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券在握的徐风,双目含笑。

    那抹笑刚泌到眼底,就惊觉了恒师妹言谈里的漏洞。

    她错了。恒天说的话,重点不在后面一段,而在前面一句——若无确凿证据,她都想要跳反了。

    单看字面,可以草率拆解为没有证据的话,恒天会站在她这边。

    反而言之,方旭升手头握有决定性的证据。且一出手就是王牌,能当即翻转整个棋盘。

    是什么?她究竟疏漏了哪一点,直接影响了局面的成败?

    徐风蓦然想到,司徒景安那家伙虽然把手头的权利分拨给方旭升,可此中并无调派门中弟子这一项,方旭升是用何种理由清算的宫内眼线,又有何权力将余下弟子全体聚集在此地。

    师妹们呢,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是何因由?

    徐风越细想越慌张,为那渺不可知的可能性,紧张到咬紧了牙关。

    “够机灵,可惜没用在正道上。”司徒景安推门而入,只言片语就打破室内仿若凝固住了的僵局。

    与她一同进门的,还有刚运功化毒完不久的明韵阁少阁主纪岁。

    昨夜为了取得叛徒信任,在最短时间内获取想要的情报,纪岁饮下一口毒药,给她本就行将就木的身躯雪上加霜。能不能活到处理完天阿寺的事宜都是二说。

    但她询问的事,又至关紧要。

    至少对她来说,至关紧要。

    她和公孙太白一同往目的地,行至岔道口,分两批马车启行。分开前,她们各自给对方算了一卦。

    她算出群雄宴上有异端作乱,是大凶之兆。

    公孙太白算出天阿寺之行天灾人祸并列,有一线生机隐于其中。

    恐怕公孙太白在看到凤箫声的刹那,就领悟了生机从何处来。

    有玄冥铠甲在手,她能确保自己从群雄宴上安然退场。但事事环环相扣,挨了打的凤箫声之后的行为轨迹,必定会与先前估算的命盘相错。

    有智识的人都不会用一时的侥幸去赌瞬息万变的天机。

    公孙太白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出手庇佑了壮志豪言的凤家二小姐,给远隔万里的纪岁少阁主转赠了生的机遇。

    “不可能,你明明、你明明……”

    徐风蓦然回首,惊愕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

    当她确认司徒景安的存活,并非有人刻意捏造的假象,而是一个实打实的大活人,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她的上半身随即向后倾倒,如海上船帆在巨大风浪中大幅度晃荡。

    怎会如此?

    她亲眼见到司徒景安被至毒之物刺中,化作了一滩血水!

    是她亲自动的手,当中绝无出现变故缺漏。

    不能接受现况的徐风,大受刺激。她在激烈的冲击下,忆起痛下杀手后无视了的一件小事。

    那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琐屑事况,不起眼到谁来了,都很容易忽略掉。

    在司徒景安的尸身连同衣物被毒物溶解光完,有一只金色甲虫屏声敛息伏在房梁上,一如它从一开始就待在房间里一样。

    假如它真的是打一开始就在房间里呢?

    如果那只金色甲虫就是司徒景安本人?

    是司徒景安的伴生灵,达到人灵合一的司徒景安,危急关头,行使金蝉脱壳之术,救了她自己一命。那理应毒发身亡的尸体死而复生,就不足为奇。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司徒景安从来没有正面使用过她的伴生灵,师姐妹切磋喂招只靠半满神功与她们对练。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留着后招,以待来日,瞒天过海,未可知也。

    她被摆了一道!

    徐风恍然大悟之余,生出万分凄凉意。

    这算什么,她争、她抢,没有一事可成?

    她潜心规划也好,用计筹谋也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

    徐风嘴角欲扬,双眼先分泌出了愤恨的泪水。比昨晚手刃同门时掉下的鳄鱼眼泪真实多了。

    那时见到朝夕相处的师姐妹亡故,心中涌现的伤怀没有半分虚假。但是对方死而复苏,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她只痛恨自己没有当场确认清楚,以至于现如今进退维谷。

    徐风随即意识到她失惊倒怪的颜容,太过于明目张胆——

    不管跟前站着的司徒景安作何表述,作为一个理应只知大师姐被和尚们扣押了的门人,她不应当有大惊失色的神态。

    没关系,没关系,她还有得选。只要静待时机,就能再度翻盘。

    徐风强迫自己在几秒时间内,捏出假意欢喜的表情。“太好了,大师姐,你安然无恙。那群老秃驴没有为难你吧?”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这种不利的条件下,被揭穿了身份的叛徒还要继续表演,半点不肯表露认输的迹象。司徒景安都要佩服她了。

    她扶着去了半条命的少阁主落座,“是啊,让你失望了。”

    “唉。大师姐说什么呢,你能回来主持大事,我是再高兴不过。”

    在坑蒙拐骗的环境下长成的徐风,自小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尽管眼前站着,不久前被她灭口的对象,她嘴里忽悠人的话依旧张口就来,浑然不见有一丁点心虚。

    “这不,你才前脚刚受押,后头方师妹就要拿我兴师问罪呢!你来得正好,也能替我正正清白!”

