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正在搭弓准备射第三箭,这摊主的靶心对其他人来说设的刁钻,对她而言却是不在话下。

    前世她可以在百里之外一箭直取敌将首级,此时这方寸间的活靶,不过尔尔。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后方有一道骇人的目光在盯着他。

    这目光不似寻常,带着一股隐隐的寒意,让她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她轻微偏头,想要捕捉目光的主人,却依旧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晃动。

    谢檀甩了甩头,沉下心思不去想这些,继续着眼于眼前的事物,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仿佛有人正透过重重夜幕,牢牢锁定着她的一举一动。

    周围人见她身形未动,眼见着又要吵嚷起来。她索性不再迟疑,直接松开箭矢。然而,就在箭头飞出瞬间,她的耳边竟同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似乎有另一只尖利之物从她后方射出,与她的箭飞向同一个目标。

    那尖利之物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劲风,竟在半空中就划破了她的箭身,将它劈成两半。她的箭头断裂,掉落在地,而那支后方来的箭则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直中靶心。

    四周一片哗然,谢檀率先回头,寻找射箭之人。

    她手握残弓,眼神锐利,红芍和三钱见状也立即反应过来,缩小包围圈,围在她左右,穆怀愚更是直接站到她身前,目光警惕,一副随时能为谢檀出生入死的模样。

    “姑娘当真好福气,你能当街为心上人执箭射花灯,心上人也能舍命护你。”

    “只是可惜呀,这盏花灯我也很喜欢,恐怕今晚要请二位割爱了。”季殊合一边摇着手中的竹扇,一边悠然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皮笑肉不笑。

    他嘴上说着要花灯,眼睛却紧盯着中间的谢檀不放。周围人见情况不对,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空路,他慢慢朝谢檀靠近。

    谢檀听是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下来,紧接着眉头一皱,“你来做什么?”

    穆怀愚看到是季殊合,身子也舒展开来,朝他拱手行了个礼,就退到谢檀身后。

    季殊合没理他,继续晃着扇子上前跟谢檀搭话,笑容不减。“怎么姑娘能跟心上人出来观灯,我就不行吗?终究是我不配了。”

    他故意拖长了尾调,语气却格外幽怨,仿佛自己被负心人抛弃了一般。

    仔细看,他手上竹扇的扇骨缺了一角,青云纸做的扇面没了支撑,随他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随时会断裂。

    扇面上绘制的花鸟图因为撕扯而显得支离破碎,透过那缺口可以看到他微微发红的手指。

    周围人看着看着也琢磨出味道来了,这恐怕是哪家的小娘子带着情郎出来游玩,被正室抓到了。这场景可比刚才刺激多了。

    季殊合见她不答,扇子晃得更欢了,“怎么,姑娘这是心虚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他笑得眉眼弯弯,扇子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一会儿遮住他的脸,一会儿又露出来,和他的话一样,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

    眼见着好事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扫过来,纵是谢檀也有些支撑不住。她只得快步走到季殊合身前,按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指尖上的红肿,又快速松开,“你跟我过来。”

    谢檀在前头走得极快,仿佛刻意要拉开两人距离,连那摊主在后面喊都没听见。季殊合只好转身替她回复,“多谢摊主,花灯我们就不要了,您自己留着吧。”

    “或者......烧了也行。”他说完便目光挑衅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穆怀愚。

    摊主闻言,摇了摇头,“这花灯可是用心做的,烧了当真是可惜,公子不再想想?”

    季殊合耸耸肩,依旧保持着那份玩世不恭的神情,意有所指,“不用了,再美的花灯无懂它的人共赏,也是无趣,不如烧了,也好让它有个了断。”

    “你说对吗?穆......郎君?”他转向穆怀愚。

    穆怀愚神色不变,脸上仍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季公子说的极是,这鹊桥仙灯寓意的确不行,烧了也好。不过我看季公子还是快过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季殊合闻言,眉间笑意隐去,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他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谢檀已经在河岸边站了半天,她的身影在各色花枝招摇的花灯映衬下显得格外孤独。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不会很好看。

    他心中微微一紧,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快步向谢檀走去。走近时,才看到她的脸色果然不大好,对方眉头微皱,眼中有着难掩的复杂情绪。

    “你会武功?”谢檀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肯定。

    季殊合万万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刚刚自己是一时气急了才会失去理智拔出扇骨投掷过去。扔完了才发现不妥,但此刻做都做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是以他干脆承认,“确实会些三脚猫功夫。”

    谢檀闻言有些不信,她微微抬头,目光直视他,“三脚猫功夫能有这么准的力道?”

    季殊合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无法轻易搪塞过去,只好苦笑一声,面对谢檀,神情认真地说道:“殿下您也知道,我因纨绔,自幼在家不受待见,也容易被一些上京的公子哥欺负,因此就找了几个师傅学了些武功傍身,不过自保罢了。”

    谢檀仍然半信半疑,仔细打量着他,“那你在朔州为何从未提起?”

    季殊合沉默片刻,眼神有些深邃,半晌才道:“那时跟殿下......还不太熟,我总要为自己留些底牌,有些时候,隐藏自己也是一种手段。”

    “况且我会不会武功根本无关紧要,难道殿下会因为我隐瞒会武一事就放弃与我合作了吗?”

