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嗽两声退回原处,递过去一杯凉茶,“......你不热吗?”她脚还踢了下桌底的铜盘炭火。

    “不热。”季殊合摇头没接茶,手按在大氅上没松开。

    “可是你额头都出汗了。”谢檀望向他。“你真不热?还是......你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知道?”

    “真的没有!”

    “你确定?”谢檀目光锁着他,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可季殊合偏不闪不躲,任由她盯着。

    如此几个回合,谢檀失去了兴致,“行吧,你若不想说就算了。”她不再逼季殊合,视线转向眼前的菜。

    而季殊合见对方如他所愿,不再强求,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想立刻扔掉大氅,扒开伤口,即使鲜血淋漓也不要紧。“对,就是你怀疑的那样,我的确受伤了。”

    不仅如此,我还去杀了你最爱的人。

    但这些话他都没说出口,他只小心地探出手触到装满凉茶的杯子,然后拿起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今日的晚膳很好吃。”季殊合站起身,“只是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谢檀头微点了一下,并没看向他。

    季殊合手心攥紧,额头青筋暴起,语气更加失落晦涩。

    “那我过几日再来看殿下。”说罢也不敢听谢檀回复,就疾步而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红芍走过来,纳纳地望着他的背影,“殿下,季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刚来就要走?”

    “谁知道呢,也许他有什么事不想让我们知晓呢。”谢檀漫不经心的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郁。

    也是,两人只是合作关系,对方没必要事事都跟她说。

    红芍敏锐的察觉出了殿下此时心情不太好,但她又猜不出来为什么不好,只好眯着笑脸哄她。

    “那行,那殿下我继续给您布菜。刚才您都没怎么吃,光顾着同季公子说话了。”

    谢檀望着一大桌子的菜,盐酥鸭肉,白汁银鱼,人参笋,小银锭。都是她爱吃的。筷子还握在手上,但她却没了吃饭的心思。

    一转头,左手边就是季殊合的茶杯,与她的杯子靠在一起,就像...交叠的双臂一样。

    “噼”她甩下银筷。“去逸园。”

    “诶,好。”红芍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生气,有点反应不过来,但还是追着谢檀而去。

    ...

    谢檀踏进殿的时候穆怀愚正在看书,殿内只有他一人。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他靠在软塌上,半躺半坐,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锦绣褥子,手上拿着书。外面的寒风时不时掠过,带来阵阵冬夜的冷啸,但屋内的温暖却让人感到舒适与安逸。

    对方看见谢檀这么晚过来也没有惊讶,只是安静把书放到一旁,起身行了个礼。

    谢檀看到他这幅认真样子,莫名有一种惊扰到对方的错觉,“打扰到你了么?”

    “并没有。”他微微一笑,“殿下能过来看我,我很高兴。”

    谢檀却有些心虚,自己也并非专门过来看他。只是心情烦闷,不知去向何处。

    她在窗边随意寻了个地坐下,就开始对着外面发起呆来。

    穆怀愚看了她好一会儿,对方也没有发现。他索性直接开口,拍了拍榻沿。“殿下还是过来坐吧,那里景色虽好,但夜深了,难免风大。”

    谢檀经他提醒,才确实感觉到几分凉意,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抱紧了胳膊,朝穆怀愚走去。

    他那软榻底下放了一盘炭火,看着的确暖和。

    待谢檀在一旁坐下,穆怀愚合上书问她,“殿下今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对么?”

    谢檀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对方看出她的为难,了然一笑,适时替她解了围。

    “殿下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每个人都有与外人无法言说之事。”依旧是那副温柔无害的语调,让人听了倍感放松。

    谢檀心内长舒一口气,岔开话题,“好,那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还能治好?”

    “三钱那天痛哭流涕的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听他说你身体是老毛病了,可你进府的时候好像并未说明此事?”

    穆怀愚见她提起旧事,一一耐心解答,“多谢殿下关心,这几日喝了几幅汤药,现下已经无碍了。”

    “三钱就爱夸大其词,殿下不用听他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多大问题的。”

    “之前之所以没有跟殿下说,实在是此事太过无关紧要,不值一提,还望殿下恕罪。”说完他便掀开褥子,当真要站起来行礼赔罪。

    连续说了几段话,穆怀愚喉咙都泛起了痒意,他努力想憋住,脸色都涨得通红,却还是在起身的时候泄露出来,喉咙里轻咳几声。怕谢檀介意,他连忙用衣袖掩住口鼻。

    谢檀看他这幅病弱样子,手下意识地按住他,“既然人已经进府,就无需再纠结过去小事不放。”

