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割破手腕里的血管,是否能将这份亲情血缘割断。又或者它生来就是必当要穿透人筋骨的荆棘,越要逃避,缠绕得越积极,经由痛饮流淌在血液里的悲痛品尝欢愉。

    假使举办群雄宴期间,慢慢没有趁着夜色前来,邀请她夜班,凤霜落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并不假手于人,倚仗狐仙的运力,而是由自己亲自来,血洗养育她长大的府邸。

    慢慢行事作风,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如同其本质一般。

    在妹妹出世之前,凤霜落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比她孱弱的婴儿出现,也曾未料想过要在该被人庇护,却屡受苛待的年纪里,承担起另一个人人生的风险。

    而凤霜落就是那么做了。

    不愿意发生在她头顶的不幸,在一无所知的婴孩那儿再度降临。

    她目睹凤家和东家缔结娃娃亲,目睹弟弟凤金缕得不到就摧毁,沿袭父母那流传下来的毁灭性灾祸,目睹东家郎君那人尽皆知,而当事人双方无知无觉的小心思……

    她本是泥泞局中人,却妄想置身事外,终于招致了报应。

    偶尔,偶尔的偶尔,凤霜落会思量一两种可能。

    假如当初她没有接过慢慢,已然懂得规避各种危害的她,闪避开来自双亲的风雨,那无从发泄的鬼火,自然会朝着茫然不解的妹妹去。

    慢慢会承受她承受过的悲伤,在无尽的冷漠和疼痛中,领会到世情冷暖。明白自己并不被人期待着降生,反而是饱含着诅咒的个体,由此领悟了不被爱而备受憎恨的事实。

    那样的慢慢,会长成什么样的性情?

    胆小的、孱弱的、敏感的、悲哀的。

    能不能顺遂地活下来都是个疑难,毕竟凤府里没有小姐,只有公子。

    凤霜落到底是不忍心、不舍得、不放弃,于是在涓涓细流的流水里,制造出虚假的汪洋大海的倒影。

    叫慢慢在坚定和质疑中的声浪里,养出自负、骄纵的性情。那些伤人的真实被她身处的花萼遮掩,覆盖在重重藤蔓之下,好叫幼稚的孩童看不见那些悲伤。

    凤霜落原本是打算连慢慢一起杀死的。

    在爹爹决意踢掉东家,另攀高枝的群雄宴上。

    若说爹娘给了慢慢活下去的根本,塑造妹妹活动的身躯,那她则是培育着慢慢成长的花匠,保证人能健康地长大。

    她会用藤蔓捆绑爹爹的四肢,像当初他逼她出嫁时,加在诸她双手双腿的镣铐;她会放蛇啃咬娘亲的躯体,向对方时不时犯病,对她展现出的极大攻击性。

    至于慢慢,她会温柔地拥抱着她,唱起童年时哄其睡觉的歌谣,让人睡死在她的怀里。

    弟弟么……

    活着拥有太多的人,要解决不必给予眼神。

    凤霜落沉稳地拟定计划,冷静地做出决策。她在脑海中千万遍设想了诀别的画面,并打定主意要将它们付诸实践。而计划之外的慢慢参与进来,使结果大为改变。

    要复盘反省的话,的确早有预兆。

    她经常会因慢慢的缘故,放下手头要紧的事物,优先照看对方的感受。

    约莫是无可奈何。

    在她看顾慢慢的年龄,双方都还太小。

    慢慢总要央着人玩,而奴仆们要么不肯惊扰到主子,免得转嫁了危机,要么是成了精的势利眼,晓得她们二位都不被老爷夫人看重,是名存实亡的小姐。

    而孩子不会表达自己的感受,动辄其咎,动不动就闹腾哭泣,只能用眼泪表达伤痛。

    凤霜落看不过眼,就会低下头顺从。

    一来二去,反而使得稚嫩的孩子学会了用眼泪做攻势,拨动她心弦。

    慢慢就像由娘亲产下孵化的蛋,由于经常见到的人是她,就成了一只跟着她脚后跟行走的小黄鸭。

    时不时在她身后嘎嘎嘎嘎嘎嘎,活用相当聒噪的噪声,一眼就能瞧见她鲜明活泼的色调。摸上去毛茸茸的,还会用鸭喙蹭人的手,周而复始地撒着娇。

    凤霜落一屋子的诗书典籍还未背完,考教嬷嬷们教授的茶道、插花还要温习,而幼小的孩儿哭得委实厉害,眼睛、鼻子、嘴巴红彤彤的,像涂抹了大人的腮红。

    而别的地方白得似雪,养得胖乎乎的,像冻伤了的雪团娃娃。一哭起来,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凤霜落放下手中的书卷,弯腰把抱着她裤腿耍赖的小孩抱起来。

    幼童一赖进她怀里,马上就止住了哭嚎。由于原先哭得太狠,收得又太急,导致一下下打着饱嗝,要她轻轻拍着背才渐渐收了声息。

    接着委委屈屈地攥着她的袖子,在她的怀抱中,团传成一小团睡去。

    日积月累的习惯养成惯性,使凤霜落无法避开慢慢在黑夜里仍旧亮晶晶的眼睛。

    她依从了慢慢的想法,舍弃了主动弑亲的选项。泛舟湖上,被凤金楼追击是第二次机会,她保留实力,要慢慢知难而退。而慢慢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向五大仙献祭的招数,本就是她教授慢慢,要她作为压箱底的手段,如何不晓得怎样治疗。

