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朝中的政事,孙芙蕖并无兴趣常闻。

    故而直到陆柔良自相府内宅之中,寻来她所住的东苑时,她方知晓了陆遗山获罪于天。

    此事的来龙去脉,她根本还未摸清,便被魂不守舍的陆柔良恸声质问。

    “这其中定有哪里不对,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我虽然放过了孙林雪,可却眼睁睁看着薛凌霜她死掉。为何没有了她,韩愫却还是像原文里一样,倾覆整个兰台?”

    从她这三两句话当中,孙芙蕖粗听出来,陆遗山终还是一如既定命运,拖累家眷与御史台,覆灭于荣帮的那桩旧案里面。

    此案仍似前世,由韩愫一手查办,结果也与从前别无二致,陆家阖府皆遭逢灭顶之灾。

    陆柔良哭得失魂落魄,凄惶不安,既愤怒又悲哀,显然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但孙芙蕖只是淡淡地递给了她帕子,并不费口舌安慰她,亦不争辩还嘴。

    她懒得同她吵,轻抚了抚额角鬓发,平静地回答她。

    “你如今没了娘家依恃,难道是打算怪在我的头上?当初法会祭祀上你曾害我,可这查抄陆府的事情我未去做。冤有头债有主,是韩愫害你全家,你且与他讨说法为好。”

    因着曾与她一同逼死过薛凌霜,陆柔良今尚以为,自己和孙芙蕖仍还有姐妹情谊。

    故而她来这东苑吵闹,倒并未真心觉得陆家灭门一事,是孙芙蕖暗中害她。

    她不过妄想着能得到孙芙蕖的同情,对孙芙蕖哭诉苦衷罢了。

    毕竟唯孙芙蕖一人,知晓她彼时给薛凌霜的承诺。

    可如今幼弟死了。

    她逼死薛凌霜,却未能换来陆家阖府平安,更是不能够履行诺言,照顾那年幼丧母的无辜孩童。

    薛凌霜死得那样被逼无奈,又还那样徒劳枉然。

    陆柔良无法接受此般事实,便想来孙芙蕖这儿,倾吐出内心的苦楚。

    可孙芙蕖说得对。

    此事与孙芙蕖毫不相干。

    害死陆家上下无数人命,令御史台一朝倾覆的罪魁祸首,是她的夫君韩愫。

    枕边人杀她全家,她怒冲冲跑来孙芙蕖这儿寻衅,可真是蛮不讲理极了。

    陆柔良将原本接过来的帕子,复又轻轻地放还到桌面之上。

    这会儿她冷静下来,少了对孙芙蕖的怒意,却被无尽的悲凉裹挟,深深陷于其中,不能自拔。

    陆家灭门的事情,她该要怪罪韩愫。他曾经与她合卺结发,却竟然这般心狠,害死了她全家。

    经此一事,她见识到韩愫的狠辣无情,心中暗生惧意,却奈何别无他法,唯能够忍气吞声。

    她今既为相国夫人,当如何去同韩相爷兴师问罪?虽说是贵为相府主母,但少了娘家依恃,她眼下暂只得以夫为天。

    韩愫心肠冷硬,陆柔良不敢对他放肆无礼。

    这世上无人为她撑腰,她也已再无别处可去,除了小心地讨得韩愫垂怜,她又还能如何存活下去?

    *

    陆柔良虽摆了寻衅的架势,却并未真的对孙芙蕖怎样。

    饶是这般,赵深归家后听闻此事,仍然对孙芙蕖心疼不已,硬是要将她拥在怀里,仔仔细细地察看周详。

    “是我不好,疏忽了你与师娘间的关系,连兰台案那么大的事情,都未曾交待给你。”

    孙芙蕖本也对朝堂事满不在乎,赵深更没有义务对她禀告。闻得赵深像这般朝她赔礼,孙芙蕖无奈低笑,埋首于他胸怀。

    她一把柔嗓中,盈满笑意,顺着赵深的话语轻答。

    “那便劳烦相公你点拨一二,将御史台的案子,在此讲给我听。”

    因她仍埋着脸,所答之言并不真切,听起来瓮声瓮气,倒竟也似嗔似娇。

    这一番女儿情态,赵深明知是自己的错觉。可既然有美在怀,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想要觉得,孙芙蕖似乎已然有那么点儿喜欢起他。

    心爱之人相请,他自是知无不言。

    当朝兰台案来龙去脉,他尽皆一五一十,细细诉与了她。

    孙芙蕖本也知晓,韩愫与陆柔良的婚约,乃是西昌王在世之际,为助韩愫于朝中扶植势力,故而钦赐。

    依照赵深所言,这背后亦有老相爷为推手。西昌王出面行事,但赐婚实则是老相爷的安排。

    陆遗山多年来一路升作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倒也未辜负西昌王与老相爷的苦心。

    但他的公卿官秩,碍了宋皇的眼。

    宋皇因乔韩两家世仇,一心欲除韩愫。若陆遗山成为韩愫的靠山,彼时宋皇想动韩愫,便就要既对付丞相府,又戒备御史台。

    荣帮案起,陆遗山买通余党,于庙会上行刺韩愫。此举虽昭示这未来的翁婿二人不和,可事后韩愫与陆遗山之女完婚,韩陆两姓终归结成姻亲,宋皇便不得不仍提防陆家。

    丞相府树大根深,宋皇暂无法轻易摇撼,可除掉陆遗山,倒并非天方夜谭。

    陆遗山以御史台的势力,攀附皇亲国戚,勾结江湖乱党,致使荣帮在京中屡次犯案,宋皇实则尽知。

    这滔天的罪状,足以杀陆遗山,甚至陆府阖家。宋皇有意凭此,削去御史台的势力,斩断韩愫羽翼。

    但韩愫智计过人,又岂会任他宰割?

