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寒冬已至,大雪纷纷扬扬,几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

    实话说他连怎么来到这儿的都不知道。

    太阳穴突突的疼,忽地,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耳膜外。面前是破旧的木屋,窗户上糊的纸已被卷起雪的风吹得支离破碎。他摇摇晃晃地往雪掀起的银白色的薄雾中走了几步,似乎像有万丈银白色的帷幕在眼前平铺展开,斑驳的、交错的,眼泪和女人的哭声,手不自觉地握上佩剑的那刹那,所有声音又在耳膜边炸开。

    哗——

    他手背上滴上鲜红滚烫的血,暗色的剑横穿过他的脖颈。

    红色的、残破的,眼泪和阵阵颤抖,在闭眼前,周尘看到了那剑的模样,通体的银白还刻着淡蓝色的吉祥纹。

    承宁九年七月初十,清翎宗

    “衡阳兄,”男人汗毛一竖缓缓回头,只见面前站着两个穿着道袍的年轻女修,其中一个袖口绣着淡蓝蝴蝶纹,正提着一壶酒冲自己招手。两个人衡阳都熟,笑得不怀好意且正提着酒的是清翎宗的内院谋士应星,另一个大眼睛笑得傻里傻气的是自己的亲师妹江如瑶。

    衡阳虽说资质一般但是直觉一向很准,特别是在不好的事上,他知道这俩来找自己绝非是来老老实实慰问自己辛苦从其他门派修行回来的。

    “应谋士,小师妹,”衡阳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刚回宗门……”

    “辛苦了,衡阳兄,这点酒都是我们这些小辈儿的心意。”应星眨眨眼,淡色的瞳孔顿时浮上一层水雾,她连忙把手中的上好桃花酿塞到衡阳手中。

    小辈儿……衡阳汗颜,江如瑶称自己是小辈儿无可厚非,可应谋士也真是好意思,她可是和昭仪剑尊一起来的道友,而衡阳只是一介内院弟子。

    一旁的江如瑶从善如流地拍了拍衡阳的肩膀,迎合着应星假惺惺的眼泪用扇子掩面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听说师兄在百仙会上领回来一个小孩,”江如瑶给衡阳摇了几下扇子,清莹莹的眸无辜地看着衡阳“我和应谋士想见见。”

    衡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还好这俩只是想见见自己领回来的道友,而不是要自己上刀山下火海。

    他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就说这两个人混到一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一肚子坏心眼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说只是想见见自己带回来的道友一面,吓得他现在看着手中的两壶酒就一阵肝疼。

    “那孩子叫周尘,是水火双灵根,天赋不错。百仙会上认了师尊为师,这才叫我把他领回来。”衡阳把两人领到一间偏房前。

    “这算是我的师弟了?”江如瑶忽地瞪大眼睛。

    “师弟,方便见人吗?”衡阳站在木屋前,手轻叩了几下镂空雕着梨花的木门。身后的江如瑶缓缓往应星身旁靠,微颤的手还在慢悠悠地摇着樱色折扇,但有些急促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应星有些好笑地冲她比了个口型:天降师弟。

    现在,江如瑶是有点懵的,本来只是从外院弟子那里听说衡阳师兄领回来一个陌生道友,好像还是当朝九皇子殿下,耐不住好奇就盛情邀请好友应星前去凑凑热闹听听八卦,恰好应星是话本写手爱好者,对于本身就带有秘密的九皇子殿下自然是不拒绝的,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就打包两壶酒来了。

    但是谁能告诉她现在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便宜师弟是怎么个事?

    门被缓缓打开,应星暂时忽略掉江如瑶的独自崩溃,抬眼望向木门后的年轻男子。那天正值炎夏,阳光透过云层撒向大地在空气中形成几束金色颗粒的光束,在细长睫毛遮挡和刺眼阳光的可视范围内,应星微微眯了眯眼才大体看清了他的模样。

    乌发黑眸,剑眉星目,出去绝对是硬帅型帅哥。她匆匆一眼,用了一点内力,想看清周尘藏在心底的东西,但在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能看到的只是漫天的云卷云舒的雪,和感受到深陷悬崖底的绝望感。

    “师兄,这两位是……”帅哥的声音是冷冷清清的。周尘理了理衡阳给自己找的银色道袍的领子,垂眸打断了应星的打量。

    “在下清翎宗谋士,应星。”应星从容地对周尘笑了笑,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这位是你的准师姐江如瑶。”

    应星体贴地给周尘介绍,再次忽略掉江如瑶的独自崩溃,可怜的青春女修还沉浸在宗门最小弟子的称号被夺的悲伤中。

    “阿瑶,这个是师娘给你们炒的三丝。”

    半晌前,衡阳在小木屋前一拍脑门忽然想到师尊今晚要给周尘办接风宴,宴请全宗门的人来欢迎周尘,几人匆匆赶到大厅时人大概已经来齐了。

    江如瑶伏在案板上,恹恹地举起瓷白小杯喝了一口本来想贿赂衡阳但最后却又回到自己手上的桃花酿,转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正一小口一小口嚼着饼的周尘。

