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的热闹彻底消散在夜幕里时已临近十点半。

    林郁野靠坐在后座上,叮嘱老丁开快点又说开慢点。

    驾驶座上的老丁本想打趣少爷这番话说得矛盾,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林郁野脸色不太好看。收拢了笑容。

    车厢里酒气充盈,每次先生带着少爷应酬时都会让他喝酒——先生不知道少爷胃不好,但少爷不肯说的理由,老丁看得很清楚,少爷不想扰了先生的兴。

    其实老丁摸不清林郁野的真实气性,两人交流很少,常年后视镜内看到的他大多数是隐晦光影下一个没什么表情,客气又疏离的孩子。

    老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了:“少爷,以后还是要少喝酒,喝酒伤身。”非常长辈的口吻,于住家司机的职责来说,这话很僭越。

    但后视镜里没有意料之中的冷脸,林郁野反而柔了神情,他低沉笑出了声,“好,我会的,谢谢丁叔。”

    老丁应了一声,舒展了眉头,面上带笑,却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这么多年来,家中的事情他或多或少能猜测到几分,内心长叹,不管面上怎么冷,终归还是个孩子。

    驶过别墅区黄色菱形网格线时,车轮压过下水道井盖发出声响,林郁野睁开眼看了一眼在黑夜中发着光的“南水名郡”四个大字在自动道闸升起又降落中跃动。

    看了一眼腕表,刚好十点半。林郁野坐直了身子,对着正要驶入主干道的老丁道:“老丁,我想自己走走,醒醒酒。”恢复了冷面冰山。

    南水名郡地处市中心,不同于别的小区精准计算阳光覆盖率建造出来,这里每栋间隔很远,绿化面积也很大。凌丛宇曾打趣这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建了一座植物园,而房子不过是养殖员的员工宿舍。

    回忆起来,林郁野笑了笑。

    顺着石子路一路前行,林郁野微昂着头,视线一寸一寸逡巡在每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深绿艳红的花丛,无意再见刻了圣斗士星矢人物的花坛壁。自从十一岁后,他好像再也没有探索过小区里父亲建造时曾放置的小惊喜。

    虫鸣蛙叫,流水与风,喷泉小人飞舞着灯光翅膀。

    胶底帆布鞋踏过木栈长廊,发出有频率的“哒哒”声,模糊了记忆对比里每一处的变化,他垂了眼,唯有水常清。

    不远处的小区超市散着的淡白光铺撒在柏油路上,影子拉得很长,林郁野像是格林童话里的汉塞尔,一路低着头,认真地踩着白光“面包屑”。

    “林郁野?”

    林郁野脚步一顿,抬起头,路尽头的小区超市门前,沈唤笛抱着一瓶汽水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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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郁野摸了摸鼻子,脸色不自然,语气平淡:“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买什么东西吗?”

    沈唤笛被这一问也有些不自然,她抱紧了汽水,生怕他看清logo,毕竟这瓶汽水很贵,不符合寄住者应当节省的印象。——可那一通电话实在让她的情绪糟糕,让她想报复性消费一下,买点平日里舍不得买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学累了,买点汽水喝。”

    林郁野应了一声边走边靠近,思忖着既然遇见了再让她单独回去就不太礼貌,“那我们回去吧。”

    沈唤笛闻到了很浓郁的酒气,她抬眸看向林郁野,粉红脸颊在白光下一览无遗。

    “先等我一下。”沈唤笛转身回了超市。

    等再出来时,门口不见人影。沈唤笛巡视一圈,发现林郁野安然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整个人有些摇晃。

    “给你,喝酒后喝点酸奶能保护胃。”她走过去将酸奶递了过去。

    林郁野倏地抬起了头,嘴角挂着笑,面颊已然通红。望向自己的眼睛迷蒙水润,他伸手接过,语气软乎:“谢谢,这好贵的。”又拧开瓶盖,乖巧地喝了一口。

    真的很像小土松。

    沈唤笛移开眼,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吗。”他说。

    “什么?”

    沈唤笛看过去,林郁野垂着头好像醉得厉害,明明方才和没事人一样。等了一会儿没有后文,她再重复问了一遍。

    只见他忽地眉眼弯弯,卸下所有的寒霜,完全是醉酒状态,含糊不清道:“大富翁游戏里,我最喜欢路障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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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唤笛发懵,大富翁游戏是什么游戏?路障卡片又是什么东西?林郁野说的东西她从未听过。

    “山岚…妈妈…”

    他嘟囔着,舌头打结,沈唤笛听不清,索性倾身靠近。他却没再言语,重重地垂着头,整个人又突然往后仰,沈唤笛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背,而他似有所应一样,左倒向自己的怀里。

