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城的高速出口下来，是大约一小时之后的事情。
考虑到陈之屿的行李箱在后备箱，陈煦让他先将车子开到他父母住的小区门口，然后，再自己开车回家。
陈之屿觉得这安排有点绕。
“你不是让我帮你去4s修车，车子你开回去不是麻烦吗？先停在我家小区楼下，我再开自己的车送你们回去好了。”
陈煦少见的固执，坚持自己的方案。
“不了。改天你有时间，再来我小区把车开去4s店吧。”
陈之屿也就由她了。
他父母住在泰晟绿园，小区临湖而建，是这一带比较高档的别墅区。
陈之屿按照陈煦的意思，将车子泊在小区北门。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后面，提出自己的行李箱。一扭头，却发现，楚门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午后三点多，吴城炙热的阳光如同毒辣火舌。
“小毛桃，你不嫌热啊？下来干嘛？”
楚门紧紧皱起眉，抬起手遮在自己额前，墨黑般的睫羽似幼蝶轻盈振翅。
“我提醒你一下，外公寿宴是晚上7点，在殿春里酒店的近水楼。”
寿宴的时间和地址，两周前便已经定下来了，电子请柬在微信家族群发了少说三遍。
陈之屿觉得小姑娘多此一举，也担心她中暑，将行李箱立在车后。
“我知道的，这天气，要把小毛桃你烤熟了，快回去吧。”
楚门正要再说什么，坐在车上的陈煦也催她，“桃桃，快上车，我们走了。”
楚门只得从陈之屿身上挪开视线，“好。”
语音刚落，几步外，传来另一道女声。
“阿屿，你回来了！”
楚门不由地停住脚步，回过头。
一道身影正朝小区走过来——
那人撑着一把极大的遮阳伞，身上穿着长款的防晒衣，脸上还戴着防晒口罩，周身上下被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防晒措施，真的是全副武装。
等女人走近，停在楚门身旁。
从那双和陈之屿八分相似的眼睛，她才认出这人是陈之屿的母亲，周惠淑。
周惠淑将防晒口罩拉到唇下，将手里的遮阳伞递给陈之屿。
“撑着，撑着，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陈之屿把伞推回去，看到母亲左手提着几个塑料袋，上面是一家进口超市的Logo。
“你去超市了？”
“嗯。知道你下午要回来，提前给你去买水果了。”
陈之屿接过那几个袋子，“你叫超市的外送不就行了。”
“外送送来的，哪里有我亲自去挑的新鲜？”
楚门几乎不称呼陈之屿为舅舅，但在周惠淑这边，她还是按照辈分，极为乖巧的喊了一声，“婆婆好。”
周惠淑扭过头，打量楚门的目光很是平淡，几乎可以称之冷漠。
“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就连楚门这样年纪的人都能察觉出来，更何况是陈之屿。
他朝母亲略略压下眉梢。
周惠淑读懂儿子脸上的表情，态度勉强加了一句客套话，“桃桃上来吃水果吗？”
楚门摇头，“我要和妈妈回去了，婆婆再见。”
周惠淑听到这话，知道车子里还坐着陈煦，更丝毫没有问候的意思。
她淡淡的一句“再见”，然后把陈之屿拉到一边。
陈煦坐在车里，从后视镜中目睹全程，但一言未发，很快启动车子。
楚门看着后视镜里，母子两走进小区的背影。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两道背影彻底消失，楚门才突然想明白。
陈煦之前之所以坚持不将车子停在小区里，多半就是为了避免与周惠淑照面。
从楚门懂事以来，印象中，周惠淑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便一直不算热络。
这几年，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她愈发察觉原先那种不热络，愈演愈烈，就差视而不见了。
也因为这样，楚门心里，其实对周惠淑是有些发怵的，在她面前一向都格外注意，举手投足都规矩的不得了。
她想不通，自己是何时冒犯过她吗？
直到车子停在自家小区楼下，楚门和陈煦一起走进电梯，她终于开口。
“妈妈......”
陈煦“嗯”了一声。
“我感觉,婆婆她...不喜欢我们...”
