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拳头即将落下时，硬生生地停住了。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枯黄的发，眼下乌青，小脸浅白，软塌过时的嫩黄棉服，怎么看像是能轻松一拳撂倒的路边挑担售卖的小黄鸭崽。
那双手护在胆小鬼面前，像母鸡护崽。
有点滑稽。
可那双眼眸，锐利得如同一把直插人心的刀，仿若下秒就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上来。
“滚开，这事和你一小屁孩没关系。”男人捏紧了拳头，作势威胁。
但女生置若罔闻，抿成直线的唇和扑闪的眼睛足以可窥见她的紧张。
却一步未动。
愣怔的不止男人一个，林郁野也是。
这一抹黄实在是太亮眼，在灰扑扑的冬季南城里宛若春天的小黄花，即便是天文科技馆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球也没有视野里唯一的鲜艳那么亮眼。
“胆小鬼。”
他痴痴念着几遍，渐渐放声大笑，有些少年气的爽朗又隐匿着什么汹涌情绪的笑声，引起过路人的驻足频望。
紧绷的心弦在这突然的笑声里悄悄卸力，沈唤笛侧过头瞧见身后少年。闪着泪花的眼弯如月，染了寒冬的鼻梁微微泛着红，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抬着擦拭笑泪，笑得前仰后俯。
昏暗的天色，交错的钴黄路灯，背后闪烁的霓虹招牌灯，黑色羽绒服颤着，冰淇淋残留物宛若蹦跳的心脏，空气中上颤的白雾便是心跳波动。
肆无忌惮地笑着。
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笑着。
笑容像极了“一日看尽长安花”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沈唤笛只觉得心酸。
“我真讨厌你！”她对着男人恶狠狠地刺语相向。
说完在男人变脸前，果断伸手拉着林郁野的手腕踩在通行绿灯的最后三秒前往对面街道奔跑而去。
踩过明黄近光灯影，弹奏斑马路线的钢琴键。
她拉着他的手，不停歇地往前跑。
想要跑至世界的尽头。
----------
南城冬季的风咬人，元旦还未到便已然冷得如西伯利亚。
她的耳朵已隐隐作痛，零八年生的冻疮悄然复生，同身上无数的伤疤一样，又痒又痛。
但总比农忙时水稻叶割腿的好。
看来今年定会下雪，不知棉服能抵御多久。
她向来怕冷，一到冬季就手脚冰冷，也只想遵从自然规律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冬眠。
无端地神游，目之所及中万家灯火一盏盏，掠过街边暖气，绕过那些眼神灰暗的大人们，穿过一节一节路灯，细汗汨汨地渗在额间，甩动的马尾飞旋，如同扑腾的翅膀。
可是。
不知何时。
单向抓着的手已经变成牵手。
好像就在一家兰州拉面店前，又好像在拐角处的沙县小吃店面前，那刻他轻易用力一拉，温热的掌心覆盖上她的掌心。
掌纹相印，延长出一条无形的、极细的连接彼此的红线，轻轻地飘着，在每一步下衍生出一道道彩虹。
那瞬间，她的感官如同不断靠近又不断后撤的街景和人们那样，被放大无数倍又被缩小无数倍，呼吸声里一跳一顿的，是她的心跳声。
电流感随着相握之处传来，麻木了她的四肢，令她的手动弹不得，似稍有动作便会让少年放开手。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松手。
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说不出口。
含胭脸颊已不知是寒风的杰作还是林郁野的杰作。
最后步履渐慢，反而变成了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前奔跑。
他茂密的发随着动作而抖动着，黑色羽绒服抱住了风轻轻飞起，视野里只剩双泛红的耳朵和他噙着笑的侧脸。
“再跑跑，好吃的炸可乐饼近在眼前。”话随着白雾往后冒。
他好温柔。
