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行率先停在原地，倚着楼梯扶手，半眯着双眼，似乎为电灯的白光所刺痛：“看来你们物业喜欢从高楼层往下换灯泡，四楼比三楼还亮。”
钟意抓住机会歇脚，接话问：“我也还没习惯。闪到你眼睛了么？”
他抬起手腕，指节按了按眼皮，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还好吧。”
刺目的白炽灯光，将方才那点隐约的暧昧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钟意看他没什么不适，拔腿继续往上爬。再出发时，她恢复了力气，步子明显矫健得多。
陆风行跟在她身后，有意加重脚步，一路跺响两人头顶的声控灯。
小姨拉开防盗门迎接，一看到钟意身后那张清俊的年轻面孔，立刻笑开了花。顾不上理会钟意，连连招呼道：“老板不用换鞋，就当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间隙还向她狭促地挤了挤眼睛，钟意朝小姨皱起眉头。
陆风行提起手中的红色塑料袋，语气尊敬：“这是楼下买的一点水果，谢谢您把我的公文包带上楼。”
男人的笑容虽然还是淡淡的，钟意却依稀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源自内心的快乐。
“这孩子，我顺手拿的么，给你放在沙发上。”小姨买来的炒菜摆了一桌子，张罗着大家落座，“都坐下来吃，可别不好意思。这家大排档开了十几年，味道一直好！”
钟意还没来得及为小姨最终放弃亲自下厨招待陆风行而松一口气，就看到小姨手中筷子一转，对着陆风行亲切地发问：“老板啊，我们家小意第一天工作，表现得还好吧？”
“挺好的。”陆风行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她很努力，对工作上手也快，是我们希望见到的职员。”
想起自己运行《云帆》时手忙脚乱的操作，钟意在心里对陆风行鞠了一百个躬。
小姨仔细打量了一下陆风行身上整理后恢复平整的西装衬衫，不经意流露出特别满意的神色：“这个，你们工作室毕竟不是正式单位，那些社保什么的……”
竟然摆开了跟陆风行谈她薪资条件的势头，还隐约透出认为游戏工作室不够稳定的意思。
钟意急忙给小姨夹菜，插话时有意抬高陆风行：“陆总给我开的工资很高的，五险一金也是按时交，绝对衣食无忧，还能存钱。”
“陆总”两个字脱口而出。
陆风行微微一怔，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高了些。
小姨也反应过来，连连拍手找补：“对对对！陆总一看就是特别好的老板，不像我们学校那个办公室组长，一天到晚鸡蛋里挑骨头。”
陆风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三十多岁的女人许久没在家里饭桌上看到这么多人，不愿让室内的气氛安静，话头一转，又开始夸赞陆风行：“陆总今天这个火场救人，是不是能受到表彰，在街道公众号露个脸啊。到时候我们家钟意，也是跟着名人工作的人了！”
钟意凝噎。非要说的话，她不久前的工作，也是“跟着”名人……
陆风行很配合地摇了摇头：“街道公众号的运营人员是来问了，但我的时间实在安排不上。可能最后会有一面锦旗吧。”
钟意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陆总，你是怎么知道楼上还困了人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陆风行轻轻转过视线，声音沉了下去，“我只是想，如果能帮到那些消防员，世上或许就不会多一个破碎的家庭了。”
？
今天傍晚，老城区边缘发生一起火灾，初步判定为电路老化引起的事故，消防队救援及时，并无人员伤亡。
老奶奶抱着泪痕未干的小男孩站在本地新闻频道直播记者的话筒前，颤巍巍地叙说儿子儿媳在外加班，留下五岁的孙儿和自己守在家中的经过，要不是消防员赶来及时，可能已经……
她怀里的小男孩低着头，兴致勃勃地捏着手心的小火车，看上去已经完全脱离了火灾的恐惧。女记者的话筒凑上前，亲切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和消防员说的，小男孩突然抬起亮闪闪的眼睛，甩动着火车玩具，声音脆生生的：“谢谢大哥哥！”
