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龙察觉到钟意脸上不对劲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毫不费力地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妹妹。

    他刚挥手想喊他们,腕间蓦地多了一阵暖意。

    回过头,见到眼疾手快的钟意抓着他的手腕按在桌上,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笑嘻嘻地反问:“你想干嘛?”

    钟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开用力得指节泛白的手,扫了一眼陆风行的方向,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就不好奇,你妹跟着陆风行在干嘛?”

    “嗯……办公室恋情?”许亦龙看着她,一脸为难地耸了耸肩。

    钟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来真的?”

    “逗你玩呢。”他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抵在唇边浅浅抿了一口,“你还跟以前一样不经逗,别人说什么都敢信。你们的游戏年底就上线平台了,他俩这时候忙一点才正常。要是一点都不忙,你就得担心批文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影响上线。”

    “再说了,”许亦龙冲她挤挤眼睛,“那可是陆风行。先不论那可是我妹妹,他向来有话就直说的,才懒得搞办公室恋情的把戏。”

    “说得跟你有多懂一样。”钟意撕开包装,往杯子里倒了足足半袋黄糖。端起来一喝,齁甜,似乎把心里的苦味都冲淡了。

    话虽如此,她坐在这个人头攒动的角落里,目光还是控制不住地往咖啡厅另一瞟。直到他们那边也上了两杯咖啡,许诗宜是一杯蓝山,另一杯则是看起来很眼熟的冰拿铁。陆风行脸上维持着淡淡的微笑,还在低声说着什么,面不改色地把一整袋黄糖倒进杯子,抿了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挑了挑眉,像发现新大陆那般,眉飞色舞地问许亦龙:“陆风行是不是怕苦?他加了一袋糖!”

    “这就是他一直说自己不喝咖啡的原因?是受不了咖啡的味道?”许亦龙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状。

    纹理光滑的桌面传出嘭一声闷响,旁边几桌人纷纷侧目而视,钟意吓了一大跳,急忙按住许亦龙的手:“你小声点,我在打工求生呢。万一被陆哥抓到我下班不回家继续努力,而是坐在这里喝咖啡,老板本人会怎么想?”

    “对不起啊,”许亦龙被按住的手轻轻抽动了一下,安静下去,他却好笑地看着她,语调上扬,脸上更是没有半分对不起的神色,“没想到之前对陆风行不屈不挠的钟女士,现在也得为五斗米折腰了。难道人年龄大了,真的会成熟不少么?”

    钟意放开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为五斗米折腰,那是我想的吗?我跟陆风行又合不来,要不是看游戏是个朝阳产业,我才不会投资到陆风行的工作室身上,也不会入行。以身饲虎知道不?我自己下水试试游戏行业,要是我被水温烫死了你们就别再来了,陆风行亏得连底裤都不剩的话你们也别来了,这就叫当代殉道者!”

    这话说得很模糊,听上去像是她给风眼工作室投资了钱财,实际根本不是这回事。

    钟意在气头上,说完马上有些心虚,这可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小谎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坐在对面的许亦龙看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身上可还穿着板正的西装,人也从来不是傻的。他要是回家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许诗宜听,许诗宜说不定会怎么想。她可不想把自己和新同事的关系,搞得像在蝴蝶周刊那会一样糟糕!

    钟意支支吾吾地正欲搪塞过去,许亦龙的脸色突然变了。

    对面的男人瞬间敛起笑嘻嘻的神情,向斜上方伸出一只手,恰好越过她身侧:“陆哥。”

    钟意僵在座位上,脊背蓦地掠过一阵寒意。

    另一只大手,堪堪擦过钟意发烫的耳廓,缓缓握住了许亦龙悬在半空的掌心。

    “很久不见。”

    无比熟悉的声音,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一丝逃窜的怒气。

    钟意认命般抬起双手,作出略显夸张的投降动作,转头看了一眼。

    只此一回眸,猛地瞪大了杏眼。

    西装挺括,一手越过她耳边握住许亦龙的手,另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看似随意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上身微微前倾,不由分说地将她纤瘦的身躯半环抱在自己双臂形成的包围圈内,独有的荷尔蒙气息穿透浆得亮白的衬衫,将她牢牢笼罩其中。

    紧随在后的许诗宜,见到许亦龙和钟意坐在一起,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惶。

    钟意心里莫名舒爽,视线从身侧绷紧的手臂肌肉上移开,低头浅浅抿了一口蓝山咖啡。

    “伯父伯娘身体还好吧?”许亦龙松开手,面上笑容不减,“诗宜给你添麻烦了,下次让她给陆哥家里带点礼物过去,感谢陆哥对她的照顾。”

    “好得不得了,你家里呢?”陆风行抽回手,视线有意无意地从坐得笔直的钟意身上扫过,语气轻松,“是你妹妹自身能力强,你可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就总是打压她。”

    许诗宜嘟起柔润的樱唇,撒娇般嗔怪道:“就是。哥呀,你真该跟陆哥学学,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娇纵惯了的女孩转过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从钟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带着真假参半的不满追问道:“意姐,我说的不是实话么,你干什么笑话我?难道你要替我哥说情?”