沈唤笛想，勇敢地握紧了他的手掌，也笑出了声，特意笑出了泪花，以免红眼眶泄露了情绪。
如果这是一场马上就会忘记的梦，梦里的自己勇敢点也是可以的吧？
那他是何样心情呢？
……
暖黄的保温灯下，透明玻璃里摆放着刚出炉的炸可乐饼。每个饼炸得焦黄，都泛着油光，香气四溢。
“快试试。”林郁野递过去一个热乎的，自己手持着另一个热乎的，笑着提醒，“小心烫。”
沈唤笛接过，刚长跑完，此刻又冷又饿，全然没顾及林郁野的提醒，大口地咬了一口。
原来不是可乐做的。
焦脆的外壳，软糯的土豆泥，咸甜的味道一同在嘴里炸开，烫得沈唤笛霎时瞳孔极速收缩，她的舌头恨不得在口腔里打滚，口水疯狂分泌，却又只敢大张嘴巴。
“快快快！吐出来。”关心和林郁野的掌心一同递来。
沈唤笛微愣，垂下眼，发现他的掌心抵在她的下巴上。“怎么了？不要烫伤了，快吐出来。”
他急着微微弯了身，俊脸靠近一瞬间，沈唤笛本能地闭嘴咽口水，那口滚烫的炸可乐饼也一同坠入肚中。
热源一路向下，再融进血液，奔向全身各处，最后又回到心脏，热烈得要爆炸。
林郁野微怔几秒，立即拿起摆在保温箱旁售卖的矿泉水，“咔”的一声拧开，直接上手喂她喝：“水含在口里，不要立即吞下。”
语气太过急切又严肃。
沈唤笛红着脸乖乖照做。
----------
因为林郁野对那边路况并不熟悉，在各种巷子里七拐八绕的，两人索性就像冒险一样，约定不问人，最后终于耗时四十分钟才找到了直达公交站。
公交车没有地铁快，要一个多小时路程，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一排，沈唤笛藏着心思看着车窗外的南城的夜。
不敢偏头，只敢看着倒影在车窗上的闭目养神少年侧脸。
回到南水名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王妈已经睡了。
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
分开时，“下次再带你坐地铁。”林郁野承诺。
沈唤笛笑着点了点头。
像是贪恋这刻的静谧，她迟迟不愿转身，又道谢：“今天谢谢你请我吃炸可乐饼。”
林郁野想起少女主动回握的粗粝掌心，指尖的茧。
相握之间，隐隐刺痛。像极了初学吉他时幸福又兴奋地不知昼夜地练习才有的刺痛勋章。
困惑已久的问题，如今已有答案。他无需再替谣言掩盖。
“下回可不要烫伤。”他弯了眉眼。
他今天好像特别活泼。
变成了王妈口中常念叨“小时候活泼又不逾矩”的大少爷。
沈唤笛顿时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求饶。
林郁野止住了笑，眼神变暗了几分，“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见过？”
“你那时是不是也迷了路？”
眼泪霎时涌上，沈唤笛睁着眼睛，轻“嗯”了一声，怕忍不住情绪，索性转身就走。
可倏尔，发顶抚上一双温热的手让她凝固了脚步，那双手轻摸了摸。
“今天谢谢你。”
“但下次不用了。”少年声音低沉又破碎，仅几秒，他收回了手。
有风吹过，寂静之中暖气蔓延。
难以言喻的情绪让她扭头看，眼泪恰好滑落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而少年的身影已隐入四楼楼道里。
----------
班级内的选拔考试很顺利，在林郁野这位名师地指点下，沈唤笛轻松取胜，顺利进入年级联模队。
现在队伍里一共有十五人，而在24号初试后将会只剩六人。
圣诞节的脚步临近，节日氛围越发浓厚，像是约定俗成样，女生们纷纷开织围巾以表心意。
弘德班也不例外。
至于何种心意，就全看个人怎么解读。暧昧浪漫的旖旎心思在学习高压之下越发显得珍贵。
编织围巾仿若成为“青春反叛”的唯一方式。
针织有难度，班级里许多女生都是苦手。
直至江雪映拉着沈唤笛去买绒线时听她说小时候没有零花钱，所以围巾都是自己织后。
立即将此事宣告全世界：“请你造福众人！”
就这样，沈唤笛突然成了女孩间的名人。
求她指点帮忙的信女多了起来，本班的，外班的，每到课间都将她围起来。
人缘好过凌丛宇，到了小卖部都有女生送水喝。
