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丛宇的表情很眼熟。

    大概是她十三岁那年暑假,姐姐初中毕业在明县当服装店店员,某天快歇业前,突然来了几个男人假借酒意动手动脚,若非她挣扎着叫来了老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民警也来了,因没有真闹出什么事,口头教育后就结了案,可当沈自强赶到局里时却不由分说给了姐姐一巴掌,骂她不检点。等明县妇联上门调解时,沈唤笛才从围观人嘴里断断续续听全了整件事。

    那主任关心姐姐的表情和凌丛宇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为什么这么问。”沈唤笛不解。

    她看着像是和林郁野关系好到可以闹矛盾的人吗?是谁放出的谣言?在此之前,他俩在学校当同桌都说不上几句话。她何德何能可以与他闹矛盾。

    若真能闹矛盾也挺不错,至少关系好才能有这种结论。

    她放空了一秒,突然觉得自己挺痴儿怨女的。

    凌丛宇自是不知沈唤笛心里在想些什么,反而认为沈唤笛的反问是自己问到关键点的逃避措辞。

    他侧了身子,兴致勃勃地讲述他的观察,掰着手指例数:“在学校里你从不像其他女生一样,爱在郁野身边晃悠。每次我来找郁野时,你永远主动弹射起步躲开。等那件事解决后,你俩关系也没改善。你俩还住在一起。”

    “综上所述,你俩在闹矛盾。”

    “你这样想的?”沈唤笛有点好奇。

    凌丛宇点了点头,很像在对她卖力推销林郁野这件商品:“虽然郁野性子很冷,但人真的不坏,你看他还愿意给你辅导。”他右瞟一眼回忆,”这种待遇我和小雪也就小学时有过吧。”

    大抵是同住屋檐下让人误会。

    沈唤笛仅让自己在虚幻关系里呆足一分钟才乖巧地否认:“我没有和他闹矛盾,林郁野给我辅导是因为我下厨,他的谢礼而已。”

    凌丛宇脸色不太好看:“就这样?”

    “不然呢?”沈唤笛再反问。

    “若说谢礼,你那件事也没有啊…”凌丛宇嘟囔。

    沈唤笛没听清:“什么?”

    “我在问你是独生女吗?”他边往后退边随口问。

    沈唤笛以为自己的名字很明显:“有姐姐和弟弟。”

    “哦,和郁野一样有个弟弟。”凌丛宇心不在焉地又退了一步。

    沉默了片刻,凌丛宇真觉得自己方才的热忱八卦傻得冒泡,可又不死心,蹙眉问:“那你躲他干什么?”

    “你特别怕他吗?总觉得你在他面前很紧张,有时候抖得跟筛子似的。”凌丛宇顿了顿,回想起这么多年见过的喜欢林郁野的女孩们,顺手抛出想法:“还是说你喜欢他所以才这样?”

    赫然被戳破心思,沈唤笛面一热,犹豫不知如何回答,仿若这是一道电车难题,否认这个就得承认那个。

    她的的确确不害怕林郁野,但她和凌丛宇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到她愿意对他推心置腹。

    商场冷气开得足,棉麻材质的长裙不御冷,她又莫名发燥手心起了汗,冷热交替,沈唤笛想要转动脚踝活动,抬头的一瞬间瞧见林郁野站在不远处。

    白色大理石地砖,雪白的墙壁,闪眼的白炽灯光,明晃晃地衬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打着固定板的左手自然垂在黑色裤腿旁,能活动的右手里捏着一团卫生纸。

    他脸色有些冷,抿着嘴,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了多少。

    沈唤笛莫名心慌了一拍,人一紧张就想笑,突然露出后槽牙大声回答:“没有。”

    凌丛宇被吓得耸肩,本想追问什么叫“没有”,却见林郁野走了过来,轻飘飘地提醒:“很晚了,走了。”凌丛宇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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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出租车沿袭来时的座位排序。

    副驾驶上的凌丛宇没有了在商场里与林郁野讨论剧情的活力,沉默着低着头回Q.Q信息,滴滴滴声间响在飞速闪过的钴黄灯光里。

    而从商场出来后,林郁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车厢昏暗,掩盖了很多情绪。

    沈唤笛想去探寻,无意对视上他的眼,总觉他溢流出来的眼神偶尔闪过了一丝怨念。

    顿时被这个想法给吓到,她老老实实偏了头,手忙脚乱地按下车窗感受南城的夜。

    回程要比来时长很多。

    也有可能是司机饶了路,因为来时没有经过甬道。

    进入甬道后,四散的夜风被聚拢,哗哗闯进车厢里,沈唤笛双手撑在皮质座椅上,昂着脸闭着眼去感受裹道路灯光一盏盏从眼皮上划过时裹挟的风。

    她心绪不宁时喜欢感受风。

    马尾许是看电影时被枕散,风一大,就完全松开,本想去抓紧飘落的头绳,感觉到它正巧落在小拇指处,索性没有管它。

    直到熟悉的建筑物尖顶浮现,她才骤然转过头想拾起头绳扎马尾,猝不及防地对视上那双眼。

    他侧倚着,浮光一折一折跃过他立体的五官上,明暗交错,看不懂情绪的眸子却黑得发亮。紧闭的唇覆了一层夜影,令人越发觉得冷。

    沈唤笛没敢再看,低头去拾发绳,却发现不知何时林郁野那双修长又好看的手早已越过中间相隔的地界,他的右手小拇指正巧落在发绳的另一边,与她的左手小拇指对称相望。

    她抬头再看,林郁野表情依旧。

    对视数秒,他才偏了头,但没有收回手。

    呼吸一滞,心脏砰砰跳得太过,耳边只剩血液汨汨流动的声响,脑海里有什么炸开,许是理智许是烟花。

    这种神奇的巧合足以让她丧失言语,就连凌丛宇的问句她都顾不及,只听了个尾巴:“…你想吃什么?”