女记者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感谢我们勇敢的消防员，保护了一个个街坊家庭——”
钟意从桌上捡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小姨正在厨房刷锅，她本来回家做了一盘菜，现在放进冰箱，厨具还等着清洗。听见新闻报道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球赛解说，小姨高声问：“意意，你明天要不要积极一点，继续去公司呀？”
明天是星期六，教师小姨乐享双休。
钟意瘫在木沙发上，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工作室还有欧洲分部，大家周末不兴加班。陆风行家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反正不缺钱的样子，我要过去加班，说不定还会被他问平时工作是不是做不完。”
话虽如此，她还是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安装从工作室拷贝的《云帆》数据。
她下午打开游戏，发现自己连通关都成问题，只好请负责测试的小鹏帮自己拷贝了整个文件夹，回家装在电脑上。
载入存档时，手机锁屏忽然跳出了微信弹窗。
【海风不行】：你明天有时间么？今晚本来说要谈工作，但是耽搁了，明天继续。
钟意迅速回复：可以呀，去哪里？
歪了歪头，又开玩笑地补充：工作室不是不提倡加班么？能不能以工抵债，不要加班费？
还记着自己欠他一件大衣。
陆风行打字很快，连着发过来两条消息。
【海风不行】：马上就十二月了，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
【海风不行】：可以。明天早上九点，我接你去工作室附近的咖啡馆。
诶……聊工作需要去咖啡馆么……莫非是什么国外特色？
钟意怔在原地，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出神。
叮咚一声。
【海风不行】：说定了？
竟然还催她回消息。
【我为谁而鸣】：收到！为工作室努力到底！
？
周一早上七点半，钟意跳下白色宾利，告别了充当司机的老爸走进校园，混在三个年级收操的人流中，缓缓挤向教室。
她手里还举着历史课本，边走路边快速地反复小声诵读某个段落。钟意看上去像个不愿意浪费时间的好学生，其实她正为了应对半小时后的课前默写而绞尽脑汁，是临时抱佛脚的ddl选手。
走路不看路，活该她没留意从自己面前掠过的高大身形。
脚下不停，她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撞了上去，课本厚厚的一角，狠狠戳在额头。
钟意惊叫一声，捂着额角退开，旁边学生纷纷转头看过来。
陆风行不喜欢这种被过路人凝视的感觉。
大多数学生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就收回了目光，专注于自己的课本或旁边聊天的同伴，但依然有几个人认出了陆风行，隔着人群冲他哈哈大笑：“陆哥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还有几个人认出，钟意就是校动物保护社团里那个拒绝主持文艺汇演的学生，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这才匆匆赶往教室。
钟意正好撞在陆风行的肩骨下，被历史课本戳过的额角隐隐泛红。
“……你有事找我？”她揉着太阳穴，龇牙咧嘴地问。
陆风行眸光一深，凝神停在她脸上。
女孩压根没留意他由明而晦的视线，注意力都在她自己身上。
不像是对他去黑网吧这件事，藏着什么反应的样子。大概她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他微微松了口气，眼底重新恢复平静，简明扼要：“今天下午放学后排练，大礼堂。”
也不等钟意答话，拔腿就走。
背影未曾回转，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钟意什么也没说，抬起手臂，纤指拢过散落的发丝。
历史课本的书页翻得卷边，足球场上绿草如茵，透着氤氲的水汽。
下午放学的时间是五点半。
钟意拎起周末打印好的主持稿，告诉同桌罗芃今天没办法一起吃饭就独自出了教室，望着灰暗的天际，若有所思。
五月中旬的S市还有零零散散的雨，今天阴沉着也不是什么好天气，但温度早已回升，学生们都换上了短袖运动服。
