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来了个生人,大当家的正审着呢!”

    “走走走,去看看去!”

    周围的嘈杂人流正往一个方向涌去。

    生人?

    什么样的人需要沈烽平亲自审问?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思及此,朝槿亦顺着人流的方向赶去。

    恶人岛刑审之地,乃是执法堂。

    朝槿远远地便眺见,一圈又一圈的人潮,将一青瓦白墙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她身子往里挤,嘴上客气开路。

    过往之人回头一见是她,原本到嘴边的骂词儿都吞了回去。

    朝槿自嘲道:三日后,自己现在可就是这群人的“衣食父母”了,故而当下还能享受享受一点儿子“殊荣”......

    越往里,双方对峙的声音便听得越清:

    只听一粗嘎男声喊着冤:“我不过走投无路,投奔此地,你们怎能无端诬陷!”

    沈烽平清越嘹亮的声音发出质疑:“你说你原是客商?”

    朝槿没见着他的脸,都能想得出他现在面上必定是十分玩味。

    那人一口咬定:“正是。”

    沈烽平呵笑了一声。

    尔后,只听那男子惊叫道:“你做甚么!”

    沈烽平似在打趣:“怎么,阁下做生意,还需日日操练兵器,练得双手手掌都起了老茧?”

    那人语声支支吾吾:“我......我......这,这不过是为了......为了防身!我怕路上遇到匪徒,才练了两手!”

    沈烽平笑冷了三分,“好,就当你是为了防身。那我问你,此是何物?”

    那人声音明显慌乱许多,“我不知.......不知......”

    “不知?”沈烽平又是一声冷笑。尔后,他幽幽道:“出在你身上的东西,你竟不知?这可是恶人岛的舆图。”

    那人一味否认。

    沈烽平语声早已不耐:

    “上刑。”

    不多时,一道又一道痛苦嚎叫声震天响。

    朝槿往前挪的步子顿了顿。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周围愈来愈热燥的人群: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上岛来,哈哈哈哈,又蠢又莽的憨货!”

    “我看啊,这不是东三岛的,便是朝廷的人,死有余辜!”

    “杀得好!杀得妙!拶指、剁指、断手、削髌、刖足......全过一遍看他招不招,嘻嘻嘻......”

    朝槿忍不住侧眸看了眼说此话之人。

    只见他一头半白蓬发之下,一条陈年刀疤自左侧额头深深蔓至鼻翼,左眼翳肉粘连。

    是个一眼就能记住的独眼龙。

    似是察觉到朝槿的目光,他剩下的那只右眼猛然转过来迎视她。

    朝槿与之对视了一二息,便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人目光好生犀利!

    朝槿顺势移目,身子往前一挤,如鱼儿入江般没入人海。

    甫一挤至执法堂门前,便见一矮壮男子如一团烂泥般伏在青石砖地上,四肢布满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的血,将原已发黑的地缝又染上一层朱色。

    沈烽平便蹲在此人面前,面上挂着和善笑意,侧首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堪测地形的?”

    那男子痛的话都快说不清了,双眼无神,口中断断续续喃喃道:“无人......派我......无人......无人......”

    朝槿心底感慨道,好硬气的一个细作。

    “哎。”

    沈烽平叹了口气,摇头,似是十分叹惋:“你运气不大好。”

    说着,他往胸襟里往外掏出一拇指大的血色玉葫芦来。

    “花了一年多才炼的宝贝,昨日刚炼成,不想今日就给你用上了。”

    说罢,他自袖间抽出一支不足两寸长的血玉笛子,揭开了葫芦口。

    尔后,诡异尖锐的笛声自沈烽平唇间飘出。

    与之齐奏的,是自葫芦内发出的嘶嘶细鸣。

    朝槿从未听过这种声音。无端的惧意在她心底攀升,让她脊背冷汗淋漓。

    伴着这诡谲乐音,断断续续的一条油黑细线,从葫芦口缓缓探出。

    那条“细线”甫一攀出壶口,略有一顿。

    尔后,似是辨明了方向般,直直往那倒在血泊里的男子爬去。

    朝槿眼睁睁地见着,那条“细线”一寸一寸没入那男子的血肌之内。

    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而那刚刚还意识不清矢口否认的男子,此时竟清醒了几分,面上已无血色,一双圆鼓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笛声曲调骤变。

    男子五官扭曲间,无声痛呼扼在喉间。

    明明没有发声,朝槿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痛呼尖叫。

    她涩然转眸凝向沈烽平。

    此人嘴角笑意不减反增。

    好似自己演奏的是一支绝世名曲。

    一曲毕。

    那男子浑身痉挛,脖颈青筋暴起,嘴里发出“霍霍”之音。

    已然不成人样了。

    “现在,你可记起是谁派你来的了?”沈烽平悠悠然,再问。

    那人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沈烽平笑了笑,没再多问一个字,只抬手又将笛子送往唇边。

