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融融晨光铺洒在洋洋海面上,泛起粼粼金波。

    一艘浪船泊在浩瀚大海里了,正朝着西北方向扬帆航行。

    “若是日日都如此风向,陆娘子,我们不出十日,便能登陆大宣东南沿岸,”赵安说这话时,装作不经意般,往粮储方向看了一眼。

    “那便好。”朝槿装作未察。

    她回舱内看了眼依旧沉睡的绪风。

    海上条件艰苦,不知他撑得到上岸之时。

    不过,宝碗内取出的食物烹煮好喂给他,一顿应是能撑三日......

    赵安的祈愿并未实现。

    吹了四日多的东南风后,风势渐歇,便是挂帆,也收效甚微。

    朝槿便与赵安一齐摇橹前行。

    至第九日时,正午时分。

    赵安将橹板一撂,抱怨道:“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哇!”

    朝槿冷笑道:“如今不缺你粮不短你水,倒是还养出几分娇气来了。”

    赵安眉一拧,心里不悦,可思及这几日吃了她给的粮水,竟是三日都不饿,这对海上搏命的他们来说,尤为重要。

    赵安也渐渐明白了,他们能在荒岛上长久不饿,并非是因那土豆有多么神奇,而是因——

    陆娘子有饱人神通。她绝非常人......

    赵安顿时没了脾气,不敢硬怼。

    只低声嘟囔了一句:“舱里那个活死人,半分用处也无,不知带着干嘛......”

    竟是半点不念被困荒岛之时,绪风每日忙前忙后带他们讨食的辛苦,也不记得沈烽平要杀他之时绪风舍身相救之恩情。

    朝槿心底发寒。赵安此人,绝不可轻信。

    三日后,一个夜里,朝槿枕在绪风身侧,迷迷糊糊间,只觉有一道影子靠近。

    眨眼间,她便从腰间抽出匕首,如猎豹扑食般纵在那人身上,用体重将其扑倒,一刀扎下去。

    “陆娘子——”

    赵安发出哀嚎。

    朝槿眼睛都没眨一下,刀起刀落,一下削掉赵安半只耳朵。

    赵安嗷的一下发出悲惨痛呼。

    “下一次,再敢动歪心思,掉的就是你的脑袋,懂了吗?”

    她一身赤红嫁衣,苍白面容寒气逼人,持刀死死抵住赵安的脖颈,宛如话本里的炼狱修罗。

    赵安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耳,上下牙齿打着颤:“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今日起你不准进舱,滚。”

    赵安连滚带爬地出了船舱。

    经过此夜,赵安顿时安分了不少。摇橹也比以往卖力了许多。

    又过了八日,大宣海岸,遥遥可眺见。

    多日面上不曾有笑意的二人,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快了......马上便脱离苦海了.......

    可就是在这一日,变故陡生——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远远缀了一条大船。

    及至那条大船渐近之时,朝槿才看清,那是沈烽平的那艘福船。

    “完了,完了!完了!”赵安吓得两股战战,可执在手中的橹板疯狂摇动,溅起凌乱水花,船儿都失了方向。

    跑不了了。

    朝槿立于船上,遥望对岸大宣,心中生起几分渴望与不甘。

    或许,沈烽平早就掌握了她的行踪。

    迟迟不发,就为了等这一刻。

    眼见着一个人的希望落空,化作绝望。

    脱离他掌控的机会近在咫尺,却只能生生错过。

    这对他来说,必定是很有趣......

    众人划桨的福船很快便咬上了他们这支浪船。

    沈烽平双手撑在船舷边,洋洋日光映在他星目里,渲出明朗笑意:

    “早呀,陆姑娘。”

    明明是笑得如沐春风的他,可朝槿感觉,沈烽平此时很生气。

    眨眼间,他一跃而起,矫健身姿如青燕点水,轻轻掠过海面,稳稳落在这支浪船上。

    沈烽平直直笑凝着她,可随意伸手一捞,便将瑟缩在舱门的赵安轻松提了起来。

    尔后,扑咚一声,将其丢在海里。

    水性很好的赵安,此时吓得六神无主,竟是一通胡乱挣扎,呛水呛得咕嘟咕嘟直冒泡。

    而沈烽平,依旧笑盈盈凝着她,仿似刚刚丢海里的是不起眼的垃圾一样。

    他在等。

    等她的反应。

    朝槿垂眸,看着挣扎与乏味无力的赵安,目中划过几分复杂犹豫。

    要救赵安吗?

