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师姐刚做出的宝贝，粘在胸前能以假乱真，只要别脱了上衫上手摸，或出手者硬扯，就瞧不出雌雄！”
清脆的话语从草屋里传出，混在鸟鸣声中。黄衣女子神采飞扬，拿着块近似人皮的物件，往跟前的少女身上比划。
“师妹要不要试试？”
光影流转，一缕曦光斜入陋室，打在窗边少女身上，光与尘交融，为其修长的身姿晕上朦胧柔光。
少女默然接过皮子，不知在想什么。稍许，她才转身合上窗。
屋内重归昏暗。
细白的手落在衣襟上，又不知缘何停住动作。少女迟疑抬眸，眉间清冷被昏暗一过滤，像雾中彷徨的麋鹿。
“师姐。”她轻唤。
师妹行事利落，清冷寡言，偶尔才会有无措甚至稍显迟钝的时刻，每当此时，江皊心里总软塌塌的，声儿也不由得跟着软下：“哎，怎么了？”
空气凝滞了瞬，程令雪道：“我要换衣服，师姐可以转过身去么？”
本还以为是什么能让她彰显师姐本事的要紧事，江皊的呵护欲落了空，无奈道：“我就说，大白日的，山上又没人，你关窗作甚？其实都是姑娘家……”
絮叨声遮住夜行衣朴簌落地的动静，墨衣堆叠脚边，衣裳的主人轻抬足尖，露出一截小腿如白玉雕刻的清竹。
“对了，要想不被认出，最好弄个假喉——”江皊恰好想起这一要紧处，什么也没多想便转过身来。
程令雪正往胸前裹上那块能压住柔软的革子。她身上无寸缕遮身，长发垂坠腰间，代替了墨色衣衫，有一半在弯身时落至身前，雪肤乌发于半明半昧的光线中相互映衬，偏她周身又流露着疏离，便像月下的莲花妖，清冷却又蛊惑。
没想到师妹瞧着那样清冷，褪了衣裳竟这么勾、勾人啊。
知她生分，江皊忙要转回去，视线却滞住了，眉头亦随之蹙起。
少女漂亮的蝴蝶骨上有道半尺长的疤，虽已成淡淡的粉色，但就像白瓷瓶上的裂痕，观之触目惊心。
江皊看着都觉得疼。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疼么……”
似是局促，又似乎是不习惯被关怀，程令雪垂着睫，仓促套好外衫，语气很淡：“是旧伤，已经好透了。”
江皊没再问。
师妹的性子一直如此。
旁人有事相询，她会事无巨细地回应，但倘若触及她的过往或稍带亲近，她会不露声色地终止话题。
即便相处几年，哪怕江皊和程令雪最为亲近，但关于她的过往，她仍所知不多。只知道她幼年与家人走散，被人牙子卖入富户家中为婢，不知何故惹怒了主家，被遣去喂马。某次被主家责罚时，正巧被师父碰见，一向守财如命、不爱多管闲事的师父竟花了几两银子赎下她。
师父自然不是什么大善人，收留程令雪想必只是相中她的根骨和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静与韧劲。这些年，无论是学剑连轻功，还是替师父查事，程令雪都很卖力，师父交付的事，更从未失手。
只是这次……
江皊的担心根本压不住，从紧蹙的眉间流溢出来：“师妹你也太倒霉了些，出去办了件事，竟中了蛊！这蛊也是怪，得让中母蛊那人信任你才能解，可只有半年期限，万一那人是个——”
是个和师妹一样沉默寡言、不易混熟的性子，该怎么办？
这话江皊没明说，只是叹气。
一听到蛊毒，冷静如程令雪，也不由得揪紧手中衣衫。
数日前，她下山办事，经过一处繁华街市时，腕间忽有红线闪逝，俄尔心口陡然一阵刺痛，窜遍四肢百骸。
程令雪起初不当回事。
翌日，再次经过那处街市时，有个乞儿给她送来一封信和几两白银。
信是一位养蛊人所写，那人在信上道歉，称他粗心不慎将养的蛊掉落街市，母蛊恰好钻入一位公子身上，而子蛊，则在半刻钟后落到她身上。
信上还说，中子蛊者，博得中母蛊者的信任方能解蛊，且最好在半年内。否则半年后蛊毒发作，她会每月毒发一次，日积月累过后，必将经脉受损。
程令雪半信半疑，回来后她将此事告知师父，师父不知从何处寻了位略通蛊术的郎中，一瞧，她身上竟真有蛊毒。可那郎中不会解蛊，称前往昭越可能有希望，但蛊毒与寻常毒物不同，常听说老道的下蛊人解不了初出茅庐者炼制的蛊毒。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试图找出那位养蛊人，奈何那人像鬼魅一样消失无踪。无奈，程令雪决定先去寻那位贵公子一探究竟。