    “我没有,”钟意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你们先聊,我赶着回家吃饭,就不打扰了。”

    桌子上三个人心思各异,她又怎么看不出来。许亦龙显然看出自家妹妹对陆风行颇为向往,借口让许诗宜感谢陆风行,话里都是让许诗宜登门拜访的意思。陆风行表面上轻飘飘的,却一口一个“你妹妹”、“年纪小”,分明是在推辞。只有直心思的许诗宜,以为陆风行真的是在替她说话,对面的许亦龙这会估计要憋出内伤了。

    想想也是,许亦龙一直就那么人精,高二高三和他同班的陆风行,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愿虚与委蛇,和不会虚与委蛇,本质上是两码事。

    她也不想插足于这场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纷争,即使这三个人围坐的场面,看起来比电脑里等待她推翻重来的文稿有意思多了。

    钟意拎起手提包,朝陆风行扬起一个开朗的笑容:“下班了。我可以回家吧,陆总?”

    故意换了个疏远得多的称呼,免得被旁边的小姑娘盯上。

    陆风行抿着唇,松开椅背上隐隐浮出青筋的手,什么也没说。

    她暗自松了口气,刚站起身,衣角却冷不丁被一只手揪住。

    “诶,”许亦龙朝她扬起发亮的手机屏幕,“加个微信呀。”

    “我没换账号,”钟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没看到我发什么东西,只是因为我没发。”

    其实她屏蔽了许亦龙。但不只是他,她把大学以前认识的所有同学都屏蔽了,偶尔除了罗芃。

    在她身后,线条干净的下颌微微扬起,冰冷的目光从扯住她衣角的手上一扫而过。

    陆风行扯了扯嘴角,声音没有一丝冗杂的情感:“不就是考差了点,朋友圈有必要给许亦龙设置分组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面前正欲离去的脚步缓缓滞在原地,许亦龙也愣住了,松开手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钟意回过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那双深黑的眼眸,声音冰冷:“你什么意思?”

    ?

    高考的最后一门是生物,许亦龙和陆风行同一个考场,甚至就隔了两个小组。

    交卷铃响起的那一刻,他和身边无数同学一样,用力把笔扔到桌子一角,大声欢呼起来。

    视线边缘的陆风行,默默地放下笔,将答卷交给前来收取的监考老师。

    等到老师清点完毕,笑眯眯地宣布了解散,许亦龙跃过两张课桌飞身跑到还在收拾文具的陆风行旁边,往他肩上大力一拍,心情好得不像话:“怎么样?晚上去谢师宴?”

    “当然。”陆风行脸上难得地带着一点容光焕发的笑意,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口问道,“特优班学生都去的那个?”

    “还能有哪个!”许亦龙和他勾肩搭背,长臂首次在少年肩上停留了超过一分钟,“现在选科没限制了,历史特优班的生物和化学老师跟我们一样,我们的老师也是人家的老师呀。干吗突然问起历史班?女生多?”

    “我根本没提到文科班三个字,”陆风行轻轻把他的手臂从肩头拿下来,“是你一直在说。”

    “是因为我在历史班那个朋友,”许亦龙挠了挠自己的寸头,“我上个月就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晚会不会来。”

    “钟意?”陆风行瞥了他一眼,“我记得的,不用这样。”

    “我怕你们之前闹僵了,你知道的,”许亦龙耸了耸肩,没提汇演那两个字,但对方显然清楚他在说什么,“而且,我之前问你的数学题,有些其实是帮她问的,只是我自己也没做出来。怕直接告诉你是她想问,你就连题都不会看一眼了。”

    “我知道啊。”陆风行伸了个懒腰,并没有不悦的神色,身体反而放松下来,“很多问题都集中在几个具体的知识点上,那些又不是你的薄弱知识点。”

    “而且,”他回过头,看着许亦龙,露出一点皓白的齿尖,“她晚自习下课来我们教室后门,又不是来找我。”

    “我以为你那会都在看书呢。”许亦龙微妙地松了口气,心情肉眼可见地明朗起来,“总之!老子考完了!”

    走廊上穿着校服的人都在欢呼,充斥着耳膜的吵嚷中,几乎听不见许亦龙的声音。

    陆风行望向教学楼外明艳的蓝天,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迟,余晖洒在发顶,眼前的一切混着燥热的空气在模模糊糊地晃动,这感觉是如此不真实。

    仅仅是交出了那份答卷,他忽然就可以拥有世俗意义上的自由,也有一丝底气,跟父母摊牌了。

    内心某个角落,却隐约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分明清楚,她考完地理就该先行离校了,现在绝不可能见到她的一根头发。

    事实上是一个月以来,他都没有再见过她,哪怕是一根头发。但特优班谢师宴是学校每年的惯例,文科班的包厢挨着理科班,钟意又那么受她的老师器重,她不可能不来。

    虽说就算她来了,他也不可能做什么,但一个月以后,能以崭新的自由目光重新见到她,其实就很好。

    当天晚上,一片欢笑的谢师宴,钟意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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