——她像是彻底融入了南中。
“好啦，你再在这打个结。”沈唤笛同夏瑢仔细解说，不一会儿那条松散的围巾紧实许多。
夏瑢不好意思地再三感谢：“你真厉害，完全深藏不露啊。”
沈唤笛眯着笑，表示无妨。
她喜欢这种世界和平，而她在勇敢发光的感觉。
“你呢，偷偷藏蓝色的围巾要给谁？”江雪映耳语。
“秘密。”
江雪映笑开了：“好哇！我要收回送给你的羊绒线哼哼，让你这织女无线可织。”
“我求饶~”
……
平安夜那天，沈唤笛很虔诚地将围巾放进在精品店购买的精致礼盒里。
而后在上学前，守在林郁野的门口，在他开门后，坦荡荡地塞进他的怀里，“圣诞礼物！也是谢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跑去。
她害怕他会拒绝，她不想让这么聪明的人当面看破自己真正的心思。
全然没听到林郁野的柔笑声。
----------
学校考核的主题一早就透露了，有关环保，“秸秆到底要不要燃烧？”，角度任选，自洽即可，同时要应答台下学生或评委的提问。
这回的考核在勤学楼多媒体教室。
林郁野抽签是一号。
他站在台上，举足之间全是优雅，尽显天之骄子风范。标准的口语，流畅的脱稿，与评委的互动也十分得体。
时间很快，又很慢。
直至再一次的掌声响起，轮到她了，沈唤笛反应过来，她自拟的稿子已被手汗打湿，她捏成拳给自己加油。
上台前，她听见了林郁野无声对她说加油。
努力是有收获的。
沈唤笛全程特别流畅，口语发声的一瞬，评委纷纷抬起来头。她学了林郁野的发音。
毋庸置疑的优雅。
“那沈小姐，秸秆燃烧的度在哪呢？”
提问环节，梁晓霜率先发问。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难回答，已然涉及到超纲词汇。
沈唤笛稳了稳心，用英文流畅回答：“我是一位田间长大的孩子，因此对于这个度，我反而认为要从土地的类别来看，针对化学农药的残留过重的土地……”
她侃侃而谈，紧张在心中不断自念的“闪耀理论”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当场宣布名单后，沈唤笛的心跳还未平息。
“好，以上正式学员请去政教处办公室找秦雪老师填写全市联合国模拟表。”
众人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去。
“恭喜你，唤笛。”梁晓霜落选了，她的恭喜很勉强，“你的口音和林郁野的很像。”
“谢谢，我很努力去学了。”沈唤笛笑得自信。
闻言，梁晓霜神色莫辨，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了。
有些人只能同苦。沈唤笛望着她的背影轻叹。
“圣诞礼物。”林郁野递过来一个礼盒，继而又各塞给凌丛宇和江雪映。
打消了其他人的遐想。
意外的礼物。
沈唤笛惊诧地咬紧嘴唇，眼神询问得到肯定后，她拆开一看。
是一个漂亮的水晶球。
“哇！好漂亮啊！”话匣子打开了。
“沈唤笛，你刚才其实好帅气啊！”
“对啊！像是在发着光。”
夸赞声如水晶球的雪花纷纷飘下，她开心得不得了。
……
从勤学楼出来，没了暖气傍身，北风冷冽，刺得人脸疼。
众人正商议跑着去，却听见冷冷一声：“等等。”
瞥见林郁野停了脚步，而后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拿出那条藏蓝色围巾，慢条斯理地绕了几圈围住脖子。
沈唤笛心慢了一拍。
“走吧。”林郁野大步流星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
江雪映和外班一位女生眼尖，对视一眼。
忽异口同声打趣：“郁野哥/林学神，你这条一早就戴着的围巾，我怎么觉得好眼熟？”
“欸，我记得好像是某位织女偷偷织的？”
眼神纷纷看向沈唤笛。
沈唤笛则红着脸作鸵鸟状，今天太紧张了，都没注意林郁野戴着来上学。
眼睛瞟向他，对方却笑眼对视，眼神里似有些哀怨？顿时浑身发热，脚步也快了起来，催促道：“好冷呀，大家快走呀。”
心里冒出的烟花抵御了风寒。
她现在好幸福！
——直至和大家一同走上逸夫楼的拐角，笑容霎时僵硬。