    此人好逸恶劳。

    此人贪生怕死。

    此人恩将仇报。

    此人忘恩负义。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

    然......他罪不至死。

    若是她冷眼旁观,若是她助纣为虐,那她与杀戮为乐的沈烽平,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普通人的生死,从来都不该由另一个人来轻易裁决。

    “沈烽平,”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沈烽平眸光微动。

    朝槿抬首,直视他:“你我之约定,你可还记得?我死,赵安方能——”

    颈间被他筋骨奇健的手钳住,呼吸一窒,她下意识双手攀扯那只大手。

    沈烽平侧首,一双桃花眼浸了几丝漫不经心的笑,“我现在便捏断你的脖子,这样,我便不算是违约了。”

    颈间力道当真加了一成。

    “那个秘密......”朝槿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断续字句,“今日......便......告诉......你......”

    沈烽平侧眸,瞥了眼海里挣扎几近于无的赵安。

    竟是为了这么一只上不得台面的老鼠......

    他心底莫名又多了两分怒意。

    攀在他手上那两只猫爪子扑腾得好似没刚刚那么厉害了......

    罢了。

    要是真就这么死了,日后倒也无趣得紧......

    朝槿顿觉颈间一松,她软倒地。

    “咳咳咳咳......”朝槿咳嗽不止,客客气气道:“烦请沈当家,派人送我至......厨房。”

    沈烽平挑眉,复问:“你要去哪儿?”

    她仰首而答:“厨房。”

    两刻钟不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便呈在沈烽平面前。

    清亮面汤上缀着翠绿葱花与点点油星,与普通的阳春面并无区别。

    她莫不是又在与他耍心机?

    “沈当家,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她面上一丝惧色也无了,好声劝道。

    好似这碗阳春面,能给她无尽的底气一般。

    沈烽平拿起筷箸,挑起一箸面,入口。

    汤清味鲜,利利爽爽。

    不知怎的,蓦地,就忆起登岛那日,他吃的那锅不知是什么的烩菜。

    沈烽平大口吃面,但并不显得粗鲁急食。不多时,一碗面便只剩几朵葱花飘在汤面。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阳春面。

    然,这也只是一碗味道上佳的阳春面。

    哪里能够给她这般胆色,在他手里夺三条人命?

    “这便是——你说的秘密?”他嗤笑道。

    好厨子多的是,哪里就缺她一个?

    “我想请沈当家,三日后再定夺,这个秘密,到底值不值三条人命。”

    朝槿面上依旧平静,语气刻意露出几分自信。

    沈烽平凝着碗里见底的面汤,默了一瞬。

    尔后,他转眸看着站在身侧的朝槿,唇角微扬:“我便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我觉得不值......陆姑娘,我是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悉听尊便。”

    昌化卫,宝山所,指挥使司。

    王有为拱手行揖礼,语声恭慎:“大人。”

    他的上司李指挥使,自打从贼岛死里逃生后,愈发喜怒无常了。

    也不知此番召他前来,所为何事。

    “王千户多礼了,”李忠忙上前托住对方双臂,颇为懊悔道:“本官前番不停王千户劝阻,执意进兵,中了贼人奸计,致使折兵损将甚重,实在是罪该万死!”

    王有为一听这话,哪里还敢让自己上司继续“悔过”,忙给他台阶下:“贼岛恶人凶悍之极,世间少有,李大人未曾与之交锋过,被其蒙蔽,实属常情。”

    此话一闻,李忠心里舒坦了一分。

    燃眉之急不容再缓。

    他拉下脸来,虚心求问:“如今贼势猖獗,于沿海百姓实在是荼毒甚深,剿寇一事,刻不容缓!可贼众坚守贼岛,极难攻克,依你之见,该如何破敌?”

    此话,正中王有为下怀。

    “下官不才,倒有一计。”

    李忠身子前倾,探问:“何计?”

    “断其粮道。”

    李忠双目一亮。

    对啊。

    敌方所据,不过是一孤岛。那贼岛之上,地多罔阜林麓,沃野寥寥。

    岛上所产粮食,必定是养不活这千余人的......

    真乃成也地利,败也地利!

    王有为见李忠面露喜色,便知他已想明白其中关窍。

    他继续进言,将心中详策娓娓道来,“这些时日下官察沿海舆图,着人探听贼岛供给之路,倒是发现其两条粮道,大人请看。”

    二人移步至挂在壁上的舆图,仔细商讨起来。

    深夜里,朝槿魂游梦魇,正被一条大蟒追捕。刚一缠上她的脚腕,冰凉触感攀上肌肤的那一刻,她猛地一下,便惊醒过来。

    没成想,榻边竟真的有一魁梧暗影。

    好似噩梦成真了一样。

    朝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从枕下摸出匕首,直往那人命门刺去。

    腕间剧痛。

    匕首落榻。

    只听那道熟悉的声音饱含歉意道:

    “陆姑娘,深夜叨扰,实在是我的不是。可......陆姑娘的秘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沈某辗转反侧,日思夜寐,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姑娘为沈某......解惑。”

    朝槿气息犹自紊乱,她恍惚抬首,就着霜白月色,粗粗略了他一眼,便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狠狠攫住。

    垂涎。

    炽热到仿似能将她.......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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