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简短一个字已在沈唤笛脑海里循环几千遍,突兀的请求本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他答应了。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没头没尾冒出了这句话,她按捺住雀跃,把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去。

    手上收拾的动作没停。

    各处乱放的课本和试卷、——沈唤笛并不懒惰,相反她非常喜欢把这间暂时所属于她的小房间,并且会布置得温馨干净。

    即便学习结束抬头看表已是凌晨时,她都会再挤出十分钟将乱了的地方归整。

    她很喜欢这间房。

    不用顾忌姐姐糟糕的睡眠,不用担心随时有人闯入,落锁也不会有人用锤子砸门,也不会发生她所有的秘密被人光明正大地偷窥然后被广而告之。

    但是也有偷懒的时候。

    特别是林郁野和王妈同时不在家。

    凌乱可以让她骗一骗自己,她这间房间全然具有排他性,是她的领地。

    她可以在此做想干的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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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书桌上的试卷时,她看了一眼玻璃窗外,对面房间空荡荡的。

    心里陡然紧张。

    勇气褪尽,她似赤脚站在名为惶恐不安之海里。

    手停了片刻,想要找出导致惶恐不安的那根细线。

    眼前闪过很多晴朗与阴云片段。

    明明对他一无所知,她为什么喜欢林郁野?

    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慕强心理,本能崇拜。

    还有,他的温柔。

    即便可能只是他偶尔的冰山融化,无意展露的一丝柔软。

    那些他从指尖漏下的温柔。

    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地裹住她的炽热心脏,牵动她的千回百转的情绪。

    让她想要努力讨好、让她会变得僵硬拘谨。也让她想在他的面前保持着不为人知的孤傲,以此试图证明她并不愚笨且对他的感情磊落。

    这就是原因。

    且她难以舍弃。

    “我可以进来了吗?”

    林郁野的声音在门外突然响起,吓得手上动作匆忙的沈唤笛不慎撞倒了刚收拾好,摆放整齐的书籍。

    那些厚重繁多的课本资料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本一本摔在地毯上,无声的炸响也如同她对林郁野的心思。

    定身几秒,匆匆将散落一地的书本合拢又随意地丢在床头柜上,又鬼使神差地将桌上整齐的物品恢复成学习时的凌乱。

    在所有克服惶恐的方式中,她更乐观地愿意相信,一饭千金。

    那便没有必要太刻意。

    “请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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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侧坐在一边,戴着护具的左手放在椅臂上,微沉的平直肩线贴靠椅背弧度,两条笔直的长腿无处安放,只好完全敞开。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姿态不太礼貌,他又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椅子,膝盖无意间擦过她的大腿侧。

    温热交替。

    两人都没有抬头。

    这样的擦碰早已在学校时发生过很多次。

    从最开始会让沈唤笛心脏狂跳,到如今,威力减弱,她只会眼神微微撇下又迅速收回,偶尔还能坦荡荡地对视上他的眼睛,只有攥紧笔的手出卖了一丝慌张。

    “我看了你所有的英语试卷。”林郁野将一叠试卷铺展在桌子上,收紧的小臂显现肌肉线条。

    暖黄台灯光下,100分上下的鲜红数字重叠,让沈唤笛绞紧了手。

    “你的问题在于不强的语感和不稳定的基础。”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

    的确。

    梁晓霜帮她辅导英语时,曾多次激动道这题一看就要选C呀。她问为什么,明明BC都适配,答没有为什么,就是选C。

    “通常来说,语感是一种熟能生巧的玄学。有些题目的确可以用固定搭配来做,但高考常会有一定程度的变纲题,自主招生大多有超纲题。”

    “语感不强时,这些题就无法蒙对或者快速选出。”

    沈唤笛抿着唇,双颊微红,秀鼻不自觉微皱。微拧的眉头下,眼睛坚毅又亮晶晶的。

    乌木般的头发略有毛躁,刘海碎发比之前好似短了一点,左侧打着光,能看清肌肤那层柔柔的绒毛。

    好似要比开学初见时白了很多,只剩短袖袖口下处还隐约可见分界线。

    也瘦了些,握着笔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腕骨分明,总觉他能一掌能完全圈住她的两只手腕。

    整个人身体前倾,双膝并拢,很像一只乖乖听训的小猫。

    突然冒出的想法让林郁野卡顿了一下,移开了目光,右手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基础不稳定,所以你的作文太生硬,固定搭配用得花哨,可表达出来就是小学生流水账。”

    “所以你的口语也会很差,找不到重音位置,无法正确发音,继而折损语感,恶性循环。”

    “你是不是没有系统学过音标?”