陆风行推开大礼堂的门，灯光倾泻而下。
舞台上调试麦克风的纤瘦背影回过身，短袖下那截白皙的手腕流淌着细腻光影，女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来得很准时。
陆风行切换ppt，学生会其他负责汇演的干部从他身后涌入礼堂，纷纷忙碌着，准备最后一次彩排。
他先和钟意对主持词。女生不愧是一开始获选的主持人，气息和吐字都是一流，声音像卷上岸礁的海浪，边缘泛着细碎的白沫，温和悦耳。加上此前选拔时早已通读稿子，钟意熟悉得很快，没一会就显得比徐琬婷更专业。
陆风行看着手中讲稿，一时挑不出她的毛病，继而问：“你小时候学过主持么？”
他小学被父母送去学习两年，得了一点奖项，后来父母怕影响他成绩，就没坚持下去。
“没有啊，”钟意偏了偏头，好奇地看着他，“我之前都按照感觉来的，后面跟着广播室的老师学习。有哪里要改进么？”
“没。很好了。”陆风行不动声色地切换幻灯片。
钟意把稿子翻到下一页。
手上动作却蓦地一滞。
她注意力被分散，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平板。
果然。
是这一段。
“提到生态保护，我校学子自然奋勇争先、不落人后，”钟意微微低下头，后牙槽瞬间咬紧，“大屏幕上，同学们自发喂食校内的‘小流浪’，人与野生动物共享美好环境。接下来请欣赏……”
短短三句话，她卡壳两次。
每次都马上提高声音，意图掩盖错误。
就是没办法通顺地读出来。
当着全校师生，感情充沛地，宣扬一个在科学上完全是错误的观念。
背景屏幕偌大的幻灯片，圆滚滚的狸花猫抬起头，追逐一群男女生手心的猫粮。几张青春洋溢的脸，幸福地向镜头炫耀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流浪猫，一脸无忧无虑的纯真，胸前的一中校徽格外瞩目。
流浪猫顺着自然本能靠近食物，有人善良地投喂，有人高兴地陪猫玩耍，人人都快乐，人人都没错。
而她给出科学逻辑的严谨证明，仅仅是因为听众的修正要劳费心力，她就成了道德绑架的损人利己者。
——成了他口中的损人利己者。
钟意机械地翻开下一页。
可她还没开口，陆风行就做了一件对彩排来说非常不专业的事。
他打断她，却并非为了手头的工作。
少年站在舞台耀眼的光柱中，微微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她。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陆风行轻描淡写地问：“前两天那只流浪猫，最后怎么样了？”
钟意抓住机会歇脚，接话问：“我也还没习惯。闪到你眼睛了么？”
他抬起手腕，指节按了按眼皮，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还好吧。”
刺目的白炽灯光，将方才那点隐约的暧昧气氛，驱散得一干二净。
钟意看他没什么不适，拔腿继续往上爬。再出发时，她恢复了力气，步子明显矫健得多。
陆风行跟在她身后，有意加重脚步，一路跺响两人头顶的声控灯。
小姨拉开防盗门迎接，一看到钟意身后那张清俊的年轻面孔，立刻笑开了花。顾不上理会钟意，连连招呼道：“老板不用换鞋，就当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间隙还向她狭促地挤了挤眼睛，钟意朝小姨皱起眉头。
陆风行提起手中的红色塑料袋，语气尊敬：“这是楼下买的一点水果，谢谢您把我的公文包带上楼。”
男人的笑容虽然还是淡淡的，钟意却依稀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源自内心的快乐。
“这孩子，我顺手拿的么，给你放在沙发上。”小姨买来的炒菜摆了一桌子，张罗着大家落座，“都坐下来吃，可别不好意思。这家大排档开了十几年，味道一直好！”
钟意还没来得及为小姨最终放弃亲自下厨招待陆风行而松一口气，就看到小姨手中筷子一转，对着陆风行亲切地发问：“老板啊，我们家小意第一天工作，表现得还好吧？”
“挺好的。”陆风行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她很努力，对工作上手也快，是我们希望见到的职员。”
想起自己运行《云帆》时手忙脚乱的操作，钟意在心里对陆风行鞠了一百个躬。
小姨仔细打量了一下陆风行身上整理后恢复平整的西装衬衫，不经意流露出特别满意的神色：“这个，你们工作室毕竟不是正式单位，那些社保什么的……”
