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当年彻查此案,却寻不到失踪女子蛛丝马迹,只因那些女儿家们并不在柳巷花街、寻常人家,而是被送去京中权贵府上,当作赠礼,做任人玩弄的禁脔。”

    薛凌霜差使手下丫鬟,引孙林雪悄悄前来相见。她本意不过是想要确认,一别经年,和她情同姐妹的孙林雪如今安好。但孙林雪一再追问,她只得将真相全部道出。

    “可是,羿妍……”

    “求你莫再拿从前的名字唤我。”

    她含泪摇了摇头,将孙林雪打断。

    “比起同样贱如草芥的那些女子,我至少能够以新的身份,像人一般活着。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被陆遗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承受他……”

    话说到了这里,薛凌霜难以启齿,悲哀哽咽,无法再言。

    她转而将这背后原委,诸多势力相纠缠的关节,同孙林雪缓缓讲清。

    “荣帮不过是一群走狗,替叶如轻与乔绎那对舅甥,寻来合适的女儿家,供朝中那些丧心病狂的衣冠禽兽泄欲!”

    薛凌霜咬紧了牙,艰难平息怒火,泪仍在眸中打转。

    “达官显贵们收下那些女子,便是上了五皇子乔绎的贼船,不再以太子乔络马首是瞻。他们被乔绎握着把柄,也承乔绎的情。”

    “陆遗山亦是如此?”

    “他早从一开始,便是乔绎的马前卒。女子们皆由他手,转赠给京中权贵。他唯独留下了我,供他予取予求,直到……”

    “直到那年冬日,他娶你作继室?”

    薛凌霜眉头微蹙。

    她实则亦不懂,她如困地狱当中的可怕经历,缘何在昙花疫停息之后,戛然而止。

    带着一丝困惑,她迟疑着,对孙林雪稍稍颔首。

    “那一年昙花疫中,韩相爷主持禁区诸事,暂无暇顾及荣帮旧案。叶如轻趁机销毁了全部证据,唯打算将祸水东引,牺牲陆遗山为此案的替罪羊。”

    “但是陆家直到今日,却仍太平无事。为何?”

    薛凌霜没办法回答孙林雪此番疑问。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并非事事皆晓。

    “时疫既止,韩相爷不知为何,却竟不再追查那件案子。故而叶如轻与乔绎,便迟迟未有举动,逼陆遗山去背黑锅。”

    韩愫彼时究竟如何作想,薛凌霜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荣帮旧案已然告一段落,大司农与五皇子收了手,陆遗山也从此夹起尾巴。

    “他等到秋去冬来,彻底安下了心,不再防备相爷或是那对舅甥,便说他喜欢我,可以大发慈悲地不再对我囚禁,甚至是给我新的姓名,只要我肯嫁他。”

    那个时候,羿妍还能够怎样选呢?是继续囿于暗室,被打骂、被凌|辱,还是不再躲藏,接受陆遗山之妻的名分,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她怨恨陆遗山,可是却别无他法,唯有选择抛弃旧的身份,成为御史府的主母薛凌霜。

    “我的去向,就连对叶如轻和乔绎,陆遗山都彻底隐瞒了下来。他助我割舍过去,若今日我未见你,我便完全同羿妍毫无干系。”

    陆遗山谨小慎微,将她这新的身份,编排得天衣无缝。任是谁人,皆无法查到她便是牵扯那荣帮案的羿妍。

    可是她生而为人,素来重情重义,就算能狠下心舍弃自己,却忘不掉昔日同孙林雪的情义。

    她择“薛凌霜”为新的姓名,便是取自孙林雪的闺名与小字。今日她撞见孙林雪虽是意外,可既然二人重逢,她便暗邀这异姓姐妹,前来房内叙旧,互诉衷肠。

    “这事情不能如此草草了结,他们当还你一个正义!陆遗山强取豪夺,叶如轻逼良为娼,乔绎——”

    孙林雪“犯上谋逆”四字尚未脱口,便再度被薛凌霜急急打断。

    荣帮旧案,表面上不过江湖匪盗作乱,可实际上个中利害,直指当朝储君。

    此案年深日久,岂是薛凌霜一个小女子能够轻易重提?

    更何况……

    她紧攥住孙林雪的双手,带着悲切之意,恸声哭求。

    “我受他百般欺凌,幸能活命,今又和他育有一子,早已非昔日与你结交之时,那个贫贱孤苦,却也了无牵挂之人了。”

    当初嫁入陆府,她的确被逼无奈,可如今养育幼子,身为那孩子的母亲,她却情愿心甘。

    这场名为“薛凌霜”的谎言,若一旦被打破,她膝下活泼可爱的无辜稚童,又将如何自处,如何生存下去?

    薛凌霜舍不得伤害她的亲生骨肉。

    为今之计,她只有将秘密一再深埋。

    孙林雪气不过她这样认命,委身仇人,甚至还为其诞下孩儿。

    但她哭得可怜,孙林雪不忍责备,唯觉得似与她一同肝肠寸断,陪着她抱头痛哭起来。

    房外轩窗下偷听的孙芙蕖,却并不对二人情状,感同身受。

    屋内那二人情如姐妹。反倒是她,虽则与孙林雪同根同源,倒是远不及薛凌霜般,被孙林雪珍重关怀。

    既是彼此间姐妹情谊浅淡,孙林雪伤心难过,又与她孙芙蕖有何相关?