其实楚门想用“讨厌”这个词，但最后，还是选择用“不喜欢”。
程度更轻，留些迂回的余地。
一般家长会如何回答？
粉饰太平，撒善意的谎，安慰“是你想太多了”；
或高高在上，避开重点，“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
但陈煦都没有。
她考虑了几秒，最后平声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或不喜欢其他事物的权利。”
接着，她又补充一句，“但桃桃，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楚门想继续问。
但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陈煦一脸的沉肃，眼神比在浦城机场急救时更加冷峻。
楚门便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
-
当晚七点多，殿春里酒店的近水楼。
最大的宴会厅主桌上，坐在主位的老人，就是陈煦的父亲，陈永震。
老人家1939年出生，今年刚好80岁。那个年代，普遍都是大家庭，陈永震作为家中长子。在他之后，还有四个妹妹，三个弟弟。
其中，排行最末的一个兄弟，便是陈之屿的父亲，陈永霖。
按照辈分，陈煦是陈永霖的侄女，但年岁上，她却只比陈永霖小了两岁而已。
在那个年代，这种情况不算罕见。
辈分再推下来，到了陈之屿和楚门这，这对舅舅和外甥女，年龄又恰好相差一轮。
因为家族庞大，陈家的兄弟姐妹又都是举家出席，再加上陈永震一些好友至交，宴会厅里锦绣笙歌，觥筹交错。
陈煦其实并不热衷于这种场合，但今晚作为老寿星的独女，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偌大的宴会厅里，迎来送往，照料全局。
寿宴上，陈家所有的兄弟姐妹被安排和陈永震同在一桌。
邻桌是陈之屿与自己同辈分的一众表兄堂弟们。
而楚门所在的桌子离地更远一些，比邻坐在一起的是完全陌生的妇孺。
但这并不妨碍，其他人自来熟。知道楚门刚刚中考完，便格外热络地问她中考成绩如何，要去哪所高中报名云云。
楚门心底几分局促，但面上带笑，得体地回答说，成绩还没有出来呢。
她们又问了些其他问题，所幸问题都无关痛痒，楚门也如实一一回答。
开胃的冷菜上来，大家的注意力转移，楚门见其他人执筷后，也跟着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
可实际上，她的心思却一点不在桌上。在噪杂人声中，她竖着耳朵去听陈之屿那边的动静。
陈永霖站起来，朝隔壁桌喊了一句，“之屿，你来敬你大伯一杯。”
楚门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偏过头，往那桌瞧。
因为距离远，中间又隔着密密匝匝的身影，她只能依稀陈之屿的上半身。
为了今晚的寿宴，陈之屿没有穿T恤，而是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的短发也似乎刻意整理过，额前的碎发都被拊了上去，整个人显得特别周正清俊。
陈之屿走到父亲陈永霖的身旁，侧身站着，侧脸的骨骼线条极为优越。
尤其是下颌部分，线条走势流畅，在宴会厅的强光下，形成特别明显的明暗交界线。
这让楚门不禁便想到杜老师画室里，被她们搬来挪去的石膏像。
原来，不与自己打闹，一本正经站在成人世界里的陈之屿，是这样的。
一天之内，楚门两次看到了陈之屿的另一面。
这种体验左右有些神奇。
陈之屿说了什么，隔的距离太远，楚门没有听清。只看他衬衫领口上，清癯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
最后，他仰起头，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外公陈永震喜笑颜开。
待陈之屿重新坐回去，楚门将视线收回。
桌上几个陌生女人开始悄声喁喁——
“刚刚走过去那个是老八的儿子？”
“嗯，听说学医的。”
“啧啧啧，个子这么高的啊！”
“那后生当年皮的很，读高中的时候，还和他老爸在警察局打架，现在这个样子，一表人才哦。”
警察局？
打架？
楚门从未听过这事情，心下一惊。
不及细想，她又被讨论的女人点名，那自来熟的女人亲昵地唤她小名。
“桃桃，你叔叔他结婚了吗？”
楚门其实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这般称呼她，淡淡地皱了一下眉。
“没有。”
“那对象呢？对象有没有啦？”另一个女人问。
楚门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再次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这次，不等她回答，另一个女人夸张地摆手。