    一切发生太快,秋夜虫鸣都不曾停歇。

    怀中的汽水被撞得震动气泡,瓶体在充气膨胀,就像她现在的心一样,怦怦。

    低估了醉酒少年的重量,沈唤笛勉力弓着背,移开的视线正与睫毛轻颤的林郁野齐平。

    微垂下眸子,他嘴角还挂着一小点儿酸奶,全然看不出平日冷面冰山模样。上手抚住了他乱晃的脑袋,掌心里,他的头发又刚硬又柔软,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掌心轻挠,痒意穿梭在四肢百骸里,让她忍不住地想笑。

    两人离得好近,温度节节攀升,她热得不像话,明明南城已秋季中旬了。

    沈唤笛喉咙发紧,轻拍了拍头,“林郁野?”又轻唤了一声。肇事者却沉默以待,呼吸开始绵长。

    夜风打了来回几个圈,深夜在这里呆着也不是这么一回事。沈唤笛深呼吸几次,凉了凉脸。用力单手将他撑起,另一只手去够他放在石桌上的酸奶瓶。

    冷不丁的一声“别动”,吓得沈唤笛瞬时收回了手,她微侧过头瞧,少年半眯着眼,腮红渐淡,眼神里似有了清明,说话还是含糊:“我要喝。”

    愣了三秒,沈唤笛忙不迭地拿过来,边喂他喝边问:“你有好一点吗?可以自己起身吗?我们要回家啦。”

    语气不自觉地轻柔能掐出蜜来,这会儿好像妻子哄喝醉酒的丈夫回家,她红了耳朵。

    “嗯。”林郁野闭着眼边答边起身,右手没忘酸奶瓶,沈唤笛哭笑不得。顾着林郁野的身高和打了固定板的左手,她只能踮着脚,仰着手,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架揽着他,以至于两人走起路来,每一步都要“分道扬镳”。

    刚走了三四步,沈唤笛浑身冒出细汗,微微喘气,脚步卡顿了一步,正要继续前行时,林郁野却定在那,沈唤笛带不动,索性多休息会儿,心里在盘算着从这儿回到家最近的路线以及需要多少分钟。

    少年开始摇晃,沈唤笛手臂收紧。

    “还能…”走字卡在喉咙里。

    少年斜着身子歪了头,呼吸喷薄萦绕在颈窝里,柔软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淡酒气与沐浴露薰衣草香气混合,酝酿出一瓶甜味气泡酒。

    “沈唤笛,你做的饭菜…真好吃。”

    “沈唤笛,你的眼睛…也很好看。”

    呓语在耳边无限放大。

    万籁俱寂。

    一束束腾空的烟花在心房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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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力把人搬上床,沈唤笛彻底瘫坐在地上,看一眼时间,快十二点,居然折腾了一个小时。她不敢想,要是没有直梯,扶着人上三楼,恐怕累得够呛。

    少年睡得不太安稳,俨然是醉酒态,翻来覆去,等了许久才没再闹腾。

    寂静的周遭里,台灯昏亮。

    耳边绵长呼吸声里只剩砰砰心跳声,沈唤笛锤了锤肩膀,甩了甩手臂,刚起身要离开,听见“咚”的一声,她吓了一跳。

    扭头看去,林郁野摔下了床。

    还好床不高,她折过去,只听见他嘟囔:“好脏、洗脸手……”说完似要强行撑着起来。

    沈唤笛连忙顺着他的动作借力让他再次躺回床上,再伸出手掌轻柔地抚摸他的眉心,嘴里柔声念叨着“乖乖、乖乖。”等待人再次睡过去后,她忽地一顿,发现自己整个人已是伏在床边,离他好近好近。

    她悻悻地收回手,盯着少年的睡颜片刻,起了身,去卫生间里打了盆水和拿了棉纸巾轻手轻脚地擦拭了他的脸颊,他的掌心。

    离去的脚步声唤醒了门内的心跳,那颗冰封许久的心脏仿若在漫无边际的宇宙里游走的一粒被遗弃的星石,微弱呼唤着隶属它的恒星。

    大抵游走了亿万光年,它终于在某处听到了回答。

    林郁野蹙了蹙眉头,闪烁的星子从眼角缓缓滑落,顷刻隐入枕头里,冰川消融,湿濡一片。

    终于寻到的恒星,黑暗之中,他告诉自己,他不想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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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她的心依旧猛烈地跳动着。

    后知后觉,她出了一身冷汗,手背微凉贴了贴发烫的脸颊。

    大脑空白了一瞬,方才做的一切看起来太过不怀好意。

    沈唤笛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这样做的。伸出手掰扯理由:

    第一,林郁野比自己小,照顾他是应该的。

    第二,大晚上的,别惊动王妈。

    第三,林郁野夸赞自己了,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

    「2010年10月21日,周四,L说我眼睛好看,做饭很好吃。后者我常听,前者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我竟然有点飘飘然。

    今晚,L好像流泪了,因为某个人?某件事?总之是我不知道的秘密。L有很多秘密。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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