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坦娜自半空坠落,趴伏着的石板在千钧重力下深入建筑内部,她黑色燕尾服的衣尾破碎摊开,像是蝴蝶残破的翅膀。敌人的实力显然不亚于她。

    自上方投下一点阴影,如墨迹般晕染扩大,直至笼罩在扎坦娜身上。

    爵士居高临下俯瞰扎坦娜,模糊不清的面容下哼出一声轻蔑的笑。魔法的波动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涟漪,扎坦娜周遭的地面抬升如浪潮般卷起,铺天盖地向她压去。

    在浪潮当中,人类何其渺小!扎坦娜勉力支起身子,狠狠擦去唇角流淌的鲜血。她腾然跃起,在咆哮声中,石浪以她为中心向外炸裂!

    战斗的破坏程度就此加剧,宛如龙卷风正在席卷,碎石和尘埃飞溅。

    在战场之下,达米安抬起头。

    裂纹在墙壁和天花板上肆意滋长,自上方传来的每一次轰鸣都像是爆炸,但空气中没有硝烟和火药的味道。

    他的身上看起来没有伤口,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

    数分钟前,从高烧初退的混沌中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在被带离房间。带他离开的人穿着刺客联盟的衣服,但从呼吸和行进方式中,他很轻易就判断出对方不是刺客联盟的人。

    丝毫不顾身体状态的雪上加霜,花了一些功夫解决对方,达米安胸口满溢冰冷的怒火。放在平时,这种程度的战斗他应对起来轻而易举,绝对不会花如此多时间。

    是哪方的人手?这不重要。

    看守他的刺客发生了什么?这不重要。

    踉跄行走在走廊间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的是轻轻拽着他袖口的纤细手指,随平静柔和的风微微拂动的颊发。回忆里的气息永远带着雪山微凉的冷冽,时间停驻在那里。

    她在这里。

    要找到她。

    可要如何确定这不是又一场幻梦?脚踩的路软绵,他恍若行走在云端,看到的一切都虚影发光得不太真切。这是否是头脑和感官勾结在一起的又一场欺骗?

    胸膛真痛啊,在打斗之中伤口或许又崩裂了,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的腥味。他扶着满是裂纹的墙,走得越来越慢。

    忽明忽暗的光影之间,她胸膛的血顺着黑色的衣角在雪地上开出红梅。在苍茫的雪中,她回头看他:……哥哥。

    她瞳孔里的倒影是他的倒影,毫不掩盖离开的姿态,好像只是从离去的间隙中回头看他最后一眼。

    瞬间有冷水淋头,力气突然又回到身体。被一种强烈的驱动力所支配,达米安带着紧绷的急切向前小跑几步。

    然而现实从不为幻象所动,他的脚下突然一空,——充满裂纹的地面崩塌了。

    身体失去平衡,向下坠落。

    在这一瞬间,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现实重新连接上意识。他的身体极速下坠,瞳孔中倒映出周围拉长的线影。啊,很快他就会被崩塌的废墟吞没。

    可就在这时候,她出现了。

    在尘埃的浪潮之中,就算烟尘弥漫到一切都模糊不清,那道身影也熟悉到让他仅仅一眼就能分辨。

    纵然是看不见底的黑暗,她也毫不犹豫地跃下。

    在达米安耳边的呼啸的风停滞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她竟赶上他的坠落。

    “塔米——”他愣住了。

    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天使逆光从天而降,凛冽的碧瞳如刀,将他拥入怀中。

    身体猛然与坚硬的石块相撞,塔米斯以身作垫,为达米安卸去了大部分撞击力。一声闷哼,反胃感从喉咙口涌出来,她皱着眉咽下去,用舌尖舔去没能及时咽下的溢出唇角的血。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时候,达米安急促趔趄朝她而行的脚步顿住,他极力绷住表情,瞳孔里只有她的倒影。

    灰尘飘浮在空中,头顶空洞降下的破碎光线穿透尘云将他们照亮。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远去。

    达米安把她拽入怀抱。时光把漫长别离压缩成几寸身高投影到他的身上,她的额头抵住他的胸膛。

    真温暖啊,像是活了过来。

    缺失的拼图回来了,一切都变得完整。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声带不由自主想要涌出话语。

    可想念轻盈,爱又轻佻,无法能够语言诉说或是写成历史的事物,他要用什么才能描述这一切?收纳进记忆深处慰平珍藏的颠沛流离?