    “如此一来,殿下可要失去不少‘良将’了。”

    “行,既然如此,你有没有动过我身边的人?”谢檀问得干脆,不留情面。

    季殊合心跳猛地一停,几乎立即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他脑中飞快的回忆起最近的行动,随即才镇定开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跟谢檀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也知道对方并不是轻易怀疑人的性格,她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依据,难道是裴望廷跟她说了什么?

    他们的关系熟到如此地步了?这想法让他整个人又焦躁起来。

    “没什么意思,你只需回答有或没有。”谢檀势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如果我说有,殿下你要为了他杀了我吗?”季殊合轻声询问。

    “我不会杀你。”只是会远离你,谢檀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季殊合闻言,自嘲一笑。“那就是会把我踢下船,放弃我咯。”

    见谢檀避而不答,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想法,他深呼一口气,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仿佛被推向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我不会动殿下身边无关紧要之人。”

    谢檀听了也不知信是没信,只问了他一句,朔州之行,路上那场刺杀是否与他有关。

    得到对方否定的答复之后,她便也不再深究。

    河岸风大,吹得树影摇曳,河面上的灯也浮浮沉沉。已经夜半,岸边竟还有不少放灯许愿的。

    看来欲壑难填这句话倒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两人一路无言往回程的方向走,季殊合有心想打破沉默,“殿下为何不去放灯?”

    “不喜欢。”

    “巧了,我也不喜欢。”季殊合笑着附和道,他疾行两步倒退着走在谢檀前面。

    谢檀闻言一顿,止住脚步,看向他。“那你为何要射那第三箭?”

    季殊合也停下来,表情略显尴尬。“因为他们说那花灯是殿下要送给情郎的啊,我一时气不过就出手了。”

    “......”

    “所以那花灯不是要送给他的?”季殊合歪着头问她,不依不饶。

    谢檀被他问的烦了,从他身前绕过去,敷衍了一句不是。

    季殊合顿时有些得意,少年人清透的嗓音顺着夜风飘进她的耳朵,“我猜也不是,那花灯也太丑了,殿下品味不会这么差。您要喜欢赶明儿我做一个,我做的可比那摊主好看多了。”

    这人说话时也安静不下来,好好的平坦青石板路不走,偏要走崎岖的石子路。走的还不稳,左右摇晃,他只得张开双臂来保持平衡。突然他学那河中的鱼儿轻盈一跃,仿佛背后真有一条尾巴在欢快地摇摆。

    谢檀看他这幅轻松样子,嘴角无意识地牵起,先前的愁绪一扫而空。

    “那殿下不生我气了吧。”季殊合突然凑到她面前问她。

    对方一张俊脸在眼前放大,眼尾狭长,闪烁着狡黠和神秘。在月光的照耀下,好似蛊惑人心的妖。

    谢檀被他恍了一下,一瞬间心跳竟有些发快,她不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红,也不敢去触碰,只得僵在原地。

    半晌,身体里的血液才重新活动过来,她暗自扭了扭僵硬的手腕,推开了眼前的人,“说话就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当然是怕殿下听不清呀。”季殊合笑吟吟地回她。

    “没有听不清。”谢檀声音还有些不自在。“快回去吧,夜深了。”

    “好!”

    ...

    公主府

    “殿下,属下已经查到那尚乐局宫女的身份。”卓吾照旧正在谢檀府上向她汇报南镇抚司查到的情报。

    “她名唤灵溪,年幼时父母即双亡,与兄长灵卫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兄长在她十一岁时也因疾病离世。此后她便一直一个人流浪。”

    “几年前尚乐局的女官在乞丐堆发现她,见她面容姣好,身段也软,就带到宫中训练了。此后便一直待在尚乐局,直到这次团年宴才出来。”

    “那女官的身份可有异常?”

    “属下查过,那就是名普通的女官,大约也是出来收徒,便相中了她。”

    “那他兄长是因何种疾病离世?可有找到尸体?”

    “听人说是肺痨咳死的,周围人嫌不吉利,死了头七都没过就送去烧了,尸骨无存。”

    “属下也曾去他们住过的地方查过,只是很奇怪,那里也被大火烧了,竟找不出丝毫的线索。”

    “就好像......有人在故意隐瞒这一切一样。”卓吾望着谢檀缓缓道。

    “是很奇怪,你继续盯着,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汇报。明日宫宴多带几名人手,务必给我看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费尽心思的把人送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了,我不在这半个月,圣上的奏折都是谁帮他处理的?”谢檀突然问了一句。

    卓吾犹豫了下才道:“圣上那里我不太能插得上手,不过听御前伺候的小安子说,最近这些奏折都是圣上自己批的,连裴先生都看不了。”

    谢檀听到这话,目光深邃,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台,半晌才挥手让他下去。

    自己看奏折?可真是出息了,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上辈子可没这事。

    谢檀心中一片沉重,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重生之后掌握的先机也在一步一步离她而去,然而自己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所有的一切好似在被人强行掰回正轨,如果已发生的事实注定无法改变,那她重生的意义在哪?

    不,一定还有方法,谢檀蓦然抬头,至少她救下了季殊羽,证明这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接下来只需要做一个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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