    兰台之案,韩愫亦打算深查彻办,定五皇子谋逆之罪,将其绝杀。

    如此一来,他便既是为太子清除了萧墙之祸,也杀了宋皇之子,为生身父亲报仇。

    宋皇与韩愫双方,皆暗中筹备蓄势,却因当年京洛疫起,此案不了了之。

    昙花疫后,叶如轻已然销毁证据,韩愫再无法将荣帮案,与五皇子乔绎关联。

    京中民不聊生,宋皇忙于治世,便也暂且放过了兰台一马。

    今朝兰台之乱再起,是因为当年消失之后,复又现身于世的羿妍。

    薛凌霜身份暴露,打草惊蛇,叶如轻唯恐夜长梦多,急欲彻底了结荣帮旧案。

    宋皇看似包庇乔绎,对叶如轻偏颇,但实则不过是借力而为,解决心腹大患,朝御史台下杀手罢了。

    叶如轻罗织兰台罪状,直指其伙同荣帮,迫害民女无数。而他自己与外甥乔绎,却因无分毫证据可循,故从这旧案中全身而退。

    此案牵连极广,宋皇亲自为陆家全族定罪,意在对洛川陆氏赶尽杀绝。除陆柔良一人,再无任何陆姓亲眷存活,遑论对韩愫照拂。

    孙芙蕖仔细回想,累世之中,也的确是这一场大案,虽不曾显露真正的幕后黑手,却致使陆家满门,无一人幸能生还。

    宋皇之意,她当下去揣摩,已能够轻易理解。兰台倾覆一事,每每发生在韩、陆两家联姻之前。宋皇既已借兰台疑案,灭绝陆氏阖族,莫说是陆柔良,韩愫甚至再无任何陆姓之女可娶。

    只不过今生里,因丛珊的存在,陆柔良得以嫁给韩愫,兰台遂覆灭于二人婚后。

    但在这前因后果当中,孙芙蕖仍有不解之处。

    就算韩愫明知道宋皇欲除兰台,却为何听之任之,甚至是亲自灭掉陆家满门?

    若说从前累世,韩愫治兰台之罪,一则因羿妍现身鸣冤,一则因他与陆柔良尚未嫁娶。

    可此生中有所不同。

    纵然叶如轻已向宋皇,呈上了陆遗山真真假假的累累罪状,兰台案被推到风口浪尖,朝廷不得不查。但韩愫已为御史之婿,缘何不尝试去保全陆遗山,反而竟挺身主理此案?

    赵深闻孙芙蕖所问,垂首哀哀叹息。

    “相爷壮士断腕,不过是身不由己。宋皇强人所难,逼他查抄陆家……但我丞相府素来便非等闲之辈,此一番君臣角力,相爷倒也不算败给宋皇。”

    大殿之上,宋皇将兰台案交由韩愫去办,甚至当着满朝臣子的面,含笑打趣,问他可会因韩陆姻亲,便就徇私枉法,对岳父陆御史网开一面。

    宋皇明知道陆遗山既涉此案,必死无疑,却仍亲择韩愫审理这桩罪案。

    如此一来,他便既害得韩愫夫妻离心,更是欲治韩愫一个对陆遗山包庇之罪。

    皇命难违,韩愫不得已承下此案,却在查办之际,万不敢放松分毫。

    倘若他审案时,对御史台稍显宽容,便正中宋皇下怀,进而将整个相府,亦赔进荣帮案中。

    陆柔良只看到韩愫行事狠厉,不肯对陆家心慈手软,半点不顾他们夫妻间的情分。

    但孙芙蕖得知彼时殿上真相,遂终懂得,韩愫那一番冷血行径,的确如赵深所道,仅仅“身不由己”。

    真正对陆家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之人,实为宋皇罢了。

    是她与陆柔良,一度皆太天真,竟会错以为韩愫杀陆柔良、灭御史台,是因为打算另择妻子,娶孙芙蕖过门。

    但其实始作俑者,逼韩愫倾覆兰台之人,是未央殿上的九五之尊,是普天下谁人皆无法违抗的君王。

    韩愫将御史台毁去,不过是将计就计。此举虽称了宋皇的心意,但韩愫却并未真正任由宋皇摆布。

    赵深说得没错,丞相府素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孙芙蕖重生累世,得遇穿书者不计其数,又岂会不知晓呢?起码尚在当下,韩愫是这书里面的主角,是立于不败之地的王者,是无人能够企及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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