    “阳台上的那株雪莲前段时间开花了,你错过了一整个花期。”曾几何时达米安决不会关注一株花一棵草,但现在他说:“……这会儿还有其他东西在绽放,一起去看吧。”

    胸腔的震动着把声音传导到脑海,闷声嗡鸣,塔米斯浅浅呼吸。

    别傻了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每个季节都会有花谢花开,植物的确这样,但其他什么花再怎么开,也不是她曾养过并想要看到开花结果的那盆。错过就是错过了。

    但是达米安不会听,他从来都不会听。兄长总是自顾自做下决定。

    他身上的气息混合尘与血,匹配不上脑海中的任何一段记忆,陌生感忽然席卷而来,如坠梦境的恍惚感轻佻贴上脊背,提醒他们曾真切的分离。

    但若要说熟悉的味道是什么,那也是描述不出来的。就像长时间呆在封闭的房间里,感觉不到空气的味道,但若是去到阳光底下,马上就能察觉到先前的空气有多么难以忍受。

    是因为太久没见吗?还是有什么的确发生了切实改变?她不知道。但现在可以用审视的目光看待离别了。把熟悉变成陌生,原来离别是这样一回事。

    回不去了。

    *

    漆黑柔软的发顶抵在胸口,达米安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脊背柔顺下来。

    塔米斯抬起手像是也想拥住他,手臂向上,像是要搂住他的脖颈。但在手即将触及达米安的后颈时,一道漆黑的流光从黑暗中破空而来。

    她退后几步,达米安看见她手背上被利器划出的一道长长血痕。

    蝙蝠形状的飞镖洒下阴郁的淡影,尾翼的尖角深深嵌入石板。塔米斯瞥了一眼那枚蝙蝠镖,毫不在意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从手背伤口里溢出来。

    被蝙蝠侠的人警告了,她心里生出这个念头。

    达米安恼怒向黑暗中迈出的人发动攻击,“你在做什么?!”

    被回应的喜悦在化作暖流充盈思绪的时候,人会自动忽视一切异常之处。乐曲中混入不和谐杂音,饱胀情绪被强硬打断时,愤怒首先涌来。

    “我猜我又多管闲事了?”来者闪避着,有些无奈,“无论如何,现在可不是痛击盟友的时候。”

    这话毫无疑问是双关,夜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刺向塔米斯。

    塔米斯冷淡地对上他的视线。

    她正舔掉手背伤口上的血。表情淡漠地做这件事情,像是橱柜里漂亮惨白的精致人偶活了过来,沾染上人的颜色可还是非人之物。

    达米安把人护在身后,“格雷森,管好你的手,或者我帮你解决它。”

    “代号——”迪克狠狠叹了口气。

    气血猛然上头,迪克觉得这一刻他的血压已经高达260,离脑血管破裂就一步之遥。

    恶魔崽子的脑子没问题吧?他很想问。先是护着想要袭击他的人,然后又是爆真名。熊孩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结束后再和你算账。先离开这儿。”他咬牙切齿。

    塔米斯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达米安真的真的比她高了好多了,宽阔的背影,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影子,或许再过几年,他就会长成出色的大人了吧。她能够看到那一天吗?

    视线越过坍塌的层层建筑废墟,直抵坑洞外阴沉的天幕。她轻声说,“这里很危险。你该回家了,有人在等你。”

    “……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她声音里的平静一如往昔,达米安听出了让人不安的意味。

    她像是不解似地轻轻歪头,“那是你的家。”

    她瞳孔里细碎的光也跟着闪动,让人想要不由自主地望进去,可是吸引过去的视线啊,马上就被拒人千里之外的语句推走。

    达米安的脸色难看起来,昏沉的头脑被强冷语句降温,那些不愿意承认的记忆席卷而来。赫雷提克!

    他向她走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脸上是压抑的尖锐怒意,“看清楚谁才是你哥哥。”

    “我很清醒,从始至终都非常清醒。”达米安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她很想把话说得更直白些。但话到喉咙口的时候被哽住了,她退后了两步,“……对不起,哥哥,不能和你一起去看花了。”

    她别过脸的时候,眼底的光也跟着消弭,复归为无光的湖水。

    达米安被那种冷淡的神情压得喘不过气来。

    “等等?”迪克按住了额角,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可不亚于平地惊雷。“啊?哥哥?什么哥哥?”