江皊见师妹恍神，问道：“师妹可想好要如何博取那位贵公子的信任？”
程令雪显然已有了主意：“我想，我只能混入他身边当护卫。”
“难怪你要扮男装！”江皊一想也是，彼此身份悬殊，那些贵公子的身边又一贯围得铁桶似的。要想博得那人信任，少不得要接近他并长期相处，可师妹不擅与人往来，阿谀奉承是行不通了，似乎也只有潜入他身边当护卫一个法子。人对保护自己安危的人，多少会更信任。
但回想适才惊鸿一瞥时的勾人侧影，江皊心里忽如暗夜点烛，一片亮堂：“其实还有个法子，应当比做护卫要快些，只是可能要付出些代价。”
程令雪不假思索：“我不在意。”
但下一刻，江皊一句“引诱”还是让她冷静无波的双眸倏然波动。
江皊第一次在师妹那双如覆淡霜的眸中窥见如此复杂的情绪。
慌乱、窘迫、赧然、恼怒……
还有深深的懊恼。
程令雪怔然立在原地，仿佛被触到后背的伤口，紧咬着下唇，呼吸明显窒了一息，手亦紧紧攥着手中衣衫。
但很快，她平静地松了手。
夜行衣变得皱巴巴的。
程令雪垂着眸，指尖试图将它揉平，费了一番力后却仍残存细微皱痕。
江皊察觉不妙，忙道：“引诱不是出卖色相，师姐只是觉得女扮男装不如直接用原本面目示人，多点成算。毕竟无论男女一旦动了心，离信任便近些。你这人太实诚，平日明明说几句好话就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你却总要踏踏实实地做完，事后还不爱邀功。我实在是担心啊。”
紧绷的肩徐徐放松，程令雪掩下窘迫：“……我会考虑的。”
不。如非必要，她不会。
那样的事，她也不想再来一次。
.
天大亮时，程令雪在师姐的帮忙下扮作少年，执剑出了木屋。
江皊犹不放心。
“师妹！”
程令雪负剑回身。
离了昏暗的屋子，日光无处不在，一切都如此清晰。
暖阳下，少女——如今唤少年更为贴切。少年墨衣利落，乌发半束，淡淡的雾眉一经修饰，俨然一个尚未长开的青涩少年郎，泛着雌雄莫辨的清秀。
江皊的叮咛变成了一句赞叹：“师弟，你这真叫人心动……”
程令雪耳尖不自觉红了。
知道师姐在担心她，她将藏在心里用于宽慰自己的话当玩笑道出：“师姐不必太担心，说不定我运气好，那贵公子是个人傻钱多好接近的。”
她不大习惯说笑，说着打趣的话，神色却比要去杀'人还冷静。
可正因生涩，反而真诚。
江皊心里酸酸的，她挤出笑：“也是，贵公子们都没吃过苦！师妹——师弟武功高强，一个英雄救美他就沦陷了呢！”
程令雪被逗得唇角微弯。
“借师姐吉言。”
路过山下破庙时，她停下来将干粮分了些给庙中狸奴，抬头望向破旧的观音像试图寻找些慰藉。然而想起自己双手染血，她转而低头抚摸狸奴脑袋。
独处时，她便格外自在，对着镇庙狸奴低喃：“听说猫有灵性，你吃了我这么多贡品，庇佑我一次。”
狸奴听不懂人话，只喵了一声。
程令雪眉间越发柔和，又递过去一块肉干：“一言为定。”
.
养蛊人在信上说了，贵公子很是文弱，平日靠轮椅代步。且还貌若天人，眉间有一点朱砂痣。
这样一个人，并不难找。
本以为是螳螂捕蝉，但程令雪竟查知在她之前还有只螳螂也跟着公子。
这对她来说倒是机会。
贵公子的车队刚离开半日，程令雪忙混入一伙马队之中。本以为要到入夜才能追上那位公子，谁料黄昏时分，刚过了逼仄陡峭的地段，便见山道上围了大批官兵，和几个神情焦急的少年，看其装束约莫是高门大户的护卫。
喧闹中，一妇人的哭声穿过人群传入程令雪耳中。
“我的孩子！帮我救救孩子！”
程令雪将村民三言两语拼凑起来，才知一个时辰前有位贵公子同一个商队途径此地，山贼闻着富贵的气息而来，不仅掳了钱财，还带走那位贵公子，连同商队中的一个小女娃。
妇人央他们救她的孩子，但众人都惦记着那贵公子，无人理会她。
这一带层峦叠嶂，就连当地村民也偶尔会在山间迷路，更何况偶然路过的官兵？贼寇藏身山间，如鱼入水，也正倚仗这点，他们才如此嚣张。
官兵们正在寻熟路的村民领路，称若能助他们寻到贼窝，必有重赏。
程令雪曾多次随师兄师姐来过这一带，也与贼寇有过交锋。回想师姐那句“英雄救美”，她蹙眉想了想，迈开步子，却是朝那位妇人而去。
“我帮你。”
.