    帅哥背脊挺直,如清风入月的松,衬得古板的道袍也出尘了几分。他耳尖还有颗存在感极强的深褐色的小痣,像仔细刻上去的一样,好看的紧。

    但江如瑶没心情欣赏帅哥,内心吐槽千万。可是应星身为谋士只能坐在后面,自己想找个人聊天都难。

    应星看着小姑娘愁眉莫展,冲自己看了好几眼,内心不觉发笑。周尘没来前,江如瑶是霜忱剑尊座下最小的弟子,上有几个师姐师兄的宠爱,下有应星等一堆好哥们的帮助,生活过得除了偶尔练剑很累外,还没什么烦心的。

    今后日子总算有点新鲜了,应星细长的手指有些玩味地在瓷白杯沿上转了一圈。

    “师弟,”江如瑶忽地直起身子喊了周尘一声“你今后跟谁练剑?”

    “师尊打算让周师弟和应谋士一起。”衡阳嘴里塞了个桃花薄饼含糊道“应谋士是水灵根,师尊的意思大概是先让周师弟以水属性为主筑基,然后再精练火灵根。”

    “应星吗……”江如瑶听罢,罕见地没有惊奇为什么是自己好友带这个刚认的便宜师弟之类的诸多问题,反而认真地为周尘今后的修炼考虑了起来。“应星确实是水灵根,剑术修行上也比较适合新手……”

    现在轮到应星急眼了,霜忱慢条斯理地嚼完嘴里的三丝,一双细长上挑的眼淡淡撇了眼后面懒懒散散没有正行的应谋士。

    “应星,”霜忱道“我意让周尘先随你学习剑术,如何?”

    周尘抬眸看向后排的女修,白的没什么血色的脸庞,一双大而亮的狐狸眼里是颜色极淡的瞳,闻言她不紧不慢地停下动作,慢慢起身冲霜忱一拱手。

    “周道友资质好,悟性高,在下倒乐意至极。只是……在下一介平庸谋士,剑术修炼不精,怕周道友嫌弃。”应星猜到霜忱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顾忌周尘背后势力怕在凡间惹火上身,但又不能在明面上点破,只能让自己一个无实权空有名号的谋士教这个倒霉皇子学点皮毛剑术。

    霜忱是生性多疑小心谨慎,但他却极少与凡间联系。他没算到凡间皇帝皇子极多,多数是不愿修炼爱好享乐的凡夫俗子,派这么一个九皇子来这儿受苦受难,要的就是一个和各大门派硬拉关系,最后混个受仙人使命治理各方的名号。

    至于周尘的生死安危,没人会管。

    应星微微倾身,她倒不是故意和霜忱作对。毕竟在清翎宗内自己没什么实权,寄人篱下还是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好,但是她今天对可怜的九皇子殿下十分好奇,她好奇周尘被抛弃后是认命还是逆风翻盘。

    “应谋士谦虚了,”周尘笑道“师尊,我愿意和应谋士学剑术。”

    应星身形一顿,坏了,这小孩是冲自己来的。

    霜忱欣慰地笑了笑,给江如瑶夹了个梨花膏。

    江如瑶看着他仨,咬了口梨花膏。随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应星,冲应星比了一堆口型,应星干脆坐下闭眼闷闷地大口嚼着三丝。

    “我愿意……”江如瑶声情并茂地给应星重复刚才周尘的语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成道侣了呢,暧昧!一万分的暧昧!”江如瑶抬头看天“星星,姐妹我可盼到你恋爱了。”

    宴会一散,江如瑶就迅速跑到应星旁边贩剑。两人并肩走在石梯上,偶尔有几只花色的蝴蝶侧身飞过,正午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过往是青色的蔓延到山的深处的草和碧色的溪水。

    实话说,刚才那场面真的一度像霜忱是恶毒亲家,然后周尘像历经千辛万苦来娶应星的一样,最后一句“我愿意”两个痴情人终于能顺利在一起。

    江如瑶脑补完,拍了拍应星的肩膀道“星星,你方才没用内力试试他?”

    “试了,但……没什么有用信息。”应星有些郁闷。

    “不是姐,你连我师尊小时候上过树摔断过胳膊都能参透,这一个小菜鸡你竟看不出什么。”江如瑶大惊,应星的眼睛可是能略用内力就能参破万物的,身为宗门谋士她也是着重修炼了眼睛这一本体。

    而后江如瑶还想再说什么。

    “应谋士。”

    话题中心人物站在开的旺盛的梨花树下,热风掀起应星的衣摆,拂过周尘散在耳边的碎发,两人隔着不远相望。

    “有一说一,真养眼。”江如瑶贡献第一声赞叹。

    “阿瑶,眼睛有时候参不透很多事情,”应星轻笑道“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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