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场,陆风行收好台词手牌,将后台空气深深吸入肺部。

    钟意坐在不远处,埋头苦练主持词。

    回想起昨晚给许亦龙发的消息,陆风行用力阖上双眸。

    心跳一时有些加速。

    许亦龙讶异的语气隔着屏幕活灵活现,似乎他就站在陆风行面前,高高扬起两条眉毛:“你要我明天去告诉钟意,你们换了新的主持词?钟意不知道这回事?”

    【陆风行】:嗯。

    只给了许亦龙一个字,任由抓狂的负责人重复着“你们在搞什么啊”“不知道明天就要演出了吗”,不再回复。

    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许亦龙一把按住还没走进教室的陆风行:“文件我看了,但你们是怎么回事?不是钟意想改主持词吗?她怎么不知道已经改了?”

    陆风行皱着眉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不关你事,别多问了。”

    许亦龙呆了两秒,不由分说地用力揽住陆风行的肩膀,在他耳边笑嘻嘻的:“哟?!陆哥生气了?”

    见到陆风行生气,简直比见到陆风行的数学成绩跌出年级前几还难。

    陆风行脚下一顿,一言不发地抬起许亦龙的手臂,从自己肩头扔下去。

    许亦龙对抗拒身体接触的陆风行早已见怪不怪,也不放在心上,噘嘴吹着跑调的口哨,嘻嘻哈哈地走进教室。铁树开花,真可谓千年一遇!

    陆风行在生气。

    但不是在生许亦龙的气。就算他是为了钟意才独自出力修改了主持稿吧,许亦龙知道了又会怎么样?——我让许亦龙闭嘴,只是懒得和他掰扯这些。

    昨晚坐在回家的出租车后座,不知道为什么,陆风行总会想起钟意站在舞台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明明每个人都没有恶意,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长发从颊侧垂落,掩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陆风行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两三秒后,女孩苍白着脸后退,举起麦克风和台词手牌,继续往下读。

    PPT配合地切换。控制台上的人,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在交流排练中的某个部分,并未留意。

    他僵在原地,机械地开口和钟意对主持词。

    片刻后才感觉到,力气慢慢地重新注入四肢。

    陆风行在生自己的气。

    如果自己当时没起作弄钟意的龌龊心思,也不会听见她用最清越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更不会临时起意,请假回家帮她修改主持词和其他文档。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一反常态,想要作弄一个女孩?就因为她主持能力比他更好?难道他嫉妒?嫉妒而后加害,这种阴暗的情感和卑琐的举动竟然属于他?他怎么会做出如此下流的事?

    陆风行越想就越生气,越想就越不敢想,甚至迁怒于人。

    直到他坐在后台,盯着手里的主持稿,却还是看不进去。

    梳得披肩的乌墨长发,带着淡淡香气的末梢从他眼前一扫而过,将十七岁的少年拉回现实。

    钟意歪着头,专注地苦读手中的主持稿。

    还没上场,她额前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陆风行站起身,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好心问:“你很紧张?”

    谁知长发扫动,钟意扭头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恶狠狠地把目光转了回去。

    陆风行无奈,但他知道钟意并非存心挑衅。

    换做是他站在钟意的角度,也无法原谅一个不算熟悉、也不如自己的人,在舞台上俯视着自己,趾高气扬地开口问,“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她这副率真的模样,反倒令他更加心甘情愿地奔走,让控制室和汇演负责人都清楚,他们的主持稿有所改动。

    他见过太多虚与委蛇,也最厌弃假作热情的接近。像她这样的就刚刚好。

    陆风行离开后台,准备再去叮嘱控制室的负责人几句,却迎面撞上来给钟意送水的人。他莫名有些慌张,用谎言匆匆赶走了穿着校服的短发女生,手里拿到那瓶矿泉水时才想起,就算让她知道是他修改了主持稿,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他心间卷起了不可名状的浪花,逼着他半路扔下矿泉水而不是交给钟意,他的脸颊微微发烫。

    ?

    这工作餐简直壕无人性!土豪的壕!

    电梯门拉开的瞬间,宴会厅天花板上大吊灯的光彩,几乎闪瞎了钟意的双眼。身着正装的侍应向钟意和陆风行鞠躬,带着他们穿过已经坐了几桌食客的厅子,在一张铺着深紫色绸布的圆桌旁落座。

    钟意坐在陆风行旁边,局促地捏着绸布的一角,声音有点颤抖:“我们的桌子怎么和别人不一样,桌布是紫色的?”

    “我有裕盛里酒店的自助餐年卡,”修长手指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色烫金卡片,“中午不忙的时候,顺道过来用餐。”

    “自助诶!”她盯着琳琅满目的冰鲜刺身,眼里满是星星,“金枪鱼甜虾北极贝……还有好多好多东西吃!”