    “好,多谢殿下。”

    一番对话之后,又彼此相对无言。两人本也不是善谈的性子,谢檀坐在那,心思逐渐飘向了别处。

    殿中一片静谧,烛光摇曳,灯芯跳动间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微弱的光芒照在两人身上,在墙壁上投射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好似双方依偎在一起,彼此相互依靠。

    穆怀愚望着那道影子出神,谢檀的长发垂落几丝在他的褥子上,他伸手想去触摸,却又在碰到的一刹那收回手。

    袅袅青烟从檀木香炉里升起,伴随着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殿中。

    坐了一会儿,谢檀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约莫一炷香时间后,街道外梆子声惊醒了她。

    抬头一看水钟,已经戌时了。她起身准备回去。

    “殿下这就要走了吗?”后面传来声音。

    “对,本来过来也只是为了跟你说一件小事,只是如今看你身体不好,那这件事就先放一放,你专心养病,等身子好些了再说。”

    “不过,不知为何。”谢檀转过身来,语气有些不确定,“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跟你说话也很舒服。”她顿了顿,“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

    穆怀愚闻言,捏着书角的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或许吧,只是殿下如今不记得了,说明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殿下无需过度深究。”

    “好。”谢檀浅浅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三钱才端了一碗汤药过来,穆怀愚随手把药放在软塌上的圆桌上,又看起了书。

    “郎君为何不跟殿下说清楚呢,殿下刚才都问了。”

    “你都听到了?”穆怀愚望向三钱。

    “刚刚进来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几句,郎君你明明是为了殿下才......”

    “三钱!”穆怀愚高声打断他,“如今这样就很好。”后面一句叹息,除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听见。

    ...

    如此又过了几日,宫中不再来人,季殊合自那日后也没再来烦她,谢檀也乐得清闲几天。

    这日她正同几个侍女在院子里赏梅,树上的梅花开得甚好,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她正准备命人拿了剪子,绞几枝梅花放进内厅,张清就带着那芝麻小官过来了。

    “殿下,这位是方实甫方大人,现任翰林院编修。死去的那位举子叫陆百川,正是他的女婿。”

    张清说完,他后面的方实甫便立即跪在地上朝谢檀行了个大礼。

    谢檀站着看他,此时她虽未着官服,但通身的贵胄之气也颇能震慑住地上跪着的人。半晌她才眼神示意张清扶他起来。

    “方大人无需多礼,你整日往刑部跑,那些堂官可理你了?”

    方实甫摆了下手,语气悲愤,“下官羞愧,人微言轻,在朝廷也说不上话。便把希望寄托于刑部,可谁知他们也是蛇鼠一窝!见到下官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言语讥讽。”

    “多亏了张大人。”他看了一眼张清,“是他给下官指了一条明路,带下官到殿下这里来。”

    “还望殿下能助我一臂之力,还我那可怜的女婿一个公道,对此我什么事都愿替殿下做!”说完他声音便有些哽咽。

    谢檀听了却无多大反应,她甚至饶有兴致地反问,“那方大人找到我这,就不怕我跟他们也是蛇鼠一窝?”

    方实甫被问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目光看着谢檀,冷静应答,“我相信殿下不是这样的人。”

    “何以见得?”谢檀折了一枝梅花在手上盘弄,梅花根茎笔直锐利,如一把木剑。她手腕运剑,随意左右比划几下,梅枝发出“飒飒”的破空声。

    大有一种对面的人敢说假话糊弄她,她就有执剑而上,一血封喉的气魄。

    方实甫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缓缓道:“就凭殿下敢杀了赵明达那个奸臣,下官就愿相信殿下。”

    “那如果是让你也手刃奸臣,你也愿意做么?”

    “下官万死不辞。”方实甫语气决绝。

    “好!”谢檀突然一笑,扔下手中梅枝,“你这个忙我帮了。”

    “张清,先带方大人下去好好地歇息一下,天气严寒,方大人一把年纪想必受不住。”

    “明年春闱前,我必定给你女婿及天下举子一个交代。”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

    谢檀望向他,“方大人可曾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传言那越王勾践被夫差打败后,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暗中积蓄力量。在关键时刻,他抓住机会发动反攻,一举击溃吴国,实现复仇大业。”

    “方大人,你现在好比那越王啊,等时机到了,自然沉冤得雪。”谢檀语气微妙。

    方实甫听完赶紧又俯身,“下官惶恐,做不得那励精图治的越王,唯愿做他手下臣范蠡,为殿下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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