竟然摆开了跟陆风行谈她薪资条件的势头，还隐约透出认为游戏工作室不够稳定的意思。
钟意急忙给小姨夹菜，插话时有意抬高陆风行：“陆总给我开的工资很高的，五险一金也是按时交，绝对衣食无忧，还能存钱。”
“陆总”两个字脱口而出。
陆风行微微一怔，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高了些。
小姨也反应过来，连连拍手找补：“对对对！陆总一看就是特别好的老板，不像我们学校那个办公室组长，一天到晚鸡蛋里挑骨头。”
陆风行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三十多岁的女人许久没在家里饭桌上看到这么多人，不愿让室内的气氛安静，话头一转，又开始夸赞陆风行：“陆总今天这个火场救人，是不是能受到表彰，在街道公众号露个脸啊。到时候我们家钟意，也是跟着名人工作的人了！”
钟意凝噎。非要说的话，她不久前的工作，也是“跟着”名人……
陆风行很配合地摇了摇头：“街道公众号的运营人员是来问了，但我的时间实在安排不上。可能最后会有一面锦旗吧。”
钟意眨了眨眼，有些好奇：“陆总，你是怎么知道楼上还困了人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陆风行轻轻转过视线，声音沉了下去，“我只是想，如果能帮到那些消防员，世上或许就不会多一个破碎的家庭了。”
？
今天傍晚，老城区边缘发生一起火灾，初步判定为电路老化引起的事故，消防队救援及时，并无人员伤亡。
老奶奶抱着泪痕未干的小男孩站在本地新闻频道直播记者的话筒前，颤巍巍地叙说儿子儿媳在外加班，留下五岁的孙儿和自己守在家中的经过，要不是消防员赶来及时，可能已经……
她怀里的小男孩低着头，兴致勃勃地捏着手心的小火车，看上去已经完全脱离了火灾的恐惧。女记者的话筒凑上前，亲切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和消防员说的，小男孩突然抬起亮闪闪的眼睛，甩动着火车玩具，声音脆生生的：“谢谢大哥哥！”
女记者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感谢我们勇敢的消防员，保护了一个个街坊家庭——”
钟意从桌上捡起遥控器，换了个台。
小姨正在厨房刷锅，她本来回家做了一盘菜，现在放进冰箱，厨具还等着清洗。听见新闻报道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球赛解说，小姨高声问：“意意，你明天要不要积极一点，继续去公司呀？”
明天是星期六，教师小姨乐享双休。
钟意瘫在木沙发上，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工作室还有欧洲分部，大家周末不兴加班。陆风行家里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反正不缺钱的样子，我要过去加班，说不定还会被他问平时工作是不是做不完。”
话虽如此，她还是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安装从工作室拷贝的《云帆》数据。
她下午打开游戏，发现自己连通关都成问题，只好请负责测试的小鹏帮自己拷贝了整个文件夹，回家装在电脑上。
载入存档时，手机锁屏忽然跳出了微信弹窗。
【海风不行】：你明天有时间么？今晚本来说要谈工作，但是耽搁了，明天继续。
钟意迅速回复：可以呀，去哪里？
歪了歪头，又开玩笑地补充：工作室不是不提倡加班么？能不能以工抵债，不要加班费？
还记着自己欠他一件大衣。
陆风行打字很快，连着发过来两条消息。
【海风不行】：马上就十二月了，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
【海风不行】：可以。明天早上九点，我接你去工作室附近的咖啡馆。
诶……聊工作需要去咖啡馆么……莫非是什么国外特色？
钟意怔在原地，盯着手机上的消息出神。
叮咚一声。
【海风不行】：说定了？
竟然还催她回消息。
【我为谁而鸣】：收到！为工作室努力到底！
？
周一早上七点半，钟意跳下白色宾利，告别了充当司机的老爸走进校园，混在三个年级收操的人流中，缓缓挤向教室。
她手里还举着历史课本，边走路边快速地反复小声诵读某个段落。钟意看上去像个不愿意浪费时间的好学生，其实她正为了应对半小时后的课前默写而绞尽脑汁，是临时抱佛脚的ddl选手。
走路不看路，活该她没留意从自己面前掠过的高大身形。