走廊的尽头，她看见潘丽，她生物意义上的母亲，跪在秦雪面前。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枯黄的发，眼下乌青，小脸浅白，软塌过时的嫩黄棉服，怎么看像是能轻松一拳撂倒的路边挑担售卖的小黄鸭崽。
那双手护在胆小鬼面前，像母鸡护崽。
有点滑稽。
可那双眼眸，锐利得如同一把直插人心的刀，仿若下秒就会不顾一切地撕咬上来。
“滚开，这事和你一小屁孩没关系。”男人捏紧了拳头，作势威胁。
但女生置若罔闻，抿成直线的唇和扑闪的眼睛足以可窥见她的紧张。
却一步未动。
愣怔的不止男人一个，林郁野也是。
这一抹黄实在是太亮眼，在灰扑扑的冬季南城里宛若春天的小黄花，即便是天文科技馆里那些熠熠生辉的星球也没有视野里唯一的鲜艳那么亮眼。
“胆小鬼。”
他痴痴念着几遍，渐渐放声大笑，有些少年气的爽朗又隐匿着什么汹涌情绪的笑声，引起过路人的驻足频望。
紧绷的心弦在这突然的笑声里悄悄卸力，沈唤笛侧过头瞧见身后少年。闪着泪花的眼弯如月，染了寒冬的鼻梁微微泛着红，他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抬着擦拭笑泪，笑得前仰后俯。
昏暗的天色，交错的钴黄路灯，背后闪烁的霓虹招牌灯，黑色羽绒服颤着，冰淇淋残留物宛若蹦跳的心脏，空气中上颤的白雾便是心跳波动。
肆无忌惮地笑着。
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笑着。
笑容像极了“一日看尽长安花”意气风发的少年。
可沈唤笛只觉得心酸。
“我真讨厌你！”她对着男人恶狠狠地刺语相向。
说完在男人变脸前，果断伸手拉着林郁野的手腕踩在通行绿灯的最后三秒前往对面街道奔跑而去。
踩过明黄近光灯影，弹奏斑马路线的钢琴键。
她拉着他的手，不停歇地往前跑。
想要跑至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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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冬季的风咬人，元旦还未到便已然冷得如西伯利亚。
她的耳朵已隐隐作痛，零八年生的冻疮悄然复生，同身上无数的伤疤一样，又痒又痛。
但总比农忙时水稻叶割腿的好。
看来今年定会下雪，不知棉服能抵御多久。
她向来怕冷，一到冬季就手脚冰冷，也只想遵从自然规律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冬眠。
无端地神游，目之所及中万家灯火一盏盏，掠过街边暖气，绕过那些眼神灰暗的大人们，穿过一节一节路灯，细汗汨汨地渗在额间，甩动的马尾飞旋，如同扑腾的翅膀。
可是。
不知何时。
单向抓着的手已经变成牵手。
好像就在一家兰州拉面店前，又好像在拐角处的沙县小吃店面前，那刻他轻易用力一拉，温热的掌心覆盖上她的掌心。
掌纹相印，延长出一条无形的、极细的连接彼此的红线，轻轻地飘着，在每一步下衍生出一道道彩虹。
那瞬间，她的感官如同不断靠近又不断后撤的街景和人们那样，被放大无数倍又被缩小无数倍，呼吸声里一跳一顿的，是她的心跳声。
电流感随着相握之处传来，麻木了她的四肢，令她的手动弹不得，似稍有动作便会让少年放开手。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松手。
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说不出口。
含胭脸颊已不知是寒风的杰作还是林郁野的杰作。
最后步履渐慢，反而变成了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前奔跑。
他茂密的发随着动作而抖动着，黑色羽绒服抱住了风轻轻飞起，视野里只剩双泛红的耳朵和他噙着笑的侧脸。
“再跑跑，好吃的炸可乐饼近在眼前。”话随着白雾往后冒。
他好温柔。
沈唤笛想，勇敢地握紧了他的手掌，也笑出了声，特意笑出了泪花，以免红眼眶泄露了情绪。
