得书香门第了,多带些书不至于让他们看轻我们。”

    林氏略思索一番,深以为然。

    崔家向来都把故去的老太爷放在心坎里,只要一提到老太爷,就连林氏也会软和下来。

    只是他们到底是尊重老太爷,还是在怀念过去那段呼风唤雨的日子,那就不知了。

    听崔雨柔这么一劝,林氏又薅了几件首饰起来,看得她连连摇头。

    以前的林氏怕是看不上这些,可现在一毫一厘都锱铢必较。

    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这些书。

    崔雨柔轻轻地拍了拍装满书的箱子,那才是她而后立身之本。

    忙碌中,婚期近在咫尺了。

    崔雨柔的嫁衣改来改去最后还是大了一圈。

    翠玉埋怨道:“姑娘,您看您又瘦了!那些琐碎的事情又何必亲力亲为?都累得瘦脱了相!”

    崔雨柔笑道:“那是说我丑了?”

    “不是不是!”翠玉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娘可是杭城第一的美人!”

    崔雨柔不再逗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缓缓放下来。

    她三日后便要嫁人了,没想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么快。

    翠玉还在絮絮叨叨,崔雨柔的目光停在凤冠霞帔上不肯动了。

    她就要穿着这身衣服嫁人了啊。

    翠玉见她瞧着嫁衣惆怅,感叹道:“姑娘,日子过得好快啊。”

    “是啊。”

    到了婚礼那天,崔雨柔几乎一夜没睡,任由婢女们忙前忙后为她净面、梳妆、引到喜轿里。

    来接亲的是谢昭的兄长谢毅,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自杭城的街头巷尾穿过。

    崔家凑出十八抬嫁妆和那十八抬聘礼一起,共三十六抬红妆游街走过,多少围观的百姓都在感叹,哪家接亲能这么阔气?

    杭城百姓没去过京中,崔雨柔曾见过侯爵府迎亲,一百零八抬嫁妆和一百抬聘礼混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伯爵府出十八抬聘礼并不意味着他们给不出更高的,一是因为崔家门楣,二是因为她的不光彩手段令他们不得不早早定下婚期,三则是因为此次结亲在杭城伯爵府的一个别苑。

    杭城和京都相去甚远,三个月内凑这十八抬嫁妆已是不错。

    这一场婚礼,严格上来说并未遵从“六礼”,这失礼的行为,崔家不在乎,伯爵府也不在乎,自然崔雨柔也不在乎。

    恍惚间,喜轿停在了别苑门口,又是几道过门的流程,只是最后拜堂不由谢毅代劳,而是由谢家抱来了一只公鸡。

    如此就算礼成了。

    崔雨柔被送入新房。

    进了门,崔雨柔快速拆下了让她头疼腰酸的凤冠,至于身上的嫁衣她没有力气再脱。

    今日她滴水未进,已是饿得不行,慢慢吃起了桌上的喜果和喜糖。

    没人会指责她不守规矩,毕竟她今晚不可能洞房,乃至以后不可能。

    崔雨柔吃得慢条斯理,老太太长期的教导并非无用,至少落在房中另一个人眼里是矜持有度。

    倏忽间,她的目光和那人遥遥相对。

    他居然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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