残月高悬，山寨外围以削尖的巨木排成墙，尖端犹如剑锋，嚣张地指着天，然而寨中却是异乎寻常的宁静。
朴簌——
细微声响搅乱月色，被压弯的树枝轻轻往回弹，似有飞鸟掠过。
脚尖刚触地，程令雪便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随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寨、寨主饶命啊——”
声音戛然而止，听着是个年轻人。程令雪眼皮不安地轻抽，可别是那贵公子。纤细身影迅速潜入山寨深处。
拐过一处墙角，一股血水往这流来，在月下犹如一条血蛇。
顺着血往前，程令雪头皮发麻。
纵然她与刀剑为伍，也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一幕。空地上，尸体堆成小山，断肢残骸四散，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从正中木屋中扔出，顿时奄奄一息，那人以为她是自己人，气若游丝道：“快走……寨、寨主疯了，弟兄们都被杀了……”
没说完人已咽气。
程令雪越发警惕，贴墙靠近木屋门边，一个魁梧背影将视线遮去大半，只见窗下睡着个不知生死的小孩。
大刀不住往下滴血，山贼浑身戾气，步伐沉重地朝角落走去，口中念叨着“杀、杀了你”，近乎咬牙切齿，语气中却不全是杀意，似乎还有些细微的挣扎。
简直像是着了魔。
这人连她靠近都不知，已然失了神智，程令雪正要出剑，汉子却踉跄顿住，身子一歪，被他挡住的一切半露。
黯淡烛光下微光流动的袍角、修长漂亮的手、苍白的肌肤。
往上，隐约可见一点朱砂痣。
那人鸦睫轻掀。
程令雪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清脆的话语从草屋里传出，混在鸟鸣声中。黄衣女子神采飞扬，拿着块近似人皮的物件，往跟前的少女身上比划。
“师妹要不要试试？”
光影流转，一缕曦光斜入陋室，打在窗边少女身上，光与尘交融，为其修长的身姿晕上朦胧柔光。
少女默然接过皮子，不知在想什么。稍许，她才转身合上窗。
屋内重归昏暗。
细白的手落在衣襟上，又不知缘何停住动作。少女迟疑抬眸，眉间清冷被昏暗一过滤，像雾中彷徨的麋鹿。
“师姐。”她轻唤。
师妹行事利落，清冷寡言，偶尔才会有无措甚至稍显迟钝的时刻，每当此时，江皊心里总软塌塌的，声儿也不由得跟着软下：“哎，怎么了？”
空气凝滞了瞬，程令雪道：“我要换衣服，师姐可以转过身去么？”
本还以为是什么能让她彰显师姐本事的要紧事，江皊的呵护欲落了空，无奈道：“我就说，大白日的，山上又没人，你关窗作甚？其实都是姑娘家……”
絮叨声遮住夜行衣朴簌落地的动静，墨衣堆叠脚边，衣裳的主人轻抬足尖，露出一截小腿如白玉雕刻的清竹。
“对了，要想不被认出，最好弄个假喉——”江皊恰好想起这一要紧处，什么也没多想便转过身来。
程令雪正往胸前裹上那块能压住柔软的革子。她身上无寸缕遮身，长发垂坠腰间，代替了墨色衣衫，有一半在弯身时落至身前，雪肤乌发于半明半昧的光线中相互映衬，偏她周身又流露着疏离，便像月下的莲花妖，清冷却又蛊惑。
没想到师妹瞧着那样清冷，褪了衣裳竟这么勾、勾人啊。
知她生分，江皊忙要转回去，视线却滞住了，眉头亦随之蹙起。
少女漂亮的蝴蝶骨上有道半尺长的疤，虽已成淡淡的粉色，但就像白瓷瓶上的裂痕，观之触目惊心。
江皊看着都觉得疼。
“这是什么时候弄的？疼么……”
似是局促，又似乎是不习惯被关怀，程令雪垂着睫，仓促套好外衫，语气很淡：“是旧伤，已经好透了。”
江皊没再问。
师妹的性子一直如此。