    见到她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样子,陆风行的表情起伏了一下。

    又对她说:“别太夸张了。吃饭吧。”

    钟意坐得笔直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却站起身,像个没事人似的,取食物去了。

    ……他分明看得出她故作高昂的语气中,究竟有几分为数不多的真意。他称之为夸张。

    可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弧度的笑容,竟然全无反感和鄙夷。

    一点也不像他。

    令她捉摸不透的陆风行。

    钟意举着堆得满满当当的盘子回到座位时,陆风行正在享用一盘炒粉。他也就拿了一盘炒粉,还有几片水果。

    她在他身边坐下,满脸虔诚地咬下第一口,细细体会鲑鱼子在舌尖爆开的快乐。

    叉子优雅地卷起炒粉,男人见她满足地阖上双眸,不自觉地扬起唇角,却重复道:“都叫你别太夸张了。”

    “……可我刚刚不是夸张啊,”钟意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陆哥这样的生活,没法理解我们小员工的啦。”

    话音刚落,她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嘴,低低地“啊”了一声。

    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钟意双手按住膝盖,低下头刚想作出补救,忽然听见身边的人说:“嗯。”

    “咦?”她讶异地抬起眼。

    只见陆风行注视着盘中的炒粉,若有所思:“你说得对,大部分公司都是有餐补的,等我晚上回去看看吧。回头给大家补贴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哈哈、哈哈……”钟意急忙尬笑着摆手,又暗自庆幸着老板误解了她的意思,“是这里的自助餐真的很好吃呀,我很久没吃海鲜这些了。”

    “这样么?”陆风行似乎也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我有年卡权益,你要不要打包一点东西,回家当晚餐吃?”

    “诶?自助餐可以打包?”钟意这次是真的感到了惊喜,眼中闪起亮光,“我想带点回去和小姨吃!”

    陆风行点点头,将那张烫金黑卡递给她:“带着这个去柜台,请那边的服务员帮忙拿打包盒。”

    钟意接过黑卡,视线从卡面一扫而过。

    目光立即像是被黏住,牢牢盯在烫金的logo上。

    唇瓣颤了一秒,微不可察。

    带着淡淡香味的发梢在空中起落,钟意抬起头向陆风行道谢,转身走向柜台。

    神色如常,纤瘦的背影远去时,绷直的小腿却微微颤动。

    男人斜了斜目光,什么也没说。

    等她回到座位,陆风行扫上一眼,由衷夸赞:“很会吃。”

    钟意手里的塑料盒装得满满当当,塞了两只奶油蟹和几个碳烤生蚝,新鲜又时令,勾人垂涎。

    她垂下目光,递出手中黑卡,恭敬道:“那是陆哥会挑酒店,这家自助餐的品质高。”

    肌肤传来柔软触感,钟意怔怔地抬起眼。

    男人伸出手,指尖与她一瞬相触。

    陆风行已经将卡片接过去,视线移回自己的餐盘,声音没什么起伏:“连锁酒店的餐标都这样,区别不大。”

    贵宾卡塞进对方口袋,她这才恍惚地收回目光,勉强撑起嘴角笑容:“还是要谢谢陆哥。”

    漆黑而质感略硬的卡片,光滑表面倒映出玻璃吊灯的晶莹光影,与落地窗外的秋日盛阳交错,藏起钟意眸底闪烁的神情。

    卡身印制着精美的标识,“裕盛里酒店”五个大字,在纷繁华美的灯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色。

    ?

    汇演刚刚结束。

    少年用纸巾拭去额角的汗,但就算再闷热,也没有解开白衬衫顶端的扣子,依然保持着硬挺正装的原貌。

    视线在走来的一众校服中逡巡,很快锁定了那袭鲜艳夺目的深红礼裙。

    涌回教学楼的人群中间,陆风行走过去,停在钟意面前。

    轻轻扯动唇角,抬手打了个招呼:“嗨。”

    两个人身旁,梳着短发的女生意外地“诶”了一声,似乎有点害怕撞见他,急忙朝钟意点点头:“那我先去食堂等你哦。”

    钟意气急败坏地盯着罗芃远去的背影,转头看向陆风行,却被吓得向后退了半步。

    少年西装板正,比她高出一大截的身体,蓦地朝她倾去。

    陆风行微微弯下腰,视线和钟意的目光平齐。

    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虽然还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清清楚楚的将自己向她拉近了一大截。

    几绺汗湿的发丝拂在深黑的眼眸前,三好学生的外壳骤然剥落,隐约露出一个带着点戏谑意味的少年。

    钟意还没来得及换下长及足踝的礼裙,双手拎着装衣服的袋子挡在身前,警惕地瞪着他:“有什么事吗?”

    陆风行动作微微一顿,身体却没动弹。

    深黑双眼就那样看着她,尽处似乎闪着光亮。

    十七岁的两张脸庞,瞬间近在咫尺。

    她几乎能数清他长长的眼睫毛。

    钟意呼吸一滞,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紧张地僵在原地。

    又顿了几秒,久到她几乎想把手上的袋子狠狠砸到他身上,陆风行清冷的声音,才堪堪涌入耳畔:

    “你结束后去哪了?主持人还要进行后续汇报工作,你先加一下我好友,我拉你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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