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城星环监狱四号,申城进去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走错了。

    和别的监狱不同,这里的环境干净整洁,被褥也被整齐叠放……他尤其注意到,她有一个例外的书桌。

    桌上堆满了文件,最显眼的标红头文件,是近来在各个领域掀起狂风浪潮的“海洋城资源拓展计划”。

    而这个监狱所囚禁的犯人,是一个女人。

    她看上去年仅二十,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美人了。

    倒不是现下最常见的那种火辣美人,在她身上,申城看到了几百多年前中国女子的那种美好。

    她长发束在身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穿着监狱统一下发的黑色囚服,反而衬得她有一种另类的干练。

    尤其是那双漆黑色的眼睛,让申城意识到,她是现在少有的拥有纯正东方血统的姑娘。

    而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姑娘,却是在三年前最大的武装反叛军团的元首,她唯一的要求是,与联邦政府联合开展破时空工程,彻底打破时间的限制,以此回到过去,遏制住DS病毒的蔓延。

    她已经服刑三年,可在这三年内,她仍然没有放弃这个可怕的计划。

    每一年,联邦政府都能收到她所掌控的循星集团递上去的申请文件。

    驾驭时间?仅仅凭借人类的血肉之躯?说不准,这可能是比DS病毒更加可怕的灾难。

    申城打量着她,女人似有察觉,抬起头来。

    黑色的眼眸澄澈,看向他时,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而申城,却从这个笑容中看到了一丝博弈胜利后的轻视。

    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有些许的尴尬:“舒颜小姐,你好。”

    舒颜歪头看他,微笑:“你好,申城少将。”

    “你认得我?”

    “当然,联邦政府的不败神话,三年前,你是我的头号敌人。”舒颜笑容不变。

    “而现在,我们可以是战友了。”申城道:“舒颜小姐可能不知道,在您服刑的三年之内,DS病毒感染者成指数增长,现在不得不采用极端手段了。”

    舒颜皱眉:“破时空工程并非是极端手段。”

    舒颜抽出一张白纸,用圆珠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直线:“时间朝两端不断延伸,一端通向过去,一端通向未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时间的中央,切进去一个接口,好回到过去处理DS病毒。当能抑制住DS病毒以后,再销毁接口即可。”

    申城看着舒颜:“舒颜小姐,可以问一下破时空计划研究到什么地步了吗?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

    “百分之六十。”舒颜冷静至极:“剩下的,循星集团需要联邦政府的合作。”

    时间向两端无限延伸,在三年后,舒颜再次踏入联邦政府。

    六年前,她因为犯战争罪被判处五十年有期徒刑并三千亿元的巨额罚款。

    而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舒颜心中似乎空了一块,手指微微颤抖。

    进入议事厅,舒颜发现,今天的与会者极少,只有寥寥几位。

    议事厅交头接耳声音不断,却在舒颜踏入的一瞬间停止。

    申城起身,迎她入坐。

    坐在首席的执政官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审视。

    舒颜并不畏惧,她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

    执政官收回目光,将文件分发下去。

    “破时空工程竣工,在多种因素的综合考虑之下,可以让一个人回到过去一百年。而鉴于DS病毒的发明者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并不存在联合研发DS病毒疫苗的可能性,我们建议,直接刺杀沈诀衡,以绝后患。”

    沈诀衡,三百年前二十一世纪科学家,研发并传播了DS病毒。

    人类延续三百多年的梦魇,他是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

    杀掉放火者,自然不会生起燎原大火。

    杀掉沈诀衡,自然也不会有DS病毒。

    接着,便有专业人士介绍起了DS病毒。

    这个病毒已经刻在了人类的基因中,无需多言。

    而或许是在启动某种重大项目的特殊仪式,即使耳熟能详,即使家喻户晓,却也要根据规矩再来介绍一遍。

    DS病毒是一种未知名的病毒,传播方式至今未能明确,它主要的症状体现在感染DS病毒一周期后血液呈现粉色直至变白,以及无可遏止的器官溃烂,皮肤腐败。

    三百年,人类的科技不断进步,征服了太空与海洋,却始终在DS病毒面前徘徊不前。

    “而刺杀沈诀衡的人选,是你,舒颜小姐。”

    舒颜回神,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疑惑的抬头望向执政官。

    “舒颜小姐,沈诀衡是古代的中国人,而你拥有着现在少有的纯正东方血统,也拥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信念和勇气,这一切,从六年前的武装独立事件就可以看出。”

    “你是这次刺杀计划的完美执行者,而我们,将为你的刺杀计划不计代价的提供资源与帮助。”

    舒颜沉默许久,扬唇微笑:“可以。”

    舒颜离开联邦政府以后,便回到了海洋城。

    蓝色的大海氤氲神秘,来到循星公司名下的疗养院,隔着一层玻璃,她看到了沉睡中的男人。

    他的面庞沉静,眉目俊朗如画,亦是纯正的东方血统。

    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里面是绝对零度。

    面对束手无策的DS病毒,休眠是最好的遏制办法。

    舒颜踮起脚尖,凑近玻璃,轻轻呵出一片水雾,用手指写下:等我回来。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她已经死寂的心脏恢复了跳动,那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离开疗养院后,她离开海洋城,来到陆地,旋即入地下隧道,一个人开了三天三夜的长途车,来到地下城。

    这是一个恐怖的城市,自进入新纪年后,无数罪大恶极的恐怖分子被羁押入地下城参与建设改造。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水,只有维持正常生命需求的合成食物。