    “啊——呜——啊啊——”

    那男子猛然拽住沈烽平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蹦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沈烽平眉头微皱,垂眸,看向被那人血手染红的衣角。

    一脸不悦。

    那人全然无觉。

    见自己已说不出话一句完整的话来,急急在地上颤颤巍巍写出两个血字:昌化。

    尔后,喉咙霍霍发声,一双眸子满溢渴求与期盼,探向沈烽平。

    沈烽平剑眉微挑,尔后他道:“你弄脏了我的衣裳,还不道歉,好生无礼。”

    语罢,他缓缓起身。

    抬手,笛音起。

    那人似有万蚁噬身般,在地上剧烈抖动,无声哀鸣从他大张的嘴里喧叫。

    不多时,他的双目、双耳、口鼻皆渗出鲜红血线。

    朝槿再也忍不下去了。

    即便她现在自身难保。她一刻也看不下去了。

    她几步奔至沈烽平跟前,一把夺了沈烽平唇边的血笛。

    一整套动作须臾之间一气喝成。

    做成后,朝槿自己都不敢相信竟这般容易便得手了。

    她摊开手掌,看了看好好躺在她掌心的血笛。忽的,她有些不敢抬头看沈烽平。

    她垂着头,声音含着些微颤,沙哑亦不好听:“他弄脏的衣服......我,我帮你洗干净。我保证......保证没有任何痕迹!”

    她其实很想大骂:

    他已经招供了!

    干嘛为了一件衣服这么折磨一个尽忠职守的人!

    你就是个疯子!

    不折不扣的疯子!

    “陆姑娘。”沈烽平清越之声隐有几分愉悦,唤她。

    朝槿下意识地抬眸。

    只见他一双桃花眼蕴着粲然晨光,垂眸直直凝着她,满含笑意,语声诚恳道:“我们成亲吧。”

    朝槿死死僵在当场。

    昌化卫,宝山所。

    望高楼上,李忠同王千户正商讨剿寇策略,只听传令兵来报:

    “报——指挥使大人,刚刚贼岛遣一浪船渡至水门外,抛投一物入海逃去。现已打捞上岸,特呈大人过目!”

    李忠眉心一蹙,与王千户对视一眼。后者也是满目疑色。

    “呈上来。”

    不多时,一五寸见方的黑漆木盒被呈上沙盘。盒身雕饰瓶升三戟纹样,犹自挂着未试净的水汽。

    “打开来看。”

    那小兵听令,将盒盖铁锁一刀劈开,掀盖。

    一颗七窍流血的人头赫然现出。那小兵吓得连退几步摔在帐边。

    认出此人乃是派去贼岛的斥候,只一瞬,李忠心中惊愕全然化作无边怒意。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黄毛贼头,安敢如此嚣张!

    李忠大喝一声,怒道:“欺人太甚!我明日便领兵踏平贼岛,削得贼首,以洗此等奇耻大辱!”

    旁边的王千户连忙阻止道:“大人!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李忠粗眉一拧,面上隐有不快,“王千户此话,是为何意?”

    “贼岛蹲踞雄奇,天生险堑,占尽地利,岛上贼众凶恶,贼首沈烽平更是诡计多端,毒蛊高手,若是贸然举兵,恐有所失!”

    李忠闻此,望了一眼沙盘,陷入了沉默。

    沙盘上,恶人岛的那一块,一片空白。

    原本二人计议,等这精干斥候勘探完岛上地形,带回地图,确定战略。

    哪知......

    皇上给的期限,已然过半。此番若是不能戴罪立功,他命休矣!

    一股恐慌自心底油然而生,看着那颗头颅,心里更加烦乱。

    “拿去埋了!”李忠喝道。

    小兵应是,抱着盒子颤着腿连走带跑地奔出账外。

    还未等他彻底平复下来,冷静思考,只见那小兵又颤巍巍跑了回来。

    面色犹疑不定。

    李忠只觉不耐:“何事!”

    “大人......”那小兵吞吞吐吐道:“盒内发现一张......”

    李忠只觉太阳穴处突突直跳:

    “一张什么?”

    “盒内发现一张喜柬!”

    李忠一把夺过那张被血浸得通红的喜柬:

    “......良缘永结......恭请李指挥使携属莅临......佳期天澜二十七年六月十六戌时,席设恶人岛听风居,喜酌候教!”

    李忠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千户忙上前安抚:“大人,此为贼人激将之奸计,切不可中计啊!”

    李忠蔑笑一声:“我昌化卫下辖十余千户所,贼岛不过藏纳千余人,王千户如此怯懦,岂不是长敌军之志气,灭我军之士气,可是在扰乱军心!?”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一个千户怎能受得了?王有为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传令下去,即刻整兵,明日与我,踏平贼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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