如果这是一场马上就会忘记的梦，梦里的自己勇敢点也是可以的吧？
那他是何样心情呢？
……
暖黄的保温灯下，透明玻璃里摆放着刚出炉的炸可乐饼。每个饼炸得焦黄，都泛着油光，香气四溢。
“快试试。”林郁野递过去一个热乎的，自己手持着另一个热乎的，笑着提醒，“小心烫。”
沈唤笛接过，刚长跑完，此刻又冷又饿，全然没顾及林郁野的提醒，大口地咬了一口。
原来不是可乐做的。
焦脆的外壳，软糯的土豆泥，咸甜的味道一同在嘴里炸开，烫得沈唤笛霎时瞳孔极速收缩，她的舌头恨不得在口腔里打滚，口水疯狂分泌，却又只敢大张嘴巴。
“快快快！吐出来。”关心和林郁野的掌心一同递来。
沈唤笛微愣，垂下眼，发现他的掌心抵在她的下巴上。“怎么了？不要烫伤了，快吐出来。”
他急着微微弯了身，俊脸靠近一瞬间，沈唤笛本能地闭嘴咽口水，那口滚烫的炸可乐饼也一同坠入肚中。
热源一路向下，再融进血液，奔向全身各处，最后又回到心脏，热烈得要爆炸。
林郁野微怔几秒，立即拿起摆在保温箱旁售卖的矿泉水，“咔”的一声拧开，直接上手喂她喝：“水含在口里，不要立即吞下。”
语气太过急切又严肃。
沈唤笛红着脸乖乖照做。
----------
因为林郁野对那边路况并不熟悉，在各种巷子里七拐八绕的，两人索性就像冒险一样，约定不问人，最后终于耗时四十分钟才找到了直达公交站。
公交车没有地铁快，要一个多小时路程，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一排，沈唤笛藏着心思看着车窗外的南城的夜。
不敢偏头，只敢看着倒影在车窗上的闭目养神少年侧脸。
回到南水名郡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王妈已经睡了。
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
分开时，“下次再带你坐地铁。”林郁野承诺。
沈唤笛笑着点了点头。
像是贪恋这刻的静谧，她迟迟不愿转身，又道谢：“今天谢谢你请我吃炸可乐饼。”
林郁野想起少女主动回握的粗粝掌心，指尖的茧。
相握之间，隐隐刺痛。像极了初学吉他时幸福又兴奋地不知昼夜地练习才有的刺痛勋章。
困惑已久的问题，如今已有答案。他无需再替谣言掩盖。
“下回可不要烫伤。”他弯了眉眼。
他今天好像特别活泼。
变成了王妈口中常念叨“小时候活泼又不逾矩”的大少爷。
沈唤笛顿时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求饶。
林郁野止住了笑，眼神变暗了几分，“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很早之前见过？”
“你那时是不是也迷了路？”
眼泪霎时涌上，沈唤笛睁着眼睛，轻“嗯”了一声，怕忍不住情绪，索性转身就走。
可倏尔，发顶抚上一双温热的手让她凝固了脚步，那双手轻摸了摸。
“今天谢谢你。”
“但下次不用了。”少年声音低沉又破碎，仅几秒，他收回了手。
有风吹过，寂静之中暖气蔓延。
难以言喻的情绪让她扭头看，眼泪恰好滑落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
而少年的身影已隐入四楼楼道里。
----------
班级内的选拔考试很顺利，在林郁野这位名师地指点下，沈唤笛轻松取胜，顺利进入年级联模队。
现在队伍里一共有十五人，而在24号初试后将会只剩六人。
圣诞节的脚步临近，节日氛围越发浓厚，像是约定俗成样，女生们纷纷开织围巾以表心意。
弘德班也不例外。
至于何种心意，就全看个人怎么解读。暧昧浪漫的旖旎心思在学习高压之下越发显得珍贵。
编织围巾仿若成为“青春反叛”的唯一方式。
针织有难度，班级里许多女生都是苦手。
直至江雪映拉着沈唤笛去买绒线时听她说小时候没有零花钱，所以围巾都是自己织后。
立即将此事宣告全世界：“请你造福众人！”
就这样，沈唤笛突然成了女孩间的名人。
求她指点帮忙的信女多了起来，本班的，外班的，每到课间都将她围起来。
人缘好过凌丛宇，到了小卖部都有女生送水喝。
——她像是彻底融入了南中。
“好啦，你再在这打个结。”沈唤笛同夏瑢仔细解说，不一会儿那条松散的围巾紧实许多。
