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灵韵阁阁主李不悔久病难愈,全靠东璧谷医女们的药方顶着,才久久未能入土。反倒是两位不争气的少宫主,党同伐异,为阁主一职僵持不下,旷日持久,迟迟没有争出个分晓。

    本次三阳凤家举行群雄宴,各大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派出话事人前往参加。灵韵阁亦派出一名少宫主入幕。

    不管出于为世为民,亦或者公平起见的目的,灵韵阁阁主都会再派出一位少宫主,前来天阿寺,替满寺和尚排忧解难。

    这一派遣,也正正好给这场无休止的争论落下帷幕。

    已知前往三阳凤家举办的群雄宴者,是左眼完全失去视觉的少阁主,公孙太白。那坐镇天阿寺的,定是那年岁较长,没几年好活的另一位少阁主——号称三指定乾坤的纪岁。

    司徒景安审问灵韵阁弟子期间,职掌纪律的堂头和尚,苦明方丈带着一干僧人赶到。

    他们每人手持六合棍,站在苦明方丈身后,作游鱼状涌出。分成左右两队,以合围之势,包围住她们三人。

    “缴械。”苦明方丈双手一拍。

    “呵!”僧人们每人一只脚向前,另一只脚稳固在原地。化作夜晚狩猎的猛兽,压低身子,从正中央的猎物那儿夺去了她们珍贵的爪牙。

    随身武器被夺,司徒景安两道眉峰往下压。

    赤手空拳的凤萧声拉起大师姐的手,就要退出包围圈,“劳烦让一下、让一下。”

    众僧侣不为所动。

    甚至凤萧声拉着人移动的举措,促使他们长棍指着的对象更明确了。

    他们要拿的,不是被打到吐血的灵韵阁阁人,而是此事案件中受害的贺欢宫弟子。

    准确来说,是她身后的大师姐司徒景安。

    苦明方丈支起单手,“阿弥陀佛,不知慧怡方丈是哪里得罪了施主,何至于痛下杀手?”

    “哈哈哈哈……”灵韵阁弟子苏坊新,仰面大笑,“你们贺欢宫不愧一群男盗女娼之流!上梁不正下梁歪,和你们同处一方天地,我都引以为耻!”

    慧怡方丈当真出事了!预料的境况成真,司徒景安直挺挺的上半身一倾,有些支撑不住。

    打听出她失忆当日的去向,何其简单。疑惑的是为何幕后主使偏偏要删除她的记忆,又不杀了她。

    唯一合情合理的结论就是,她活着,会比杀了她更能达成对方的目的。

    她来到天阿寺,是要完成师父的嘱托,避免不了和慧怡方丈接触。

    那珞珈是慧怡方丈延伸出的委托,既然那落迦在师妹们这,那她只可能去见委托人——慧怡方丈。

    那日,她跟委托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与她同行的恒天、徐风都不得而知。

    而要消除她们三人的记忆,且压根不担心之后她再与慧怡方丈问询,交接情况。那只有一种可能——谈话对象已然死去,除了幕后真凶之外,她们永远不能知晓那日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和慧怡方丈对过话,且存活到现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外来者,她毫无疑问会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她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狡辩,记忆全无敌状况下更是百口莫辩。

    慧怡方丈已死的消息,虽然司徒景安之前有所揣测,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她仍有神魂俱震之感。要抓住身前陪伴的小师妹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我才视你们为耻辱!”

    不就是打嘴仗吗?谁怕谁呀!凤萧声输过,却从未怕过!

    “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娼妓!同为女性,不齐心协力,排斥这些专门针对我们的词汇,反在台面上叫得慌。咋的,背地里有一帮大老爷们给你封官加爵是吧?多骂几句,就能赏你们一个良妾忠仆?”

    “那些个哥儿、老爷,一天到晚,把他娘亲的,他姥姥的挂在嘴边,还好意思引以为寻常,命名为国粹。一点都不害臊!”

    “自个臭了、烂了,还要拉别人下水。一个个仿似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点都不知道尊敬长辈!平日里礼义廉耻,敬老慈幼装得似模似样,到了妇女这,就通通不算数了!敢情这人字劈开成两岔,妇女是不算作人的。”

    “我也气你们!”凤萧声咬牙切齿,“他们生来享尽便利,捍卫自己的权威与地位。而你们呢,为虎作伥。上赶着表忠心,不知何为下作!”

    凤萧声的嗓子自带了四分狮吼功的功效,于年复一年,修习硬功的天阿寺僧人来说,无伤大体。可放在本就状况不佳的灵韵阁弟子这儿,都能活生生把人说死。

    眼看小师妹越扯越远,司徒景安赶紧止住她发散的思维,将事情拨回正道上。

    在天阿寺待的时间久了,司徒景安和寺内的主持和尚们都打过交道。“苦明方丈,你这话说得蹊跷。慧怡方丈出了变故,我同贺欢宫上下的师妹们都很是心痛。有什么我等能帮手的,定是义不容辞。又何来的痛下杀手一说?”

