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不太好,一打开门,迷瞪着,差点迎面撞上路过的林郁野。

    他穿着白T黑裤,单肩背着黑色双肩包。神色依旧淡漠,见到自己也只懒懒地撩了下眼皮,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下了楼梯。

    她知道,这是林郁野打招呼的方式。同昨天拦住自己,说今天带她熟悉路况的时候差不多的神情。

    少年迈着长腿,走得很快。

    等她回过神,已然只可见那一头乌发末端。

    抚上苏醒得太过热烈的心跳,抬脚跟上,出了门,她又故意落下一步。

    整个假期,少年的背影不断在梦中出现。

    她不知所以。

    直至某日盛夏蝉鸣骤响,她忽地意识到原因是“喜欢”。

    而现在的再次相遇,昨夜的无意窥见彼此最为生动时刻,是不是所谓的“命运”与“注定”?

    又往侧边挪了挪。

    她不敢离他太近,怕他发现了她藏了一个暑假的心思,怕他发现那片茂盛的原野早已在她心里连了天。

    清冽的薄荷柑橘气味弥漫,思绪开始游走,少年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谁能想到他的胃那么脆弱?

    想到此。

    落在身侧林郁野身上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担忧。

    倏尔,又叹了口气。

    像是泄愤一样,沈唤笛一口咬掉三明治尖,敛了眉头,心想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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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墅群的确是实打实的校区房,还未走多久,林郁野身边的同行之人渐渐多了三个男生。

    她懂事地落后好几步,免得生出逸闻来。

    默默吃着三明治,视线落在少年那一缕不服帖的翘发上。

    仔细听,他们对话里大多字眼有关暑假、旅游、海岛、瑞士等,他们说的她在旅游卫视台看过。

    沈唤笛发现,不管走位怎么变化,林郁野始终在中间,而且他也偶尔会说几句话,也会有笑容。

    或许他不是没表情,只是和自己不熟,如同此时距离他的六个台阶差。

    她凝眉低头盯着脚下台阶。她不知道自己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莫名期待什么。

    ——不会有人可以牢牢记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即便这位陌生人对他一见钟情也没有什么特权。

    她索性彻底慢下脚步。

    迈进校门后,将三明治包装团了团,随手扔进路过的垃圾桶里,牛奶盒的锡纸孔有些难戳开,吸管折了三道后才喝上,瞥了一眼姐姐送的石英表,不算刚才折腾牛奶的一分钟,步行十分钟整。挺近。

    “你在哪个班?”

    人是很神奇的动物,仅明晰听过三句话,就能将音色与人物划上等号。

    可迈进校园那刻开始,他们就是平等的,即便她在他面前又哭又笑早已失了分寸。沈唤笛无端想着,语气平平:“不知道,我要先去教务处一趟。”

    走了几步,意识回过神来,转头发现林郁野独自楞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勇气询问,扯出笑容:“谢谢你,我记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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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务处不难找。

    上次评测考所在的考场正在教务处隔壁第二间教室。

    进了逸夫楼,每爬上一层,气氛就越发安静。

    一楼那些早早就到了学校,满脸遗存稚气的高一学子们的喧闹像是被人飞速戳破的泡沫,当到达三楼时只剩浸湿地面的残留水痕。

    接待自己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偏胖,戴黑框镜的女老师。白发隐入青丝里,鼻侧烙印着法令纹,脸颊肉有些松垮,随着说话一颤颤。自我介绍是教导主任,名秦雪。

    秦老师一手端着被时光侵蚀得掉漆又锃光瓦亮的黑保温杯,一手从乱糟糟的桌面中准确地抽出了一张信息表。

    先喝了口茶,镜片在氤氲雾气中起了白雾。神情严肃,没有说话,直至镜片明亮才缓慢开口:“评测考成绩算不错,五百人里排第六十名,按照分科志愿,进了弘德班。”她虚吐了口茶沫,“以最后一名的身份。”

    外面皆传,进了南中的弘德班就是一脚稳稳地迈进了C9的大门。但沈唤笛笑不出来。

    “如果你在弘德班压力太大,可以随时来和我说,去第二梯队也是可以的。”

    沈唤笛的嘴角抿成了直线。

    刻意的沉默是她真实面貌的刺。视线不再像好学生那样诚恳地落在老师身上,开始小幅度游离,最后落在杂乱当中的另一张白纸上。

    那是一张弘德班的混合成绩表。

    正数第四名是林郁野,名字上打了个星号。往下数,第二十六名是江雪映,第四十三名是梁晓霜,最后一名是自己。

    宋体,12号的数字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栏,以前在明中的每次考试后,她都会帮忙录入成绩,序号一的姓名永远是“沈唤笛”。