“算了算了，她小孩子哪里清楚，等一下，我带你去找他妈问问，他妈今晚好像也来了。”
楚门沉下脸，握起筷子，殿春里酒店的菜色在吴城也算有口皆碑，但一眼望去，直觉索然。
楚门什么也不愿再去动，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索性落筷离席。
陈煦恰好这时走过来，拦住她，“热菜都没有上完，就吃饱了？”
楚门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那刚好，你和我去外公那一桌，你不是也给外公准备了礼物，现在拿去给他？”
楚门应允下来。
母女两走出宴会厅，到了停车场。
下午出门前，楚门提前将准备的礼物备在了自己的背包里。
楚门拎着自己的背包，重新回到宴会厅时，陈永震那桌，多了周惠淑。
今晚，她穿着一身浅灰的旗袍，脖间坠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玻璃种翡翠，脸上略施粉黛，身姿婀娜。
平心而论，周惠淑是美的。
她手里握了杯石榴汁，“大哥，弟妹以果汁代酒，祝大哥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陈永震朝枚之年，脸上布满老人斑，但身子骨还很健朗，说话做事间仍十分清爽。
他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谢谢弟妹。”
周惠淑一回头，看到身后的陈煦和楚门，唇边的弧度落下几分，但碍于今晚的场合，态度平平。
陈煦对此也视而不见，拉着楚门走到陈永震身旁，“爸，桃桃给你准备了寿礼。”
老人家这才看到桌旁的外孙女，抬起手，笑呵呵地朝楚门招了招，叠声，“桃桃过来，过来。”
楚门走过去。
老人家笑逐颜开，拿逗小孩子的亲昵口吻，“小桃桃，你给外公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楚门刚捏住背包拉链，手下的动作一顿。
一旁的陈煦察觉，轻声问：“怎么了？”
楚门摇头，拉开拉链，将装在背包里的礼物递过去。
她准备的礼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约16寸的样子。
礼物外的一层包装纸，是沉郁的墨绿色，上面映着金色的花纹。淡雅古朴，但也不失庄重。
陈永震将礼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包装也漂亮的不得了哦，外公能现在就拆开吗？”
“可以的。”
陈永震从自己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后，拆开了包装纸。
只定睛看了一眼，老人家双手微颤，两行热泪倏然滚下。
考虑到陈之屿的行李箱在后备箱，陈煦让他先将车子开到他父母住的小区门口，然后，再自己开车回家。
陈之屿觉得这安排有点绕。
“你不是让我帮你去4s修车，车子你开回去不是麻烦吗？先停在我家小区楼下，我再开自己的车送你们回去好了。”
陈煦少见的固执，坚持自己的方案。
“不了。改天你有时间，再来我小区把车开去4s店吧。”
陈之屿也就由她了。
他父母住在泰晟绿园，小区临湖而建，是这一带比较高档的别墅区。
陈之屿按照陈煦的意思，将车子泊在小区北门。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后面，提出自己的行李箱。一扭头，却发现，楚门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午后三点多，吴城炙热的阳光如同毒辣火舌。
“小毛桃，你不嫌热啊？下来干嘛？”
楚门紧紧皱起眉，抬起手遮在自己额前，墨黑般的睫羽似幼蝶轻盈振翅。
“我提醒你一下，外公寿宴是晚上7点，在殿春里酒店的近水楼。”
寿宴的时间和地址，两周前便已经定下来了，电子请柬在微信家族群发了少说三遍。
陈之屿觉得小姑娘多此一举，也担心她中暑，将行李箱立在车后。
“我知道的，这天气，要把小毛桃你烤熟了，快回去吧。”
楚门正要再说什么，坐在车上的陈煦也催她，“桃桃，快上车，我们走了。”
楚门只得从陈之屿身上挪开视线，“好。”
语音刚落，几步外，传来另一道女声。
“阿屿，你回来了！”
楚门不由地停住脚步，回过头。
一道身影正朝小区走过来——
那人撑着一把极大的遮阳伞，身上穿着长款的防晒衣，脸上还戴着防晒口罩，周身上下被遮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
这防晒措施，真的是全副武装。
等女人走近，停在楚门身旁。
从那双和陈之屿八分相似的眼睛，她才认出这人是陈之屿的母亲，周惠淑。