    “别再做一些无谓之争了。”司徒景安不欲与两次交锋皆败于她手下的叛徒多做争论。

    安插明韵阁的细作拔除完毕,贺欢宫的内应悉数暴露出身份,被她们一行人围困。

    敌人潜入两个门派的内应全被揪出,中断她们传讯的途径,后续传输的阴谋诡计自当不起作用。剩下来的,就是一个个撬开这些细作们的口。

    “你潜藏在明韵阁的同伴已然招供。”

    其实没有。空口套白狼,纯诈人。

    许是心有执念,捆结实了用刑的苏坊新,死活不愿意松口。

    她要上手段,则易弄得血糊淋剌。明韵阁一群五劳七伤的残障人士,身子骨弱得风吹两边倒,怕是挨不住几回合。

    一下抽狠了,保不齐口气没喘上来,暴毙而亡。

    只得退而求其次,从宫里的人找突破口。

    三节棍抄在手,联结棍子的铁链,哐铛哐铛作响。司徒景安棍指徐风的膝盖骨,“供出背后搅弄风云之人,说清你们之间的联系方式,我可饶你不死。”

    “这话又从何说起?”徐风盈盈笑开。

    她刚要信信口开河,就从喉咙底爆发出刺耳的尖啸,整个人跪伏在地,抱着粉碎的右膝盖骨。

    司徒锦安这些年的和颜悦色,促使她忘却了宫里这位大师姐,端的是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下起手来无情少面得很。

    “据我得到的消息,起冲突的是小师妹和明韵阁,被寺庙僧人扣押的是大师姐您,与我有何干系?”

    徐风撑着废掉的下肢,两只手掌朝后,紧贴住地面。

    她的膝头凹下去一大块,痛得躬腰屈身,还不忘为自己争辩。

    “您没能管教好小师妹,与慧怡方丈发生矛盾,反对无辜者痛下杀手,还配为大师姐?我今儿个算是看清您了,为逃避责罚,就随意找人撒气。”

    看来今日这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司徒景安对着两位师妹下令,“动手。不用留情面。她什么时候松口,就什么时候停手。”

    恒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由她来审讯,不死都得脱层皮。就算有人顾念着同门一场的情谊,留徐师姐半条性命。那她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度过,且日常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

    方旭升取出一根断魂香,留作备用。

    此香一点燃,受人催引。闻其味者,只留三线清明。

    待香烛燃尽,就算求到医药圣地东璧谷,顶多留得三魂,剩下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痴儿,浑浑噩噩地度过残生。

    是要清醒的受苦,亦或者糊涂的遭罪?徐风仰天大笑。

    什么亲朋友爱全抛到一边,只想着跟所有人同归于尽。就是杀一个,伤半个都是她赚。

    以她一人的能事,没法在众人的眼目下得逞。可要是依傍那位大人的力量就绰绰有余。

    她得不到的,满盘尽毁也不让其他人得手。

    “等等。”被逼出余毒的纪岁,面色惨白。

    有预知能力在身的她,绕过中途折断的命线,找准了延续的运理。

    大难在前,说不清天灾和人祸究竟哪部分占的比例更多。最重要的是保留己方实力。

    明韵阁的弟子们被她派去协助苦明方丈,分身乏术,现今她身体抱恙,不利于行。司徒景安大伤元气,是强弩之末。

    她和司徒景安二人虽然搭台唱了一出大戏,趁机抓到了藏匿于内的细作,查清楚天阿寺背后的隐秘,但是同时也大大地制约了她们的行动能力。

    不能再增加无谓的消耗了。

    纪岁仅用一言,止住了徐风破罐子破摔的行为,“你不是想知道,贺欢宫宫主宁愿收名不见经传的司徒景安为首席大弟子,而要原先就是人中龙凤的你退位的原因?”

    心知少阁主插手,自有她的用意。司徒景安使了个眼色,让两位师妹停止行动。

    恒天看不懂眼色,被旁边的方旭升拽住胳膊。

    企图化灵自爆,用毒一波带走全部人的徐风冷笑,“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在意那些?”

    纪岁擦掉额头冒出的冷汗,语气笃定,“你会的,否则黄泉路上走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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