旁人有事相询，她会事无巨细地回应，但倘若触及她的过往或稍带亲近，她会不露声色地终止话题。
即便相处几年，哪怕江皊和程令雪最为亲近，但关于她的过往，她仍所知不多。只知道她幼年与家人走散，被人牙子卖入富户家中为婢，不知何故惹怒了主家，被遣去喂马。某次被主家责罚时，正巧被师父碰见，一向守财如命、不爱多管闲事的师父竟花了几两银子赎下她。
师父自然不是什么大善人，收留程令雪想必只是相中她的根骨和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静与韧劲。这些年，无论是学剑连轻功，还是替师父查事，程令雪都很卖力，师父交付的事，更从未失手。
只是这次……
江皊的担心根本压不住，从紧蹙的眉间流溢出来：“师妹你也太倒霉了些，出去办了件事，竟中了蛊！这蛊也是怪，得让中母蛊那人信任你才能解，可只有半年期限，万一那人是个——”
是个和师妹一样沉默寡言、不易混熟的性子，该怎么办？
这话江皊没明说，只是叹气。
一听到蛊毒，冷静如程令雪，也不由得揪紧手中衣衫。
数日前，她下山办事，经过一处繁华街市时，腕间忽有红线闪逝，俄尔心口陡然一阵刺痛，窜遍四肢百骸。
程令雪起初不当回事。
翌日，再次经过那处街市时，有个乞儿给她送来一封信和几两白银。
信是一位养蛊人所写，那人在信上道歉，称他粗心不慎将养的蛊掉落街市，母蛊恰好钻入一位公子身上，而子蛊，则在半刻钟后落到她身上。
信上还说，中子蛊者，博得中母蛊者的信任方能解蛊，且最好在半年内。否则半年后蛊毒发作，她会每月毒发一次，日积月累过后，必将经脉受损。
程令雪半信半疑，回来后她将此事告知师父，师父不知从何处寻了位略通蛊术的郎中，一瞧，她身上竟真有蛊毒。可那郎中不会解蛊，称前往昭越可能有希望，但蛊毒与寻常毒物不同，常听说老道的下蛊人解不了初出茅庐者炼制的蛊毒。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试图找出那位养蛊人，奈何那人像鬼魅一样消失无踪。无奈，程令雪决定先去寻那位贵公子一探究竟。
江皊见师妹恍神，问道：“师妹可想好要如何博取那位贵公子的信任？”
程令雪显然已有了主意：“我想，我只能混入他身边当护卫。”
“难怪你要扮男装！”江皊一想也是，彼此身份悬殊，那些贵公子的身边又一贯围得铁桶似的。要想博得那人信任，少不得要接近他并长期相处，可师妹不擅与人往来，阿谀奉承是行不通了，似乎也只有潜入他身边当护卫一个法子。人对保护自己安危的人，多少会更信任。
但回想适才惊鸿一瞥时的勾人侧影，江皊心里忽如暗夜点烛，一片亮堂：“其实还有个法子，应当比做护卫要快些，只是可能要付出些代价。”
程令雪不假思索：“我不在意。”
但下一刻，江皊一句“引诱”还是让她冷静无波的双眸倏然波动。
江皊第一次在师妹那双如覆淡霜的眸中窥见如此复杂的情绪。
慌乱、窘迫、赧然、恼怒……
还有深深的懊恼。
程令雪怔然立在原地，仿佛被触到后背的伤口，紧咬着下唇，呼吸明显窒了一息，手亦紧紧攥着手中衣衫。
但很快，她平静地松了手。
夜行衣变得皱巴巴的。
程令雪垂着眸，指尖试图将它揉平，费了一番力后却仍残存细微皱痕。
江皊察觉不妙，忙道：“引诱不是出卖色相，师姐只是觉得女扮男装不如直接用原本面目示人，多点成算。毕竟无论男女一旦动了心，离信任便近些。你这人太实诚，平日明明说几句好话就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你却总要踏踏实实地做完，事后还不爱邀功。我实在是担心啊。”
紧绷的肩徐徐放松，程令雪掩下窘迫：“……我会考虑的。”
不。如非必要，她不会。
那样的事，她也不想再来一次。
.
