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抽烟吗?”

    沈唤笛心想着林郁野像是樽玉雕像,可终归也是由泥人锻造。没太过惊讶。

    摇头表示无妨,然后乖巧地往后退,林郁野离她两步之遥。

    两人并排站着。

    没有说话。

    许是下过雨,天空澄明。

    但初秋的风总是来得出奇,忽而小意柔情,忽而猎猎作响,吹得满天空的云朵忽团团若棉,忽四散五裂。

    沈唤笛双手捏着手帕纸,心在扑通跳。

    不清楚此刻因为悸动而感到紧张,还是因为方才的狼狈还未平息。

    她悄悄地瞄看身侧的眺望远方的少年。

    秋风将他的蓬松墨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睫簌簌,眉眼深邃,侧脸犹如浑然天成的雕刻。让她想到了书籍里所描写的克里特岛美少年。

    他微张着唇,咬着细长白烟。

    还未成团的白雾顷刻间被风卷散,星火忽明忽灭。从他那边吹来的风里,薄荷柑橘味和淡淡烟草味交织,并不像在别处闻过的那么呛人。

    就连他吸烟的动作也同旁人不一样。

    不像父亲吸烟时恨不得一口气吸完一整根,让人只会联想到有气无力的风扇下,那熏黄的牙齿和露出腰间肥肉的老头衫。

    也不像整日在县学门前流连,骑着烦人的重机车试图勾搭一些貌美女同学的辍学街溜子,流里流气的,自以为很帅气站在那抽着烟,实则像个没骨头样如同他们人生一样贫瘠。

    林郁野就那样挺直站着,风涌进他宽松的校服里又迅速抽离,勾勒出他微下沉的肩胛骨。他微倾头,空着的手掏出手机发信息,按键的手指,灵活优雅,宛若弹奏钢琴,而夹着烟交错的手指垂着微搭着。

    板正又恣意。

    还透露出一丝不熟练。

    仿若他不为耍帅,不为解瘾,只是因为这一根香烟来得符合时宜。

    她也试着沉下肩胛骨。

    再偷瞄一眼。

    大抵能学得八分像。

    抿唇压下抑制不住的笑容,一手抚上胸口,无法暂缓的心脏似要跳入掌中。也有可能超过了上限值,她有些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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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呼吸半晌。

    忍了忍,缓了缓,她清了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就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这什么破问题。小礼堂又不是独属于她。

    林郁野在水泥围台上碾灭了烟,又从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垃圾袋,将烟丢了进去。他才回答:“这座废弃小礼堂是我妈捐赠的,我有这里的钥匙。”

    喑哑的嗓音里透出一股破碎,还未来得及细究,瞬时湮灭在风里。

    沈唤笛抿了抿嘴,想起王妈偶尔的碎碎念。

    她好像真的问了个破问题。

    暮色沉沉,浅蓝色天空开始装填大片大片渐变的层层堆叠的火烧云。粉紫色的晚霞宛若某人不慎碰倒而洒出的彩墨。

    古树摇曳,飞鸥掠影。

    彩云蓝天,天际一线。

    彼此默契地以长久的沉默享受这场美景。

    直至钴黄吞噬粉紫,弯月渐明。

    “那你怎么在这?”

    “啊?我、我。”自从听到这小礼堂原属林家后,自认她进来的方式不太光彩,磕磕绊绊地认罪,“…手伸进缝隙开锁,偷摸来的。”声音越说越小。

    沈唤笛羞愧得偏了脸。

    感觉空气凝结,林郁野轻笑了一声。

    她突然很想从这儿跳下去。

    “你之前为什么生气?”他问。

    “嗯?”

    她没有生气过啊。

    “抱歉。”他说。

    “…啊?”

    沈唤笛晕乎乎地扭头去望。

    ——他正看向自己,猎猎秋风抚顺少年的茂发。霞光洒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俊朗面容半隐,眼神清邃又沉黑如雾。他懒散了站姿,任由宽松校服飞舞着,身后日薄浓云,金光作伴。

    以前姐姐总是问她愿不愿意时间停止。

    她总说不愿意。

    因为她迫不及待想奔向去以后。

    但是现在她想。

    上帝呀,拜托了,请将时间停止在此刻吧。

    可拦不住沉黑的雾隐去。

    林郁野转过头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接通来电前才回答道:“所有的事。”

    “哦。”神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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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骤然响起的晚自习预备铃回荡在校园各处,盖过了林郁野简短的对答。

    在沈唤笛犹豫要不要先说再见时,他挂断了电话,迈步过来:“一起走吧。”并拉开了铁门。

    室内回暖,激起寒毛耸立,沈唤笛不自觉抱着臂,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眼前越来越暗,步履越来越缓。