    “没有吧。”语气垂丧,“村里的小学没有英语课,去明县读初中时,老师教过,但她口音太重,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样是错误的。读高中时才知道很多单词的正确发音。”

    沈唤笛见林郁野表情不明,忙不迭道:“不是借口,是真的!”垂了眼,越说越小声:“我高一时才有奖学金,买了复读机和磁带跟着听读,可是效果不好。”

    ——这会儿很像只做错事的小猫了。

    林郁野了然,拿出了课本让她读一遍,在磕磕巴巴的声音里,他发现了问题。

    “有点口音,发声偏中式,你会下意识用说汉语的方式发声。”他顿了顿,“笼统来说英语和汉语一样,重音调节音调。”

    “你的发声太靠前,英语发声需要下压,仿若有一股气从胸腔处涌上口腔。”

    右手抚上胸口,林郁野开口念课文。

    他念英语时,嗓音会更加低沉,很特别,能让沈唤笛在全班六十人齐声念时准确地识别出来。

    现在在耳边立体环绕,沈唤笛也有样学样,小声跟读。

    “好了很多。”

    林郁野的夸赞让沈唤笛红了耳朵,掌心下的心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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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考试的前一天,林郁野每晚准时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履行教学承诺。

    在他的帮助下,沈唤笛逐步弄清楚了每个元音辅音最标准的开口大小,发声部位和送气长短,以及英文里某些“墨守成规”的引申含义。

    看着缝缝补补,摇摇欲坠的英语大楼,正在一砖一瓦稳步重建,沈唤笛就开心得睡前卷起被子滚一圈,对着窗外双手合十许愿才睡。

    考完结束的第二天正是9月30日,下午不用上课。放假前,秦雪花了半节课时间强调好几遍假期要注意安全。

    拦不住的青春躁动终于在提早打铃时,通通释放出来。除了依旧安静的高三求索楼。

    沈唤笛走得很快,从今天开始王妈正式休假。

    她要赶回去做饭,昨天和林郁野说好了当做谢礼。

    她对一个人好就是竭尽所能,而能拿得出手的是林郁野蛮喜欢吃她做的饭。

    之前没有理由,这下光明正大。

    虽然这份感恩里可能有几分不为人知的缱绻心思,但林郁野的确是一位相当负责的老师。

    出了北区校门时,她刚巧遇到梁晓霜和孟云洁。

    梁晓霜叫住自己:“唤笛,你这么急,回家赶车还是怎么?”

    闻言,她脚步一顿,想到上次周日返校自习时意外遇见沈自强,他对自己说的话。奋力地摇了摇头:“不是,先不聊,我有急事,回见。”

    走了好远又扭过头来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再一次lonely walk嘛。

    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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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郁野到家时。

    刚巧满满一盆大枣肉丸汤端上桌,烫红了指尖,沈唤笛一放下就摸了摸耳垂,浅笑道:“这个对胃很好。”

    说完立即转身进了厨房,蹲下身从洗碗机里拿出汤匙,关上柜门时,才敢瞟一眼玻璃门外。

    林郁野站在餐桌旁,微倾着头,单手将堆叠的碗筷分开,又按两人份,一一摆放好。

    这一幕像极了不会做饭的丈夫在做些零碎活。

    洗碗机不锈钢柜门上映出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她收了幻想。

    这阵子两人在家里说过的话,见面的次数加起来比这一个多月,准确来说是他住在家的二十三天里,她才有点儿“两人身处同一屋檐下”的实感。

    恍神之际。

    大门口乍现一道光影,定睛一瞧,来者是凌丛宇。

    他大喇喇地进了屋,径直来到餐厅,声音中气十足,“嚯,中午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呢。”

    “摆了两副碗筷。”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搭在林郁野坐的椅背上,“王妈没放假?”

    “放了”

    “哦,预定了长安饭馆,提早送来的么。”笑道。

    凌丛宇松开搭在椅背上的手,伸手去够对面的碗筷。

    剃短的头发配上这副灿烂的笑容,莫名冒着傻气,完全没有学霸模样的聪明劲儿。

    “看来你是预料到我中午没饭吃,在等着我呀。”

    此话一出,正想起身打招呼的沈唤笛只能僵持着。

    她突然想到,凌丛宇可能不知道自己寄住一事,若不知情大抵是林郁野和江雪映都没有说,那她没必要给他添麻烦。

    思及此,她边往角落里挪动边盯着梢。

    只见林郁野不紧不慢地又拿了一副新碗筷,眼帘微垂,摆放在对面,“沈唤笛住在我家。。”

    “什么?”

    “有女生住你家?”尾音骤然升了调。

    “嗯,就在厨房。”阻止了凌丛宇的探寻,林郁野的声音分外平静,“这顿饭是她做的,如果你要吃,需要征求她的意见。”

    没法躲了。

    沈唤笛略带窘色地起了身,对视上了凌丛宇满是震惊的眼。

    气氛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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