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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雷提克不喜欢莫度,这种情绪甚至不加掩饰。

    几小时前,林间松巅的最高处,熹微阳光掉落摔碎在地面干涸的泥块上,空气中弥漫着森林雨后特有的冷息。

    赫雷提克挡在他们中间,带着面具别人看不见脸,但从他阴沉的声线里能听得出压抑的愤怒,显然表情很差。

    自称爵士的家伙。避开他这个当兄长的私下和妹妹接触,怎么想怎么奇怪;直言不讳提起心理医生,嘴上说着无意冒犯,但怎么听怎么嘲讽。

    赫雷提克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没有一刀砍过去,并且还能维持正常的声音让黑玛瑙带塔米离开,他自认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他当时这样警告对方。

    但现在……在火把摇曳的火烛下,他深呼吸。

    绕开他直接和首领沟通…现在他要来到这里……

    这一切彻底打乱了赫雷提克的计划。蚂蚁在胸口蛀出不安的空腔,要行动起来了,赫雷提克压下躁动的不安,再度警告对方。

    “那你最好把精力都放在交易上,离我妹妹远点。”赫雷提克冷冷地说道。

    莫度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望着他。

    令人讨厌的视线,仿佛听到长颈鹿自称大象,霸王龙于今日复苏,有人大声宣称世界即将于几日之后灭亡。

    在这目光下,微妙的愤怒从蚂蚁爬行蛀噬的心间涌起,但随之而来又涌现出一股羞耻的心绪。仿佛他是一个小偷,从别人家中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宝物。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手段绝不光彩。一起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偷来的,从第一声哥哥响起,看不清数字的倒计时开始滴答跳动,每过一秒相处的时间久就减少一秒。

    可是终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牵起她的手。

    他终于有机会和她一起并肩而行在阳光下。

    有那么几个瞬间赫雷提克希望他是一只老鼠,老鼠从米缸里偷走食物的时候可不会觉得不安。

    哈,老鼠,阴沟里的老鼠!他们坐在寒山冷月之下看月色,在五颜六色印了可笑卡通人物的小推车摊前买冰淇淋,他们光明正大,而老鼠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老鼠在心里幻想什么,也没人关心老鼠会想什么。

    新的狮王会继承上一辈狮王的一切,但赫雷提克知道他永远无法成为狮子。

    如果可以他想做一只不受束缚不懂伦理道德的怪物,可一降临到人世间,他的身上就已套上枷锁。

    随心所欲,多么令人嫉妒的字眼。想要的人得不到,拥有它的人不珍惜。

    他突然又感到更深的愤怒在心中膨胀,把理智挤压成岌岌可危的一线,后腰的短刀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邀请他握紧它。于是他拔出刀来,刀尖直直插入此人的胸腹,割开此人的咽喉,鲜血喷溅在寒气淋漓的墙上,血流如注。

    “如你所愿。”莫度的声音唤醒了他,他耸了耸肩。

    哦,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事实上他们仍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在睁开眼时,眼底那些肆意张狂的杀意消失不见。他转身离去,把那扇门和人扔在身后。

    尽管再怎么不喜欢莫度,但他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从拉撒路之池出来的人,都或多或少沾上谵妄与疯狂。虽然塔米看上去一直很平静,但越平静的潭水,底下的暗流就越汹涌。

    但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个了,他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当前的事情上。

    雷霄要来到这里,他曾经做过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柄刀捅进去的时候,阴沟里的老鼠什么都做不了,脚被钉在原地,只能呆呆看着。

    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会承认达米安比他优秀。他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达米安已经朝外公举起了刀。

    要怎么办?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不,风险太大,一切都不可控。一切的人和物都有失控的可能。

    赫雷提克走进帐篷。帐篷内的光线柔和,清洁能源的吸顶灯在头顶发出微微的光晕。在馨暖的草木清香之间,妹妹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脸,摆弄着桌上不知何时摘来的野花野草。

    “哥哥。”妹妹朝他抬起了头。

    桌上摆放着杂乱但生机勃勃的野花,一截绿藤压在雪白的野刺玫花瓣下。

    倒计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在此刻变得无关紧要。从未在外人面前取下的铁面具,现在被他轻轻摘下。他在妹妹面前单膝跪地,骑士向国王宣誓忠诚也是这样,如果有机会,他很乐意被她授勋。妹妹的脸仰视着他,不知不觉他已经这么高了啊,即使折膝俯身,坐在椅子上的妹妹也要仰视他。

    “我们待会儿去其他地方好吗?只要长长的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变好,我发誓一切都会解决,只是睡一觉。”他的手掌放在妹妹的膝盖上。

    “哥哥,”塔米斯轻声说,瞳孔呈着的光仿佛散开了,“你要杀了我吗?”