周惠淑将防晒口罩拉到唇下，将手里的遮阳伞递给陈之屿。
“撑着，撑着，今天的太阳太毒了。”
陈之屿把伞推回去，看到母亲左手提着几个塑料袋，上面是一家进口超市的Logo。
“你去超市了？”
“嗯。知道你下午要回来，提前给你去买水果了。”
陈之屿接过那几个袋子，“你叫超市的外送不就行了。”
“外送送来的，哪里有我亲自去挑的新鲜？”
楚门几乎不称呼陈之屿为舅舅，但在周惠淑这边，她还是按照辈分，极为乖巧的喊了一声，“婆婆好。”
周惠淑扭过头，打量楚门的目光很是平淡，几乎可以称之冷漠。
“嗯”了一声，别无他话。
前后的态度大相径庭，就连楚门这样年纪的人都能察觉出来，更何况是陈之屿。
他朝母亲略略压下眉梢。
周惠淑读懂儿子脸上的表情，态度勉强加了一句客套话，“桃桃上来吃水果吗？”
楚门摇头，“我要和妈妈回去了，婆婆再见。”
周惠淑听到这话，知道车子里还坐着陈煦，更丝毫没有问候的意思。
她淡淡的一句“再见”，然后把陈之屿拉到一边。
陈煦坐在车里，从后视镜中目睹全程，但一言未发，很快启动车子。
楚门看着后视镜里，母子两走进小区的背影。
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两道背影彻底消失，楚门才突然想明白。
陈煦之前之所以坚持不将车子停在小区里，多半就是为了避免与周惠淑照面。
从楚门懂事以来，印象中，周惠淑对自己和母亲的态度便一直不算热络。
这几年，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她愈发察觉原先那种不热络，愈演愈烈，就差视而不见了。
也因为这样，楚门心里，其实对周惠淑是有些发怵的，在她面前一向都格外注意，举手投足都规矩的不得了。
她想不通，自己是何时冒犯过她吗？
直到车子停在自家小区楼下，楚门和陈煦一起走进电梯，她终于开口。
“妈妈......”
陈煦“嗯”了一声。
“我感觉,婆婆她...不喜欢我们...”
其实楚门想用“讨厌”这个词，但最后，还是选择用“不喜欢”。
程度更轻，留些迂回的余地。
一般家长会如何回答？
粉饰太平，撒善意的谎，安慰“是你想太多了”；
或高高在上，避开重点，“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
但陈煦都没有。
她考虑了几秒，最后平声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或不喜欢其他事物的权利。”
接着，她又补充一句，“但桃桃，这完全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楚门想继续问。
但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陈煦一脸的沉肃，眼神比在浦城机场急救时更加冷峻。
楚门便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
-
当晚七点多，殿春里酒店的近水楼。
最大的宴会厅主桌上，坐在主位的老人，就是陈煦的父亲，陈永震。
老人家1939年出生，今年刚好80岁。那个年代，普遍都是大家庭，陈永震作为家中长子。在他之后，还有四个妹妹，三个弟弟。
其中，排行最末的一个兄弟，便是陈之屿的父亲，陈永霖。
按照辈分，陈煦是陈永霖的侄女，但年岁上，她却只比陈永霖小了两岁而已。
在那个年代，这种情况不算罕见。
辈分再推下来，到了陈之屿和楚门这，这对舅舅和外甥女，年龄又恰好相差一轮。
因为家族庞大，陈家的兄弟姐妹又都是举家出席，再加上陈永震一些好友至交，宴会厅里锦绣笙歌，觥筹交错。
陈煦其实并不热衷于这种场合，但今晚作为老寿星的独女，也只能硬着头皮，在偌大的宴会厅里，迎来送往，照料全局。
寿宴上，陈家所有的兄弟姐妹被安排和陈永震同在一桌。
邻桌是陈之屿与自己同辈分的一众表兄堂弟们。
而楚门所在的桌子离地更远一些，比邻坐在一起的是完全陌生的妇孺。
但这并不妨碍，其他人自来熟。知道楚门刚刚中考完，便格外热络地问她中考成绩如何，要去哪所高中报名云云。
楚门心底几分局促，但面上带笑，得体地回答说，成绩还没有出来呢。
她们又问了些其他问题，所幸问题都无关痛痒，楚门也如实一一回答。
开胃的冷菜上来，大家的注意力转移，楚门见其他人执筷后，也跟着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
可实际上，她的心思却一点不在桌上。在噪杂人声中，她竖着耳朵去听陈之屿那边的动静。
陈永霖站起来，朝隔壁桌喊了一句，“之屿，你来敬你大伯一杯。”
楚门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偏过头，往那桌瞧。
因为距离远，中间又隔着密密匝匝的身影，她只能依稀陈之屿的上半身。
