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初返相府,只是将心中疑惑暂藏,并未同赵深径直问出。

    毕竟那银钗虽然绝非越国聘礼,但也不无可能,是赵深请托宋人仿制之物。

    若真如此,新婚时赵深所道此物来历,便仅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而与“暗通敌国”、“勾结苗楚”毫无关联。

    孙芙蕖不欲小题大做,故先对赵深暗中观察,姑且从长计议。

    可她疑心既起,再看赵深此人,便就处处都透着蹊跷了。

    自上林苑返京不过数日,赵深却似乎心事深重,时常沉默不语,闷闷不乐。

    她瞧他神情凝重,便愈发猜想他有事瞒着她。难道自家相公,当真是外邦楚人派过来的细作?

    连同数月之前,赵深对她误言那一句“初六晒书”,孙芙蕖都有了新的理解。

    毕竟七夕之日,仅是宋人洗晒的时节罢了。南方楚、越,怎不就是六月初六,行那洗晒诸事?

    赵深只顾着烦忧朝堂之事,倒疏忽了孙芙蕖,未见她亦与自己相同,愁眉连日来锁得愈深。

    孙芙蕖越怀疑他,越不敢轻举妄动,当面冲他质问。

    毕竟相交已久,她清楚赵深绝非等闲之辈。若她不捉到切实把柄,当下诸多疑点,必将被赵深粉饰过去。

    彼时她再探查,可就更挖不出任何真凭实据了。

    既动不了赵深,孙芙蕖便迂回着,想要从赵伍身上入手。

    老管家倒是有意撮合二人,见少夫人对少爷无端猜忌,少爷又不自知,他遂从旁帮忙,劝孙芙蕖主动关心赵深。

    “此事非一言半语便能讲明白的,可若您开口问起,他必然如实相告。难得少夫人对少爷这样在意,老朽亦替少爷他欣慰呢。”

    有赵伍如此担保,孙芙蕖遂不再犹豫什么,转而去寻赵深。

    本来她亦不愿同赵深生出隔阂,闹得似前世与韩愫一般,同床异梦,夫妻二人分心。

    况且伍叔既言,赵深定以诚待她,这事情便并不似她先时所想,是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晦绝密。

    待已至赵深面前,问及他近来缘何烦忧,孙芙蕖见他明显一如赵伍所料,反倒对她极明灿地笑了。

    先时一脸愁苦的他,朝她毫不设防地笑,似云翳初散而风朗气清,穹顶上日月同辉,眼前人千秋华茂。

    孙芙蕖怔愣无言地想,分明最不起眼的赵深,却实则于气度上,简直尤胜过韩愫一筹。

    韩愫他可是书中男主,赵深又是有怎样因由,竟足以在这不经意间,流露出此等非凡之态?

    尽管诧然不解,她却无机会向他追问。赵深将她揽过,亲昵抱坐腿上,与她细言了前日里发生的事情。

    对此事忧愁的,并不止赵深一人。西苑沁水斋中,韩愫所有门生,近来皆不好过。

    今秋地方上计,兼有各州太守入京述职。面圣之际,谈太守殿前失仪,幸得丞相力保,方未遭宋皇治罪。

    谈青岳有此疏失,实为谢行海暗中所害。

    谢行海既身为光禄勋,手下掌谒者台。众谒者常侍御前,行奏报通禀之事,故奉光禄勋谢行海之命,对太守谈青岳借机暗算。

    谈、谢二人之仇,却实则还要从孙芙蕖说起。

    九卿之中,谢行海与周远平交情匪浅。当初孙芙蕖蒙受窃玺冤屈,后得平反之际,不仅周远平丢了官,太常阖府皆因主持祭礼不力,触怒龙颜,下场凄凉。

    谢行海为旧友鸣不平,深究济慈寺那场祭礼,便一路从孙芙蕖那儿,查到了太守谈青岳的身上。

    超度昙花疫众亡灵的祭祀典仪,本不应该存在,作为太常的周远平,也本不会见罪于天子,被流放至北疆。

    若非有谈青岳所书奏章,主张天子当颁下罪己诏,韩愫便不会入朝谏言,使宋皇允诺兴办祭礼。

    周远平阖家获罪,以谢行海之见,始作俑者实当是谈青岳。

    故此次谈青岳受召入京,面圣述职之时,谢行海擅用自身职权,为故人周远平出手报复。

    “当年谈青岳那本折子,甚至未出相府。知晓其内容的,唯有沁水斋一众门生。谢行海会得知祭礼起因,去算计谈青岳,便是相府里出了内鬼。”

    赵深沉沉叹息,将孙芙蕖抱紧,下颌轻搭在她的肩头。

    “此虽为府中私事,相爷却重视至极,并未交由玄渡,已着焚风去查。都察院绣衣使们,先后带走了几名门生,听说严刑拷打,场面残忍不堪。”

    “所以门生们人人自危,生怕被绣衣使者找上,毕竟那些使者凶名在外,就连你一个清白之人,都怕极了他们?”