天大亮时，程令雪在师姐的帮忙下扮作少年，执剑出了木屋。
江皊犹不放心。
“师妹！”
程令雪负剑回身。
离了昏暗的屋子，日光无处不在，一切都如此清晰。
暖阳下，少女——如今唤少年更为贴切。少年墨衣利落，乌发半束，淡淡的雾眉一经修饰，俨然一个尚未长开的青涩少年郎，泛着雌雄莫辨的清秀。
江皊的叮咛变成了一句赞叹：“师弟，你这真叫人心动……”
程令雪耳尖不自觉红了。
知道师姐在担心她，她将藏在心里用于宽慰自己的话当玩笑道出：“师姐不必太担心，说不定我运气好，那贵公子是个人傻钱多好接近的。”
她不大习惯说笑，说着打趣的话，神色却比要去杀'人还冷静。
可正因生涩，反而真诚。
江皊心里酸酸的，她挤出笑：“也是，贵公子们都没吃过苦！师妹——师弟武功高强，一个英雄救美他就沦陷了呢！”
程令雪被逗得唇角微弯。
“借师姐吉言。”
路过山下破庙时，她停下来将干粮分了些给庙中狸奴，抬头望向破旧的观音像试图寻找些慰藉。然而想起自己双手染血，她转而低头抚摸狸奴脑袋。
独处时，她便格外自在，对着镇庙狸奴低喃：“听说猫有灵性，你吃了我这么多贡品，庇佑我一次。”
狸奴听不懂人话，只喵了一声。
程令雪眉间越发柔和，又递过去一块肉干：“一言为定。”
.
养蛊人在信上说了，贵公子很是文弱，平日靠轮椅代步。且还貌若天人，眉间有一点朱砂痣。
这样一个人，并不难找。
本以为是螳螂捕蝉，但程令雪竟查知在她之前还有只螳螂也跟着公子。
这对她来说倒是机会。
贵公子的车队刚离开半日，程令雪忙混入一伙马队之中。本以为要到入夜才能追上那位公子，谁料黄昏时分，刚过了逼仄陡峭的地段，便见山道上围了大批官兵，和几个神情焦急的少年，看其装束约莫是高门大户的护卫。
喧闹中，一妇人的哭声穿过人群传入程令雪耳中。
“我的孩子！帮我救救孩子！”
程令雪将村民三言两语拼凑起来，才知一个时辰前有位贵公子同一个商队途径此地，山贼闻着富贵的气息而来，不仅掳了钱财，还带走那位贵公子，连同商队中的一个小女娃。
妇人央他们救她的孩子，但众人都惦记着那贵公子，无人理会她。
这一带层峦叠嶂，就连当地村民也偶尔会在山间迷路，更何况偶然路过的官兵？贼寇藏身山间，如鱼入水，也正倚仗这点，他们才如此嚣张。
官兵们正在寻熟路的村民领路，称若能助他们寻到贼窝，必有重赏。
程令雪曾多次随师兄师姐来过这一带，也与贼寇有过交锋。回想师姐那句“英雄救美”，她蹙眉想了想，迈开步子，却是朝那位妇人而去。
“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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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高悬，山寨外围以削尖的巨木排成墙，尖端犹如剑锋，嚣张地指着天，然而寨中却是异乎寻常的宁静。
朴簌——
细微声响搅乱月色，被压弯的树枝轻轻往回弹，似有飞鸟掠过。
脚尖刚触地，程令雪便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随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寨、寨主饶命啊——”
声音戛然而止，听着是个年轻人。程令雪眼皮不安地轻抽，可别是那贵公子。纤细身影迅速潜入山寨深处。
拐过一处墙角，一股血水往这流来，在月下犹如一条血蛇。
顺着血往前，程令雪头皮发麻。
纵然她与刀剑为伍，也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一幕。空地上，尸体堆成小山，断肢残骸四散，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从正中木屋中扔出，顿时奄奄一息，那人以为她是自己人，气若游丝道：“快走……寨、寨主疯了，弟兄们都被杀了……”
没说完人已咽气。
程令雪越发警惕，贴墙靠近木屋门边，一个魁梧背影将视线遮去大半，只见窗下睡着个不知生死的小孩。
大刀不住往下滴血，山贼浑身戾气，步伐沉重地朝角落走去，口中念叨着“杀、杀了你”，近乎咬牙切齿，语气中却不全是杀意，似乎还有些细微的挣扎。
简直像是着了魔。
这人连她靠近都不知，已然失了神智，程令雪正要出剑，汉子却踉跄顿住，身子一歪，被他挡住的一切半露。
黯淡烛光下微光流动的袍角、修长漂亮的手、苍白的肌肤。
往上，隐约可见一点朱砂痣。
那人鸦睫轻掀。
程令雪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