为了今晚的寿宴，陈之屿没有穿T恤，而是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原本的短发也似乎刻意整理过，额前的碎发都被拊了上去，整个人显得特别周正清俊。
陈之屿走到父亲陈永霖的身旁，侧身站着，侧脸的骨骼线条极为优越。
尤其是下颌部分，线条走势流畅，在宴会厅的强光下，形成特别明显的明暗交界线。
这让楚门不禁便想到杜老师画室里，被她们搬来挪去的石膏像。
原来，不与自己打闹，一本正经站在成人世界里的陈之屿，是这样的。
一天之内，楚门两次看到了陈之屿的另一面。
这种体验左右有些神奇。
陈之屿说了什么，隔的距离太远，楚门没有听清。只看他衬衫领口上，清癯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
最后，他仰起头，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外公陈永震喜笑颜开。
待陈之屿重新坐回去，楚门将视线收回。
桌上几个陌生女人开始悄声喁喁——
“刚刚走过去那个是老八的儿子？”
“嗯，听说学医的。”
“啧啧啧，个子这么高的啊！”
“那后生当年皮的很，读高中的时候，还和他老爸在警察局打架，现在这个样子，一表人才哦。”
警察局？
打架？
楚门从未听过这事情，心下一惊。
不及细想，她又被讨论的女人点名，那自来熟的女人亲昵地唤她小名。
“桃桃，你叔叔他结婚了吗？”
楚门其实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这般称呼她，淡淡地皱了一下眉。
“没有。”
“那对象呢？对象有没有啦？”另一个女人问。
楚门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再次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这次，不等她回答，另一个女人夸张地摆手。
“算了算了，她小孩子哪里清楚，等一下，我带你去找他妈问问，他妈今晚好像也来了。”
楚门沉下脸，握起筷子，殿春里酒店的菜色在吴城也算有口皆碑，但一眼望去，直觉索然。
楚门什么也不愿再去动，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索性落筷离席。
陈煦恰好这时走过来，拦住她，“热菜都没有上完，就吃饱了？”
楚门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那刚好，你和我去外公那一桌，你不是也给外公准备了礼物，现在拿去给他？”
楚门应允下来。
母女两走出宴会厅，到了停车场。
下午出门前，楚门提前将准备的礼物备在了自己的背包里。
楚门拎着自己的背包，重新回到宴会厅时，陈永震那桌，多了周惠淑。
今晚，她穿着一身浅灰的旗袍，脖间坠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玻璃种翡翠，脸上略施粉黛，身姿婀娜。
平心而论，周惠淑是美的。
她手里握了杯石榴汁，“大哥，弟妹以果汁代酒，祝大哥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陈永震朝枚之年，脸上布满老人斑，但身子骨还很健朗，说话做事间仍十分清爽。
他端起眼前的茶，抿了一口，“谢谢弟妹。”
周惠淑一回头，看到身后的陈煦和楚门，唇边的弧度落下几分，但碍于今晚的场合，态度平平。
陈煦对此也视而不见，拉着楚门走到陈永震身旁，“爸，桃桃给你准备了寿礼。”
老人家这才看到桌旁的外孙女，抬起手，笑呵呵地朝楚门招了招，叠声，“桃桃过来，过来。”
楚门走过去。
老人家笑逐颜开，拿逗小孩子的亲昵口吻，“小桃桃，你给外公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楚门刚捏住背包拉链，手下的动作一顿。
一旁的陈煦察觉，轻声问：“怎么了？”
楚门摇头，拉开拉链，将装在背包里的礼物递过去。
她准备的礼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约16寸的样子。
礼物外的一层包装纸，是沉郁的墨绿色，上面映着金色的花纹。淡雅古朴，但也不失庄重。
陈永震将礼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包装也漂亮的不得了哦，外公能现在就拆开吗？”
“可以的。”
陈永震从自己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后，拆开了包装纸。
只定睛看了一眼，老人家双手微颤，两行热泪倏然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