    忽一束光亮起,炸起尘埃一片。

    忽远忽近。

    还有那股撕破了木头腐朽气味的薄荷柑橘味。

    耳边仅剩心跳声。

    等再见光亮时,自习预备铃已打了第二遍。

    身边的同学们步步带风,视线偶尔落在这边。

    怕耽误自习也不想给他带来困扰,沈唤笛走快了几步,可又无法舍弃与他并行的欲/望。

    ——好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身后的少年似有所感,配合着她的脚步快慢,永远保持着两步之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变得很短,相交又分离。

    直到逸夫楼下,林郁野停下脚步,主动汇入迟到的人群里。

    自习已开始。

    沈唤笛如常戴上了耳机,等听完一节后,那股熟悉的香气才在鼻间浮动。

    突然,一袋红豆面包和一片钥匙落在辅导书上,上面粘有便利贴。

    「谢谢你陪我一起赏晚霞。」

    行云流水,清隽洒脱。

    登时,一颗心宛若在温水里泡着,让她透不过气来。扭头去寻,发现他早已单肩背包,与门外的江雪映一起消失在走廊上。

    钥匙片染上现做红豆面包的温度,在掌心里微微发烫。酸与甜交织。

    耳机里低沉男声还在继续:“No one discovers a rarity by chance。”

    没有人能一下子发现一件珍品。

    而她希望她比弗兰克*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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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Misty清吧门外时,能听见里面有人唱得鬼哭狼嚎。

    江雪映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凌丛宇苦口婆心劝着:“郁野,今晚是陈雅唯生日,她包了场,请来的朋友大多是咱们圈子里的人。”

    “你点到即可啊,别太过火。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难看,日后父辈们也不好谈生意是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即使凌丛宇知道,大多数时候是别人上赶着求林家合作。

    “陈雅唯做的事还不过火么?凌丛宇你清醒点,连老丁送我们来的路上,听了都直皱眉。”江雪映颇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她非常讨厌陈雅唯喜欢搞拉帮结派,仗着家世在学校里弄了个玫瑰帮,幼稚又无聊。

    凌丛宇沉了声:“小祖宗,叫你来是让你帮忙看着点。”他顿了顿,“再者,我收集到的信息也不一定全。”

    江雪映冷笑:“早知道是这事,我才不来,耽误我上晚自习。”

    “而且管它全不全,陈雅唯干这种事还少吗?夏瑢也是没脑子,当狗腿子冲锋陷阵,难道郁野哥会高看她一眼?天真,无知。”

    凌丛宇表情讪讪,摸了摸鼻子。

    “我知道。”沉默已久的林郁野开口道。

    表情没有多大起伏。

    可那简短的三个字宛如一把上好的利刃,裹上了寒霜,刺得无辜路人凌丛宇都要退避三分。

    说完,他就推开沉重的木质玻璃门走了进去。

    虽不情愿,但江雪映还是赶紧跟了上去。她见过林郁野生气。

    ——也是因为陈雅唯。

    等林郁野知晓内情时,受害女生已在家躺了一个月,后来怎么样了不太清楚。

    只记得那阵子,林郁野的眼神又狠戾又冷漠。

    她仍心有余悸。

    “呀,等等我,林郁野。”

    江雪映的一嗓子喊得绝妙,正巧一曲终了,‘林郁野’三字在安静的清吧回响。

    陈雅唯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噌地一下从雅座里起了身,迈着细高跟小跑过来。

    环境昏暗,林郁野站在入口处,白光倾泄衬得肤如霜雪宛若高岭雪山。

    “郁野你来啦!”陈雅唯缓了缓气,抑制不住笑意又觉得害羞,上手轻轻拉扯他的校服衣角,黏黏糊糊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肯定不选清吧。”

    林郁野没有说话。

    只冷冷地看着一脸娇羞的陈雅唯,抬手拂去她捏着自己衣角的手。

    陈雅唯忽觉尴尬,收了手,含笑邀人入场:“今天好热闹,雪映,丛宇你们都来了呀,快来,我还没切蛋糕。”

    两人没有太热情也没拂面子,说了“生日快乐”就算是给过祝福。

    卡座里的陈翩起了身,吊儿郎当地提着一瓶玻璃瓶啤酒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弟,其实都是些南中或附近中学的学生。

    “哟,三位在门口站桩呢?”他乜了乜,笑道,“我妹这般邀请都不进去坐坐?不要这么冷漠,说不定以后是亲戚呢。”

    说完上手揽住林郁野的肩膀。

    “哥!”陈雅唯娇嗔。

    见状,江雪映在心里翻个白眼。

    陈翩平日里挺人模人样,像正常人,可脑门上却烙了“护妹狂魔”四个大字。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林郁野没理他,只客气扯下陈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看着满脸通红的陈雅唯,语气清冷:“我有话要对你说。”

    所有人识相地留出空间。

    忽亮起的五彩斑斓的球灯光闪在林郁野的眼皮上,让陈雅唯没由来地心一紧。

    林郁野冷着脸,微弓着背,与之对视,语速不快不慢,声音克制得极轻。

    “陈雅唯,又想控制我吗。”

    “重蹈覆辙的事不要做。”

    “忍不住,那就有病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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