脚下不停，她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撞了上去，课本厚厚的一角，狠狠戳在额头。
钟意惊叫一声，捂着额角退开，旁边学生纷纷转头看过来。
陆风行不喜欢这种被过路人凝视的感觉。
大多数学生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就收回了目光，专注于自己的课本或旁边聊天的同伴，但依然有几个人认出了陆风行，隔着人群冲他哈哈大笑：“陆哥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啊？”还有几个人认出，钟意就是校动物保护社团里那个拒绝主持文艺汇演的学生，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这才匆匆赶往教室。
钟意正好撞在陆风行的肩骨下，被历史课本戳过的额角隐隐泛红。
“……你有事找我？”她揉着太阳穴，龇牙咧嘴地问。
陆风行眸光一深，凝神停在她脸上。
女孩压根没留意他由明而晦的视线，注意力都在她自己身上。
不像是对他去黑网吧这件事，藏着什么反应的样子。大概她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他微微松了口气，眼底重新恢复平静，简明扼要：“今天下午放学后排练，大礼堂。”
也不等钟意答话，拔腿就走。
背影未曾回转，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钟意什么也没说，抬起手臂，纤指拢过散落的发丝。
历史课本的书页翻得卷边，足球场上绿草如茵，透着氤氲的水汽。
下午放学的时间是五点半。
钟意拎起周末打印好的主持稿，告诉同桌罗芃今天没办法一起吃饭就独自出了教室，望着灰暗的天际，若有所思。
五月中旬的S市还有零零散散的雨，今天阴沉着也不是什么好天气，但温度早已回升，学生们都换上了短袖运动服。
陆风行推开大礼堂的门，灯光倾泻而下。
舞台上调试麦克风的纤瘦背影回过身，短袖下那截白皙的手腕流淌着细腻光影，女孩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来得很准时。
陆风行切换ppt，学生会其他负责汇演的干部从他身后涌入礼堂，纷纷忙碌着，准备最后一次彩排。
他先和钟意对主持词。女生不愧是一开始获选的主持人，气息和吐字都是一流，声音像卷上岸礁的海浪，边缘泛着细碎的白沫，温和悦耳。加上此前选拔时早已通读稿子，钟意熟悉得很快，没一会就显得比徐琬婷更专业。
陆风行看着手中讲稿，一时挑不出她的毛病，继而问：“你小时候学过主持么？”
他小学被父母送去学习两年，得了一点奖项，后来父母怕影响他成绩，就没坚持下去。
“没有啊，”钟意偏了偏头，好奇地看着他，“我之前都按照感觉来的，后面跟着广播室的老师学习。有哪里要改进么？”
“没。很好了。”陆风行不动声色地切换幻灯片。
钟意把稿子翻到下一页。
手上动作却蓦地一滞。
她注意力被分散，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得平板。
果然。
是这一段。
“提到生态保护，我校学子自然奋勇争先、不落人后，”钟意微微低下头，后牙槽瞬间咬紧，“大屏幕上，同学们自发喂食校内的‘小流浪’，人与野生动物共享美好环境。接下来请欣赏……”
短短三句话，她卡壳两次。
每次都马上提高声音，意图掩盖错误。
就是没办法通顺地读出来。
当着全校师生，感情充沛地，宣扬一个在科学上完全是错误的观念。
背景屏幕偌大的幻灯片，圆滚滚的狸花猫抬起头，追逐一群男女生手心的猫粮。几张青春洋溢的脸，幸福地向镜头炫耀着趴在自己膝盖上的流浪猫，一脸无忧无虑的纯真，胸前的一中校徽格外瞩目。
流浪猫顺着自然本能靠近食物，有人善良地投喂，有人高兴地陪猫玩耍，人人都快乐，人人都没错。
而她给出科学逻辑的严谨证明，仅仅是因为听众的修正要劳费心力，她就成了道德绑架的损人利己者。
——成了他口中的损人利己者。
钟意机械地翻开下一页。
可她还没开口，陆风行就做了一件对彩排来说非常不专业的事。
他打断她，却并非为了手头的工作。
少年站在舞台耀眼的光柱中，微微垂下眼睫，居高临下地低头看向她。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陆风行轻描淡写地问：“前两天那只流浪猫，最后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