    孙芙蕖稍侧过身,抬手轻抚赵深发顶,半是安慰,半是好笑地轻轻问他。

    “相爷他素来治下极严,也不知是哪一位同窗活得腻了,竟胆敢泄露沁水斋中密事,给谢行海一个外人知晓。”

    赵深再叹,对孙芙蕖无奈摇头。

    “莫怪我杞人忧天,此次之事非同小可,同窗们皆怕被那害群之马牵连,到头来殃及池鱼。”

    孙芙蕖倒不似赵深一般担心。

    虽然谢行海暗算谈青岳的举动,她前世中并不知晓,但其实泄密之人,她大致猜得到是哪个。

    重生累世,她隐隐约约记得,曾有一位门生,夜里失足落水,溺死在了横塘。

    此事韩愫从未细查,她故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再想,时节恰是在不久之后。

    看来此人,便是那告密者了。

    以韩愫的性子,倒的确会对此人公然处置,浮尸水面,震慑其余门生,以儆效尤。

    既然罪魁祸首必然出现,那么赵深与他那些同窗,便不会蒙冤遭受波及。

    此事中孙芙蕖唯独费解的是,韩愫何以对谈青岳如此用心。

    谈青岳虽贵为州郡太守,身份却到底不比京官。他究竟有哪里与众不同,竟幸得韩愫当朝回护?

    闻她所问,赵深恍然一笑。

    “我倒是未讲与你,相爷缘何扣下了谈太守的折子……”

    孙芙蕖本不知道,韩愫竟然也可以这般好心,主张正义,且又惜才。

    谈青岳半首七言,真挚之意打动韩愫,他遂代他行慰藉疫民之事,奏请宋皇兴办祭礼,甚至在同僚设计害他之时,对他挺身相护。

    “相爷从来所行皆为良善大义,清吏治爱民众,又何止区区‘惜才’二字?”

    说到韩愫为人,赵深眼里有光,孙芙蕖亦被打动,随着他点了头,附和称赞。

    “照你看来,他倒是千载难逢的能臣贤相。我本不这样想的,可如今……”

    孙芙蕖话语稍止,内心矛盾迟疑。

    究竟韩愫他为人如何,她一时间想不清楚,更觉得根本与己无关。

    此生中他已另娶,她亦另嫁。

    哪怕他的确为国为民,用心良苦,却又与今是赵深之妻的她,有何干呢?

    直到孙芙蕖或将道出韩丞相的好话,赵深方觉得自己对她所言不妥。

    作为夫君,若听到自家妻子夸赞旁的男人,哪怕她动机单纯,他亦要吃味的。

    他打断孙芙蕖未尽之言,凑于她耳畔低问。

    “你既察觉我暗中似有思虑,想必近来对为夫极是关心,莫非娘子较之从前,更心悦于我了?”

    孙芙蕖闻言耳尖稍红,有口难辩,遂挣出他的怀抱,扭身不再理他。

    往后不出几日,相府的横塘里,的确漂浮了某位门生的尸首。

    众门生也的确一如孙芙蕖所料,既见此人惨死,尽皆噤若寒蝉,愈发安分守己起来。

    倒是传闻里面,都言这门生是过于惧怕绣衣使的酷刑,所以畏罪自杀,夜投横塘身亡。

    孙芙蕖本身未见尸首,倒也没有证据,分辨此人究竟是被抛尸,还是自尽而死。

    经历了诸多事情,她没办法再如从前般坚定却也武断,想当然地笃信韩愫杀害了这门生。

    就像从前她与陆柔良曾猜想,韩愫灭御史台,意在弃陆柔良,另娶新妻。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她二人异想天开罢了。

    陆柔良不幸身死,皆因为其父有罪,勾结外戚逼良为娼,累累罪行死不足惜。

    在兰台疑案中,韩愫秉公执法,实则清白。

    孙芙蕖不想一再冤枉好人。

    更何况赵深今已同她阐述,起码对谈青岳而言,韩愫是救其于水火的清流之士。

    那么她既然证明不了,这溺亡于横塘的门生,实为韩愫所害,孙芙蕖便就干脆缄口。

    她不问,甚至亦不去想,究竟门生的性命,是否丧于韩愫手中。

    今生为人,她尚有自身的事情要愁,至于韩愫或陆柔良,便皆都被她排在后头。

    元月里孙家送来花灯,她甚至未敢教赵深知晓,只径自将那盏灯藏了起来。

    算算时日,她已经嫁给赵深整整一年。花灯会被送来,用意何在,她岂会不懂呢?

    因着她迟迟未有身孕,孙府故才送花灯来催。

    按宋境的旧俗,若出嫁的女儿无子,娘家便会在上元之日送灯。

    这“灯”与“丁”同音,既送了孩儿灯,便是催女儿在新年里,早日添丁,喜得贵子。

    可实则孙芙蕖无子之事,并不似孙家所想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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