    赫雷提克心里一阵紧缩,手不自觉攥紧了,他脱口而出,“不——我永远不会——”

    为什么妹妹会这样想?是我说错了话。他被巨大的恐慌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塔米斯低下头,使得他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她轻轻撩起脖颈边的头发,放到一侧,仰头朝他露出咽喉。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关系,哥哥。我明白的,死亡并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世界周而复始,或许我会变成一朵小花。”

    她手中握着的野蔷薇,她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隔着手套几乎感受不到花枝的重量和温度,赫雷提克却觉得手背被压得胀痛。

    他急忙忙抬手接过那娇嫩的蔷薇,茎秆带着的密密麻麻的细密尖刺,被他一握住便纷纷折断,软弱的刺没在皮质手套上留下半分的刮痕。

    这个时候,他手足无措,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塔米,只是,只是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们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塔米斯望着他手中的花,因为他握得过紧,花茎已经弯折。

    “对我来说,去哪里都一样。”她说,“但是哥哥,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需要睡多久呢?”说这话时她抿紧了嘴唇,“我不喜欢那样。”

    塔米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是难过吗?可赫雷提克无法对她解释,未来的不确定和当下的惶恐交织成控制欲,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催促他采取行动。

    是他太无能,拥有的东西太少,能够决定的东西太少,第一反应是把珍珠锁进盒子里藏起来。

    可珍珠说她不喜欢这样。

    他壮硕的身躯蜷缩起来,看上去有几分可怜了,像是被雨淋湿的流浪狗。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说错了话。”他哑声说,“你想去哪里,想怎么去都可以。大都会怎么样?或者纽约?”

    或者再远一些?想到这儿的时候他停住了。不,不能太远,放太远的风筝断线就难找回来了。

    “哥哥和我一起去吗?”塔米斯问。

    “不,你和黑玛瑙先过去,稍晚一些我来接你,好吗?”赫雷提克低声说,他把已经折断的花枝放到一旁,握住她的手。

    塔米斯沉默了几秒,“在这里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吗?重要到不能和我一起去?”

    “抱歉,塔米。”他说。

    他低下头,把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在微凉的温柔触感中,他再次想起曾经发下的誓言:他会永远保护她,直至生命的尽头。

    用生命起誓,这是我唯一能够胜过他的地方。

    *

    似乎有着重重心事的男人离开了。

    桌上摆放的野花杂草轻轻晃动,从中钻出一颗小小的树人的脑袋,两根藤蔓努力地把盖在身上的野花野草搬开,它直起身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站在桌上,沼泽怪物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先前那场对话他听了全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

    人类的情感和纠葛真复杂,还是大自然简单。

    最后它问,“你到底有几个哥哥?”

    塔米斯愣了一下,酒神因子先前随口喊的妹妹它居然还记得。她沉默了一会,最后说:“我不知道。”

    她俯身捡起那朵折断的花,掐去断裂的茎秆,将那朵小小的花放在了树人的头上,像是给它戴上了一顶小帽。她的手指轻轻掠过花瓣。

    沼泽怪物以为她不想说,于是换了个问题,又问,“那家伙呢?”

    猎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了。

    “不知道。等它想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了。”塔米斯低头看着手里的半截茎秆。

    连续碰了两个软钉子,沼泽怪物完全没察觉到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它继续询问,“你真的要去大都会吗?那我——”

    它改口,“那这里怎么办?地脉可不是小事,你哥哥不告诉你要拿地脉做什么,还想把你送走,准打算做坏事。我看你不像是和你哥哥他们一伙的,不如和我一起去……”

    它絮絮叨叨说着,声音在帐篷内回荡。塔米斯看都不看他一眼,彻底不回答了。

    沼泽怪物终于后知后觉情况不对,它小小的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额,你心情不好吗?”

    塔米斯的心情确实糟糕透顶,从神殿出来之后,她的情绪就没有好过。

    二人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外公…雷霄真的要来这里了吗?

    她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明明伤口已经愈合,但有时她仍会感受到胸口隐约幻痛。心脏还好好的在胸腔里跳动着,但这疼痛每次袭来时都会迫使她和那晚发生的一切重逢。

    其实她很少主动想起那晚上,记忆仿佛被红色的纱帘遮蔽,无论风吹日晒纱帘任都紧紧关闭,怎么都掀不开。每当她想要主动掀开这层纱布往里望的时候,胸口却总是痛得更厉害。

    帘幕后执刀的隐约人影不总是达米安,塔米斯知道兄长也不想这样。一切都是因为外公……是的,梦里拿刀的人时常是他。

    有时隔着帘幕她和幻影相顾无言。她不敢问那个问题,生怕一旦在梦里问出了口,心里胀着的那股气就会破一个洞,让她在现实中再也没有勇气到他面前亲口发问。

    如今,她一直追寻着的机会摆到了面前。

    *

    蝙蝠洞。

    布鲁斯坐在中控台前,啜饮刚沏好的茶水。阿尔弗雷德说这是斯里兰卡当季的红茶,弥足珍贵,——当地目前局势混乱,通货膨胀严重程度堪比多年前的津巴布韦,只有少数跨洋企业的茶园还在正常工作。

    对于哥谭之外的情况,蝙蝠侠暂时无暇关心。实际上,就连哥谭当前的情况,他现在也略微有些分散精力。

    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是一些……家事。

    “我觉得迪克和达米安在瞒着我一些事情。”布鲁斯放下茶杯,这样对阿尔弗雷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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