    这份蚀骨钻心的痛楚,常年埋藏在凤霜落五脏六腑之中。与她互为表里,从今往后也势必永不分离,直到她的生命迎接终结。

    而今到了天阿寺,真实身份揭晓的当口,亦是一个分岔路口。

    在这里分开会比较好吧。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慢慢。

    慢慢之于她,总是负累多过甜蜜。

    没有慢慢,她能走得更高更远。若不是要分出精力照顾妹妹,她也不至于到了被许配的年岁,才能抽出空闲去参加竞选。

    而她之于慢慢,亦是该避之不能及的存在。

    世人擅长造神,更擅长毁神。最热衷于塑造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再加之千万般诋毁。

    对五大仙的恐惧具象化,足以摧毁所有与五大仙的人员。

    在这里与她分道扬镳,更能促进慢慢的进步。树苗要转成岑天大树,就要进行必要的割舍,裁剪掉多余的枝丫,修正的正确的轨道上。

    可慢慢明显与她持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这是理所应当。正因为人与人的思想各不相同,世界才因此绚烂多彩。

    凤箫声当手握拳,置于胸前,往前迈出一步。“不是说好的,和我一起去找东璧谷?姐姐,你承诺过我的,要爽约吗?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唉。凤霜落轻轻叹息,“如果我说是——”

    “那我也要跟着你,不受待见也都要跟着你,你不搭理我我要跟着你!打断腿也要跟着你!”被抛弃的预感被证实,连说话的尾音都缠上了哭腔。

    预示着的正经沟通不成立,凤箫声立马开展胡搅蛮缠。

    很有慢慢的作风,但太孩子心性了。

    与她内敛含蓄的性子不同,慢慢展现的情感丰富多变,总是强烈。

    爱也好,憎也罢,大有轰轰烈烈,闹得天崩地裂的架势。

    受惯了娇惯,忘却了受到的宠爱只是因为有所凭仗,而忘却这倚靠一旦收回,自身无任何砝码能与之衡量。

    即便凤霜落已决意走上一条人人喊打的荆棘之路,亦由衷地祝愿慢慢接下来的生涯,能以幸福的状态度过。

    不出人头地也没关系,一辈子庸常平凡都可以。只要平安欢乐就好。

    “不要任性。慢慢。你要用心思索,用行动做出解答。你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面貌,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蛇与花组合成的通道,交缠在一处,呈现出鬼魅妖异的景象。凤霜落往内踏出一步,终究是不愿学她那不负责任的父母双亲,继而回过头来,展露出柳仙的真实颜容。

    所谓亲情,也许只在这一瞬间的回眸。

    纵容明了世间情意终究会不可奈何地随着时岁而去,何故要浑浑噩噩地深陷其中。

    凤霜落不是没有想过恢复到人类形态,免得吓到了慢慢,担忧妹妹夜间多梦,惊吓不已。

    都已沦落到此等地步,还在情不自禁为人着想。这大约就是天阿寺之役五大仙这一方失败的重要成因。

    凤霜落除了提供葛大娘破坏阵法的思路,抹去贺欢宫宫人的记忆之外,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否则,她一旦插手,不管是破坏慧怡方丈的舍利子,或是给拦截大地之母的众人们添添堵,现场大部分的人都活不下来。

    全军覆没也说不定。

    凤霜落敬佩大家舍生取义的信念,尊重个人舍我其谁的选择。正因为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他人的利益而奋斗,人性的光辉照耀之处,这个世界才有留存的必要。

    “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条血红的蛇从凤霜落空荡荡的眼眶里爬出,像液体一般流到她的下颌骨。“你要接受这一切,就像我坦然地接受我的命运。”

    根由身份的差异性,在不同的阶段被赋予相去甚远的冀求。不再迷迷茫茫地一心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而活,而是在摔得粉身碎骨过后,跌跌撞撞地找回了自我。

    “管他什么命运,由我通通打破!”

    并没有被吓住的凤箫声,往姐姐的方向奔去,意图和阵法中央通道的姐姐汇合。

    姐姐就是姐姐,不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姐姐,凡尘外相,不外如是。“我已经远比先前的我还要强大,难道还不足以挣脱?”

    虚弱的白芸夕一手抓住疯狂涌入通道的蛇群尾巴,被一同带了进去。

    传输的通道完整闭合,现场遗留下一片残骸。

    亭钓雪放下兵刃,交到江涵雁手中。她相信头领会做出明智的举动。毕竟她们现在最大的威胁不在内部,而在外端。

    梅影瘦接过柔心,归到逆光庵旗下。

    千里之外的黄知善,咳了一会血,有了新一轮的决断。

    既然孩子们决定推翻这个王朝,铲平末路王朝权力。就由她这个前人来为她们开路,削减地方割据。

    就拿含章开刀吧。那里盛传族谱,以加入宗族为荣耀,非宗族人为耻辱。

    就用他们引以为傲的族谱,杀他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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