    表明哀恸的心境,就到了捍卫立场之时。司徒景安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刚正不阿,“我司徒景安,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的事,谁来也甭想按着头逼我承认!”

    要从漩涡里脱身,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水搅浑。她稳住心神,祸水东引,“若是以外来者定罪,在这寺庙里,外来帮派可不止我们贺欢宫一个。”

    她将目光投向地面跪着的灵韵阁弟子。

    “噢——许久未出山,这五方九域竟是换了规矩。什么张甲李乙都敢来攀污我们灵韵阁了。”

    一声尖锐的鸟啼声响彻长空,双翼携带火焰的朱鸟冲开人群。灵韵阁少阁主纪岁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而至。无视掉被烈焰缠身的僧人们,步入被猛烈的攻势冲溃散的包围圈中。

    “朱鸟开道,烈火焚身。”司徒景安出言嘲讽,“纪岁少阁主好是威风。”

    被称为少阁主的纪岁,眼缚五色绸缎,脚踩七星长履,“还是没有你们贺欢宫威风,在人家的地盘,杀人家的主持和尚。”

    见两位帮派主事人话不投机,又起机锋,苦明方丈高声一呵,“是非黑白,请诸位移步执法堂,辨个分明!来人,把贺欢宫首席大弟子给我扣下!押入三省室!”

    藏经楼,已长达半月灯火通明。

    连续几夜没闭过眼的白芸夕,倚着书堆,打了个瞌睡。

    她下意识地要去摸身旁的桃花水母做靠枕,摸半天没摸着,登时一个激灵。

    一觉醒来,被她当做苦役的桃花水母不知所踪,不知道又野哪里去了。

    单人寝的寮房内,那落迦手攥着一百零百颗念珠,虔心诵经。

    他忽感胸口的异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低头一看,原是察觉到契主状况的桃花水母,特地跑到他这儿来,寻求庇护。

    不管不顾,冲出去救主人,那是万万不能。别看桃花水母没有脑,但它心眼可不少。

    这不,在这火急火燎的时刻,理应马不停蹄地拖着人就走,可它一碰到这尊活菩萨的胸脯,就不免留恋起了躯体接收到的弹性触感。

    它痴痴地埋在那落迦的胸前,一边哼唧唧地掉水豆子,一边七手八脚地用自己上百条触手,缠住菩萨的右胸,状似孤独无助的婴幼儿抱紧它的亲爹亲娘。

    那落迦又感到了那股在凤萧声那儿时常能品味到的无言以对。

    果真是个笨的。

    跟它的主人一样,眼巴巴地送上门,弱点都叫人刨开了,还反来复去地剜着,迷惘自己的手脚为何渐渐不听使唤。

    良久,那落迦抬起手腕,抚摸着桃花水母冰凉凉的软体。任由腕上寓意着了却烦恼根的念珠们,被他烦恼根源的伴生灵捕获。

    三方对峙,司徒景安自愿被关。

    师父嘱咐她的事,她没能完成,还节外生枝,惹出一桩无头案。

    既然幕后竟然是冲着她来的,她没道理本着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理念,把无辜的师妹们拖下水。

    况且……

    天之将明,明天关于她的审判,就会当众召开,是非黑白,总会有个定数。

    门外忽起一阵兵戈相接的声响,没多久,大门被破开。一人油浇火燎地闯进来,急匆匆地拉着她要走,“师姐,我来救你了!”

    “徐风!”司徒景安面露惊愕,“怎么会是你!”

    “你我同门,师姐妹一场。你身陷囹吾,为奸人所害,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弃你于不顾?”

    徐风义正辞严,“这群没情调的秃驴们不识数,眼昏耳聋。休要管他们!我这就带你杀出去,和众姐妹们会合,我们大家伙毕力同心,逃离天阿寺!”

    “徐风!”司徒景安没有动。

    她张着口,喉咙里只能吐出这两个字。两只眼眶泛着红,深深地凝视着她,隐约有凝聚的泪珠在此中闪动。

    “大师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尽快拿个决断!”见大师姐始终不动弹,徐风亮出一纸传书,“山门失守,贺欢宫被围攻,师父她……”

    “师父她怎么了!”司徒景安一把夺过纸张,摊开了看,岂料展开来是白纸一张。

    与此同时,一只黄褐色的尾节从后方扎穿她的心窝,致命的毒素从破皮伊始就入了体。在两息之间,分散到她的四肢。

    全身最重要的器官被捣毁,司徒景安全身的首饰、布料全体被浓烈的毒素溶解了个干净。她的尸体由紫泛绿,最后化为一滩黄水,等天空亮起鱼肚白,世界上关于她的最后一丝踪迹就会消失无踪。

    达成人灵合一的徐风,收回变作伴生灵一部分的尾节。她抹掉眼角突兀掉下来的泪,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出去。

    守门的两位僧人已死,在内的囚徒被她杀了,没有人会知晓今夜发生的状况。除了她之外,见证这一幕的,只有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昆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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