夏瑢不好意思地再三感谢：“你真厉害，完全深藏不露啊。”
沈唤笛眯着笑，表示无妨。
她喜欢这种世界和平，而她在勇敢发光的感觉。
“你呢，偷偷藏蓝色的围巾要给谁？”江雪映耳语。
“秘密。”
江雪映笑开了：“好哇！我要收回送给你的羊绒线哼哼，让你这织女无线可织。”
“我求饶~”
……
平安夜那天，沈唤笛很虔诚地将围巾放进在精品店购买的精致礼盒里。
而后在上学前，守在林郁野的门口，在他开门后，坦荡荡地塞进他的怀里，“圣诞礼物！也是谢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学校跑去。
她害怕他会拒绝，她不想让这么聪明的人当面看破自己真正的心思。
全然没听到林郁野的柔笑声。
----------
学校考核的主题一早就透露了，有关环保，“秸秆到底要不要燃烧？”，角度任选，自洽即可，同时要应答台下学生或评委的提问。
这回的考核在勤学楼多媒体教室。
林郁野抽签是一号。
他站在台上，举足之间全是优雅，尽显天之骄子风范。标准的口语，流畅的脱稿，与评委的互动也十分得体。
时间很快，又很慢。
直至再一次的掌声响起，轮到她了，沈唤笛反应过来，她自拟的稿子已被手汗打湿，她捏成拳给自己加油。
上台前，她听见了林郁野无声对她说加油。
努力是有收获的。
沈唤笛全程特别流畅，口语发声的一瞬，评委纷纷抬起来头。她学了林郁野的发音。
毋庸置疑的优雅。
“那沈小姐，秸秆燃烧的度在哪呢？”
提问环节，梁晓霜率先发问。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难回答，已然涉及到超纲词汇。
沈唤笛稳了稳心，用英文流畅回答：“我是一位田间长大的孩子，因此对于这个度，我反而认为要从土地的类别来看，针对化学农药的残留过重的土地……”
她侃侃而谈，紧张在心中不断自念的“闪耀理论”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至当场宣布名单后，沈唤笛的心跳还未平息。
“好，以上正式学员请去政教处办公室找秦雪老师填写全市联合国模拟表。”
众人收拾好东西后，往外走去。
“恭喜你，唤笛。”梁晓霜落选了，她的恭喜很勉强，“你的口音和林郁野的很像。”
“谢谢，我很努力去学了。”沈唤笛笑得自信。
闻言，梁晓霜神色莫辨，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了。
有些人只能同苦。沈唤笛望着她的背影轻叹。
“圣诞礼物。”林郁野递过来一个礼盒，继而又各塞给凌丛宇和江雪映。
打消了其他人的遐想。
意外的礼物。
沈唤笛惊诧地咬紧嘴唇，眼神询问得到肯定后，她拆开一看。
是一个漂亮的水晶球。
“哇！好漂亮啊！”话匣子打开了。
“沈唤笛，你刚才其实好帅气啊！”
“对啊！像是在发着光。”
夸赞声如水晶球的雪花纷纷飘下，她开心得不得了。
……
从勤学楼出来，没了暖气傍身，北风冷冽，刺得人脸疼。
众人正商议跑着去，却听见冷冷一声：“等等。”
瞥见林郁野停了脚步，而后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拿出那条藏蓝色围巾，慢条斯理地绕了几圈围住脖子。
沈唤笛心慢了一拍。
“走吧。”林郁野大步流星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
江雪映和外班一位女生眼尖，对视一眼。
忽异口同声打趣：“郁野哥/林学神，你这条一早就戴着的围巾，我怎么觉得好眼熟？”
“欸，我记得好像是某位织女偷偷织的？”
眼神纷纷看向沈唤笛。
沈唤笛则红着脸作鸵鸟状，今天太紧张了，都没注意林郁野戴着来上学。
眼睛瞟向他，对方却笑眼对视，眼神里似有些哀怨？顿时浑身发热，脚步也快了起来，催促道：“好冷呀，大家快走呀。”
心里冒出的烟花抵御了风寒。
她现在好幸福！
——直至和大家一同走上逸夫楼的拐角，笑容霎时僵硬。
走廊的尽头，她看见潘丽，她生物意义上的母亲，跪在秦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