    什么吃什么?

    沈唤笛回过神,惊慌失措地扯起发绳,指甲在皮质座椅上摩擦出极细的声响,后视镜里司机似蹙了眉,她也顾不得了。稳了气息才问:“组长,你方才说什么。”掩盖那一刻的失神。

    凌丛宇扭了身子扯得安全带发出声响,从手机的蓝色荧光里抬起头来,字正腔圆:“小雪在姥姥家吃个晚饭就回来了,现在想吃学校附近的老兵烧烤,人在那等着了……所以你想吃什么?”

    沈唤笛张着嘴,不知道烧烤里有什么呀,攥紧手心的发绳,“随便吧。”

    听到这个答案,凌丛宇没有恼,手上按键飞快,末了又对林郁野道:“咱俩老规矩。”

    得到低沉的“嗯”一声,他继续说:“等会到了,咱俩得先去另一头的便利店买几瓶雪碧,店里估摸着只卖可乐。”

    隔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凌丛宇又似是征求又似是命令:“组员,你等会儿先去找小雪吧。”

    刚好扎好头发的沈唤笛说好。

    临下车前,凌丛宇开安全带时无意瞟一眼林郁野,后知后觉道:“我去买雪碧,郁野你同组员先去,更安全。”

    林郁野点头:“好。”

    若是以往肯定窃喜,可眼下沈唤笛不敢再同林郁野一起走,怕心脏负荷泄露心绪,她忙不迭地开了车门,边小跑边说:“不用了,我不怕黑。”

    凌丛宇愣了几秒,独自开朗,开玩笑道:“郁野,沈唤笛不怕黑却怕你,你冷面阎王名不虚传。”全然没顾林郁野黑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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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火凶猛,撒料在火上窜。

    等油一涂,滋啦啦的肉香顿时飘香整个巷子内。而灯火通明的霓虹招牌便是寻香的明灯。

    老兵烧烤人很多。

    等烧烤上桌时,已是二十分钟后。

    “唤笛,你还想吃什么?”江雪映亲昵地半蹲着,翘着兰花指拿着菜单,蹲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弯着腰,迟迟没肯坐下。

    沈唤笛没有回答,反而好奇,直到摸了屁股下的凳子。一手的隐隐油腻。

    她抽了几张卫生纸,倒了点茶水浸湿,而后分次将桌面和凳面擦拭三遍。

    江雪映讪笑道:“谢谢你,还麻烦你做这事。我主要是凌丛宇他爸妈小时候抓着我们注意卫生,弄得我长大了也有点。”

    “没事。”沈唤笛忽觉得她挺可爱的,有心逗一逗:“可是麻辣烫和烧烤其实,嗯,不一定卫生呐。”

    江雪映顿时红了脸:“说实在话,我爸妈不让我吃这些,上次来郁野哥家蹭饭也和你说过吧。”

    “但是太好吃了,我真的很馋。”

    “我爸妈这阵常出差,马上又要去美国找我两哥,我有时候的确就想一个人吃点喜欢的东西。”

    气氛有点沉闷。

    沈唤笛瞟了一眼,对方俨然眼眶微红。

    “烟味真大,熏得眼睛疼,但这家和那家麻辣烫真好吃。”江雪映找补。

    少女心思,只有少女才最好猜。沈唤笛笑道:“应该是的,不然也不值得下大暴雨你出门越过好几条巷子去吃。”

    “对呀!那天雨真的很大呢。你看恶作剧之吻没有!”江雪映笑道。

    “嗯,的确和江直树追袁湘琴那天一样大。”她刚好和王妈看了这段剧情。

    江雪映露出一副“你懂我的神情”,差点要尖叫起来:“我俩发小都是男的,对偶像剧都不感兴趣。我实在没人聊天时,我就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就郁野哥还会搭腔。”

    沈唤笛有些意外林郁野居然会搭腔。

    “我就很喜欢江直树吃醋,我很喜欢光明正大的爱意,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热烈表达。”十分坦诚,“你呢?你什么样?”

    对方眼神熠熠,沈唤笛莫名想到追逐太阳,结果蜡做的翅膀融化,跌入海里摔死了的伊卡洛斯。

    而林郁野就像是她的太阳。

    她注定要当清醒的伊卡洛斯。

    所以——

    “我当一株向日葵就好。”她打哑谜。

    路尽头的林郁野抬头正看到灿灿灯火下,光晕之中,沈唤笛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发,笑得很温柔。

    他的心忽地跳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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