    现在的感觉倒是有些微妙。有点像站在罐头盒内部的正中心,然后被人扯开了拉环,窥到了庞然大物,可其实那样的庞然大物不过只是一把叉子罢了。

    她有点难捱。

    教导处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很足,仅站了一小会,沈唤笛感到背部覆上了一层秋霜。

    “我看了你的各科成绩都挺均衡,就英语稍逊色。你高二确定选理?选文,进明理班也绰绰有余。”

    秦老师又喝了口茶,这回没有白雾攀上镜片。对视上的眼神清凌凌的,让人无端联想到从未打磨过的锐石,谨慎路过都会被刺得满腿血。

    这才几句话,明里暗里的试探让人只觉累得慌。

    她突然好奇,

    古越涛和裴佩*真的存在吗?

    “理科。”沈唤笛的声音很轻,停了三秒,又补充说道,“英语我会努力跟上的,秦主任请放心。”

    秦老师眉眼柔和起来:“你有这个干劲,老师很欣慰。你是乖孩子,啰嗦的话我不多说。”

    “我暂时是弘德班的班主任,也教英语。弘德班就在隔壁第二间,你先去班里找个空位置坐下。开学第一天惯例自由自习,届时会开个班会。”

    秦老师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能太过激进,于是收敛了暗刺,笑了笑,说好。

    刚走两步,又被秦老师叫住,她乖乖折返。

    “你爸爸说你现在寄住在亲戚家,也不会在食堂吃晚饭,所以财务办那边把住宿和晚餐补贴打进了交学费的银行卡里。”

    她边说着边从抽屉里翻找出一张盖有公章的发票条,递了过来。“这是这个学期的回单。”

    秦老师的指甲缝泛着白,粉笔灰早已成为拇指指纹的一部分。沈唤笛接过时,纸料轻滑,通红的公章上还覆着一小块浅白,粗糙颗粒经过指腹传来,磋磨着她的神经。

    撩开塑料门帘,与略微闷热的空气接触的一瞬,她听到了老师们的闲聊。

    “我听说新校区是林郁野他爸爸免费建的。”

    “就连那地的审批林家也出了不少力。”

    门外有一群学生抱着新书路过,打打闹闹的。突然,不知是谁喊了超大一声“是林郁野诶!”

    沈唤笛往前走了一步,试图忽略耳边那些震感不一的脚步声,试图再寻找到两人以后可以平等的证据。

    可他的名字就像一句定身咒,让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秤倾斜。

    隶属他的清冽无声蔓延,她知道她本就是败将。沈唤笛放弃内心争斗,同其他人一样扭头去看。

    只见林郁野半撩塑料门帘的手,往上看,正对视上他的清冷的眼。

    “要进来吗?”

    “不了。”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定身咒语失了效。

    沈唤笛没再看林郁野,转身就走。

    她单手掌着书包肩带,短圆指甲扣着内里帆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很像急促的摩斯密码或者是某种暗号,暂缓涌上来无法退潮的、迟钝的愤怒和难受。

    南中的走廊是半开放式,在原本的墙台上新增焊接了三十厘米高的不锈钢栏杆。

    ——彼时正值学生不堪压力而跳楼新闻频出。

    走廊里弥漫着轻微消毒水气味。搬书的男生们时不时从身边走过,搅动得书香与热浪交融。

    闷得她起了一身战栗,额间冒出细汗。

    太阳完全升起,日辉在不锈钢栏杆上处处留痕,又经其分裂反射刺向每一双与其对视的眼。

    偏头躲避,教室的玻璃窗上,一节一节地显映出她冷漠的脸。

    这样的表情维持到距离第二间教室门的一步之遥。

    没什么大不了的。

    贫穷的人生中,各种层出不穷的难堪只是家常便饭。

    她安慰自己。

    长叹口气,拐进了教室,跌进了冷气的怀抱。

    来得太早。教室人还不多。

    她这幅新面孔只获得了零碎眼神。

    越过人群。

    沈唤笛谨慎地选择右侧倒数第三排靠窗,空着的双人课桌。灰扑扑的,不像有人坐。

    时间正好指向八点整,还有半个小时

    从侧兜拿出未喝完的牛奶盒,喝了几口后,果断从书包里拿出缠满胶带的复读机,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磨耳朵。

    听到第三节的时候,沈唤笛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背,她转过头见到来人后露出笑容,收了复读机放在一旁。

    “好久不见呀,唤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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