    孙芙蕖凝神静气,沉默地低下头,只迅速推敲着偷听来的真相。

    与她同躲在窗沿旁的陆柔良不知晓,她却再明白不过,薛凌霜对孙林雪一番哭诉,却无意中言及了那桩旧案的玄机。

    孙芙蕖仍还记得,陆柔良挡剑重伤,昏迷濒死之际,赵深曾对她道,荣帮余党实则是陆遗山派出来的刺客。

    有了这番证据,依孙芙蕖看来,韩愫完全可以置陆遗山于死地。荣帮那拐骗众多女子的案件,已足够被归罪于陆御史的兰台。

    但彼时韩愫引而不发,孙芙蕖不明白他在拖沓什么。

    今偶闻薛凌霜那番哭诉,孙芙蕖方醒悟,韩愫还想要顺藤摸瓜,借彻查荣帮案,扳倒陆遗山背后的叶如轻及乔绎。

    只可惜韩愫棋差一着,竟人算不如天算,逢京中昙花疫起,令叶如轻得了金蝉脱壳之机。

    再后来便是该按照书中情节,韩愫在昙花疫后,重查荣帮旧案。羿妍随后现身,指认陆遗山为祸首,一整个御史台皆因她而倾覆。

    多亏了如今窗下的这一位陆柔良,在西北禁区中曾打动韩愫。昙花疫止,韩愫放下了荣帮的案子,陆御史继而迎娶了薛凌霜。

    羿妍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陆遗山、御史府、兰台,遂也皆毫发未损。

    陆柔良得益于此,不仅活了下来,甚至嫁给韩愫,如愿以偿地成为了相国夫人。

    她今日里得知薛凌霜便是羿妍,首先思及之事,与孙芙蕖所想完全不同。

    孙林雪的愤慨言词,她听得一清二楚。故而她先于孙芙蕖,清楚地意识到,生死攸关的可怖危机,正一步步逼近。

    仅凭孙林雪转瞬一念,便将会轻而易举,毁了她曾经的苦心孤诣,毁了她今日的一切幸福。

    昙花疫止息之秋,她未被宋皇处斩,陆家未遭灭门,皆因为羿妍离奇消失,不似原文般揭发兰台罪状。

    但此人远在天边,竟也近在眼前。都言灯下最黑,何人皆未能寻得到的羿妍,原来始终被陆遗山囚禁在御史府,甚至如今竟成了她的继母。

    薛凌霜虽顾及所生幼子,无意再指认御史之罪,但显然孙林雪余恨未平,绝不会轻易将真相隐瞒下去。

    一旦世人皆知,薛凌霜即为羿妍,那么陆家与兰台的整场浩劫,便并不曾真正消散,而仅仅是迟来罢了。

    当初陆遗山躲过一死,今朝却仍将拖累阖府,牵连兰台,害无数人为他陪葬。

    陆柔良要阻止这不幸。

    她亦垂首沉默,似孙芙蕖般清明冷静,只是她想的并非昔日里的韩愫,而是未来的孙林雪。

    更为确切地说,她考虑的,是孙林雪的死期。

    若无法将孙林雪灭口,她便瞒不住继母的真实身份,也就保不住整个陆家与御史台的势力。

    房间内哭声渐止,窗外二人于是不再久留。

    陆柔良与孙芙蕖各自无话,待早于孙林雪,率先绕回至春宴之上,却一同惊觉叶如轻不在此间。

    “大司农怎么不在?”

    “叶大人何以离席?”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朝五皇子急切相问。

    叶如轻坐拥国库,执掌赋税,纵有“财神”之名,却也醉心于官场权势。

    反倒是他这外甥乔绎,成日被母妃与舅父耳提面命,仍无意夺嫡大业,唯耽于酒色歌舞,一心发不义之财。

    这会儿他正忙着同宴上的美人们嬉闹扑蝶,被相携归来的主宾二女搅了兴致,故只寥寥数语,草草答复。

    “舅父那老人家,岂懂得及时行乐?他早已告辞归家。”

    叶如轻素来倜傥,亦极风流。他如此急忙离去,便必定是托辞。

    孙芙蕖与陆柔良对视一眼,全然明白过来,适才循着孙林雪的去向,到薛凌霜房外偷听之人,除了她们两个,又还有叶如轻。

    叶如轻匆匆离席,哪里是见不得乔绎荒唐?

    他这会儿不见踪影,未再返回宴上,只怕是确认了薛凌霜即为羿妍,便赶忙归府从长计议去了。

    孙林雪失口惊呼的那声“羿妍”,彼时在场者皆有耳闻。

    陆柔良与孙芙蕖一同去探究竟,而本就牵扯在荣帮案里的叶如轻,又缘何不同样地暗中探查呢?

    薛凌霜本欲深埋住的秘密,在她对孙林雪脱口一瞬,便被隐藏在房外的他们知晓。

    秘密既然已不再是秘密,该当为此而丧命之人,也就不再是这世上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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