    在这里,她看到了他。

    他断掉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已经残缺不全,正吃力的挥动铁锤砸烂一块大石头。

    他的听力与视觉在黑暗无声的环境中逐渐退化,却在舒颜踏入这个地方时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

    那是一种由内心深处生出的恐惧。

    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了舒颜。

    她穿着利落干练的迷彩服,长发束起,带着口罩,因为地下城过于黑暗,所以她带着光视镜。

    她身材高挑,在一群地下城刑警的簇拥下,显得沉默而冷静。

    “你、你怎么……”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拗口的嚼弄着几个文字。

    舒颜笑容冰冷:“看你过的不好,我的心情总是分外愉悦。”

    “你、你不能……”

    舒颜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芯片,把玩着抛掷到空中,又抄手接住。

    “你废了腿和手,视觉听觉退化,大脑也逐渐麻木,却仍然想着东山再起?”

    舒颜将芯片捏碎在手中,看向他的目光满是嘲弄:“可惜我知道你不死不休,留你一命,就是为了查出你最后的据点在哪里。如今查到了,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他呲目欲裂:“舒颜、你不得好死……”

    舒颜的笑容血腥:“我从来都没有好好的活着,又怎么会怕死呢?”

    “是我收养的你!你不能、不能……”

    舒颜转过身,有几个地下城的刑警上前,把他拉起,将联邦政府的判决书放到他的眼前:“华朗博士,你违规置办实验室进行非法实验,其手段灭绝人性、惨无人道,现证据确凿,就地处决。你无权提出任何异议、无权聘请律师、无权上诉。”

    一管药剂注入他的颈动脉,下一秒,正在挣扎的男人就失去所有的力气。

    在他最后的记忆中,是总部被炸毁时的回放。

    满天的黑烟与火,舒颜冷漠的站在他的面前,带着略微血腥的笑意。

    他终生为之付出的、拿命去追求的,统统付之一炬。

    舒颜看着死去的男人,神情复杂。

    他已经头发花白,在这个平均年龄增长到一百七十岁的世界,他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精神矍铄,跃跃欲试。

    是什么支撑着他?是对科学无穷尽的疯狂吗?

    而失去人性的科学技术,当真会屈服于人性吗?

    她和哥哥,以及五百多名失败的实验品又算什么?

    仅仅是科学实验中必要失败的、沧海一粟中的一粟吗?

    舒颜转身离开。

    当晚的舒颜喝了很多酒,她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城市。

    绚烂的霓虹灯下,人潮川流不息,万千灯火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辰。

    舒颜穿着一件裸粉色长裙,优美的弧线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材,她醉了酒,蜷缩在沙发上睡得很不安宁。

    她梦到了无氧仓,梦到了装着蓝色液体的针筒刺入腹部,梦到了冰冷的仪器上显示的种种数据……

    她梦到了朗华。

    她以为他是父亲。

    因为他记得她的生日,和蔼近人。

    他会给她买甜点、洋娃娃,会带她去看她喜欢的偶像演唱会,会给她讲解物理知识,带她领略这个世界的万千变化。

    而她以为的父亲,却又冷酷的无数次杀死她。

    他会在她感冒发烧时彻夜陪伴在她身边,也会将刀刃没入她的心脏,冰冷的微笑安慰:“别怕,不会死的……”

    她确实没死,但她会受伤,会痛。

    即使疤痕愈合,可心中的伤口,早已千疮百孔。

    舒颜从发噩梦中惊醒,她的脑袋钝痛,却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钢琴声。

    琴声沉静悠扬,神秘的旋律牵引着她,她寻声走去。

    她看到有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面,沉默如斯,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匍匐前行的野兽,轻轻垂下头颅,细嗅蔷薇。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闭眼托腮认真的听。

    直至琴声停止,她方才恍然:“我、我见过你……”

    男人似乎走到了她的面前,舒颜感觉到有一只手掌放在了她的头顶,十分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他说。

    十天以后,破时空基地。

    舒颜曾经无数次来到这里,参与每一次的重要研究与决策,而今天在踏入时,她居然有些许颤抖。

    资料中的沈诀衡,是三世纪前华盛财团的董事长,生物基因学博士,一个绝对的天才,穷凶极恶的暴徒,极端理智冷酷的疯子……而她,真的可以杀死他吗?

    “舒颜小姐,为您模拟的身份为21世纪普通少女,一切与之相关的记忆将在您进入21世纪以后自动输入到您的记忆中,请注意进入异时世界中的您仍然使用的是自己的身体,一切请以安全为前提。”

    “我们为您配备的联络器里面装载了跃迁芯片,与您所在的整个有氧仓存在着量子感应,等到您需要回来时,可操作芯片返回。”

    “于此同时,我们也将弱化您在现代世界的记忆,以便于您更好的融入异时社会。”

    舒颜感觉到一种十分其妙的电流淌过四肢百骸,奇异的眩晕感笼罩着她,有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她的面前,是一片讳莫如深的黑。

    她看到了一个光点,随着光点的滑动,渐渐的,一条平直的线延伸,她看见了许多,都是历史的碎片……

    直至平直的线停止延伸,似乎陷入了一种神奇的静止状态,待叶浅反应过来时,却见漫天大雪,是一个安静的,白色的世界。

    “舒颜!你在愣什么呐?赶快走啦!”有一个女人冲她喊道。

    舒颜回神,一瞬间,关于眼前女人的身份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时悦,25岁,她的好友。

    她微笑,拂去围巾上的雪花,跟上好友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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