    但是此时无人有心情向他解释。

    达米安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坑洞的边缘有一块钢筋松动了,林散的碎石砸落下来,落在他们中间,纷纷扬扬下起尘雨。

    “塔米——”在尘埃和碎石之间,他朝她伸出手向她靠近。可是头顶在接连不断砸落石块!一块巨大的石板摇摇欲坠,终于掉下,预估的落点刚好就在达米安所在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迪克眼疾手快把达米安给捞了回来。

    轰!那块巨石砸落在他们和她之间,卷起的烟雾彻底阻绝沉默的视线。

    震动引发的连锁反应让钢筋和碎石不断崩落,危险接踵而至,此地不宜久留,迪克咬了咬牙扛起达米安朝着来时的路就跑,任由他再怎么挣扎,他紧绷的双臂都如铁箍稳固。

    另外一边,在烟尘的包裹之中,凝固的影子蹲下来,把额头抵上环抱膝盖的手臂,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瓦砾不断坠落的声音在身后渐渐微弱,二次的崩塌彻底摧毁身后的路,廊道漆黑如墨,迪克奔跑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沉重而急促。

    “放。我。下。来。”达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挣扎,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块。

    达米安几乎是在迪克的手臂刚放松的那一刻便迅速挣脱,向后趔趄跑了几步。迪克也不强留,回去的路已经被堵死,恶魔崽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他低头掰亮一根荧光棒用以照明。

    幽荧蓝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同时,也让他胸前的蓝色蝙蝠标志更为显眼。

    此时此刻,迪克认真甚至是有些严肃地直视达米安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达米安没有看他,望着来时的路,胸口剧烈起伏。借着荧光,迪克看见他的眼睛一片血红。

    一拳猛地砸上墙壁,在烁烁下落的灰尘中,达米安哑声说,“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说话,格雷森。”

    “但你得解释一下,她叫你哥哥,哥哥!”

    他在那个词上加了重音。“到底什么情况!你可从没提过!等等,布鲁斯知道这回事吗?!哦,一定不知道。”

    他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飘忽的喃喃自语。连起来了,突然一切都连起来了。为什么小姑娘会呆在布鲁斯身边,远远望着他们,露出和冬夜里隔着玻璃看橱窗里圣诞树装饰的孩子一样的眼神。

    “宇宙警察先生,你想要知道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管好你自己,这件事与你无关。”达米安越过他向前走,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荧光的映照下,两人彼此间的距离虽近却似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Fine,的确与我无关。”迪克按住发疼的额角,“我应该直接告诉布鲁斯,看他怎么想。”

    祭出大家长的名字,效果立竿见影,达米安啧了一声,压抑的神情变为烦躁,迪克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恼怒和抗拒。

    他隐忍沉默片刻,“那是我的妹妹,与父亲无关。”

    迪克:“?”

    行,好,可以,很强。先前突然飞出的哥哥一词声小雷大振聋发聩,其词联系着的各种东西已把迪克砸得短暂懵比,有此冲击作铺垫,迪克觉得已经可以接受任何事情真相。但恶魔崽子这话依旧杀伤力巨大,如同飞驰创来的泥头车把他狠狠创飞,听完后看什么都觉得头晕目眩有种找不着北的恍惚美。

    哈,哈,哈。

    “他的孩子和他无关?我不明白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气极反笑,但是转瞬之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脸上变得极其精彩,“喔等等我明白了,塔利亚女士——”

    达米安看迪克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具尸体,他冷冷警告,“停止你的奇怪联想,格雷森。你什么都不明白。从遗传学而言她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但是不要擅自挂上血脉之外的联系。”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可迪克的注意力全被那句“是父亲的孩子”给抓走了。这可是能轰炸家族群的大新闻,真是布鲁斯的女儿,女儿啊!

    “从遗传学而言”以及其后的“但是”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如微风一样从大脑沟壑上拂过去了。

    零散的情报在脑中汇集,她对布鲁斯的态度——对于刺客而言超出安全程度格外关注和莫名其妙的亲近——终于有了解答。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这件事:血缘意义上的父亲就在眼前,但她只是静静站在一边安静看着。

    她知道布鲁斯的父亲身份,是不在意这个父亲吧,又不像。警惕的流浪猫对待行人的态度,只会是爱答不理,一个眼神都不留下就离开。如果她……它用额头和尾巴蹭蹭你,在你的膝盖上趴伏取暖。有别于对其他人的态度,何尝不是某种希冀的证明?

    人一旦拂掉身上的毛起身离去,它也安静地跳开目送人离开,不挽留,不跟随。兴许是觉得这样做也没有用。

    “得找个时间谈谈。”迪克这会儿的态度异常和缓,“无论如何,布鲁斯得知道这件事。”

    “……我会解决的,把她带回来之后,我会向父亲汇报这一切。在那之前,别说多余的话,格雷森。”达米安低头看向手掌,神色看不真切。

    刚才有一个极紧的拥抱,骨和肉以不可抗拒的亲密相贴,让心底升起真切拥有的饱足感,因此失去后的空虚和愤怒更加强烈。

    迪克没有看到,达米安朝廊底黑暗抬起眼时,眼底流露出刺骨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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