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5日,周三,多云。牺牲和舍弃相比,似乎更残忍。舍弃是你本就毫无存在感,他们本就心无愧疚。而牺牲是假无奈,是知晓,是若有若无的在乎,是他们对你做出的,你只能妥协的选择。我和L都是“牺牲者”,是同类。都是无法挣脱,只能等一个明日的人。」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沈唤笛盯着墨水痕迹出神,她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同类,擅自做主有时候也会令人生厌。

    钢笔笔尖点了点暗黄色纸张,绽出星点,继续提笔:

    「那么,作为“同类”的我,可以告知他,我的秘密吗?他会怎样看我?他也会害怕那样的我吗?」

    今年春节早,元旦假结束不到一个月过春节。

    教室里奋笔疾书的声音刺啦刺啦,同每周二检修的雪花电视屏一样。

    大家也像没了电视看的人一样,认真专注,贯彻着南中素来讲究的“高效学习”。

    本来每年寒暑假的补习都会提前学习新知识,但今年春节来得早,新课程已经学完了,学校索性发了高二的旧教材在上课,显然是争分夺秒。

    压力大得很多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本就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如今再隔了一层名为“提前冲刺高三”的玻璃罩。

    薛定谔的猫好歹就一层罩呢。

    沈唤笛心想。

    不过抱怨归抱怨,但没有人真的依据“上头明令禁止”的理由去举报。大家削尖了脑袋考进来当凤尾不就是为了高考吗。

    ——可是,考上大学后呢?

    去好大学继续当凤尾还是去中等大学当鸡头?

    有这样的好坏界定吗?

    谁界定凤与鸡的差别?

    大家会怎么样?

    未来这种猜不透又来得快的东西,没人能解答她的问题。

    她有点杞人忧天。

    毕竟自己方才写在日记本上的问题,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沈唤笛的眼底溢过一丝暗茫,最后落在鲜红的134分上。她的英语试卷分数越来越高了,班级排名也越来越高。

    从中获得的快乐竟然是她之前在潘丽面前撒的谎至少有了一丝希望去实现。

    再不济,右手中指指尖侧边凸出的厚茧也能证明,她的确有在“把弟弟弄进南中来”这件事上努力。

    她可以“被牺牲”,但她不太想被舍弃。人多复杂。

    “没找到还是没翻抽屉?”

    “什么?”沈唤笛懵然回神,看向林郁野。

    他的眼神正落在自己僵在空气中的手指上。

    那天回来后,沈唤笛没有其他心思,洗漱完毕,就伏在床上哭了一宿。

    哭他的苦,哭自己的苦。最后又想着林郁野好歹算富家子弟,又哭了一遍自己的苦,可再哭的时候,她笑得乐不可支。

    沈唤笛觉得自己看不清自己。

    喜欢一个人会产生异样的情绪,胆怯,懦弱,占有。

    ——对于林郁野,爱占有贪痴,而嗔通通对向他人。

    听见林郁野诉说伤口,她竟然有了一丢丢过分的,令自己不耻的开心。

    在家人刺伤自己这件事上,没人比她更有经验,也没人比自己与林郁野更相配。

    她能安抚他,她知道他的痛苦在于什么,两个不想被舍弃的人相爱,有理有据,且这份感情十分平等,有未来。

    陈雅唯不再算什么不可触及的话题。当时她就是这么想着安稳地睡了一夜。

    “是什么惊喜吗?我回去再看。”沈唤笛觉得自己笑得眼下乌青都淡了些。

    同时,她在林郁野的眼神里看到了星火。彼此都在为心照不宣的未来,感到开心。

    “林郁野。”

    “嗯?”

    “上学放学,我们都一起走吧?”

    林郁野的眼神略有迟疑,没多问为何询问这种每日都在做的事,最后只点了点头,嘴角弧度向上:“好。”

    他们的的确确是同类。

    沈唤笛笑了笑。

    ----------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周,南城冷得越发的明显,清晨到校时有人发现冬雨里夹着冰雹,南方少见的屋檐垂着的冰凌间或挂上了。

    全校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咬着牙拼着命,燃烧着青春期不灭的心火埋头冲刺将近半个月,仿若期末就是高考,稍有不慎,就陷入危地。

    屋外北风叫嚣,就连常绿树都垂着头,教室内却燥热不已。

    长时间的暖空气稀薄了本就不多的氧气,不知是谁开了窗户的一缝隙,冷风飘进来,倒是比平日上下学与之正面交锋时要沁甜得多。

    “同学们,同学们~照片洗出来啦~”江雪映兴致勃勃地喊着,推门而入,冷风没眼力劲儿似地冲了进来,大家索性都停了笔,给自己偷个懒。

    江雪映一手拿着一个大袋子,一手分发里面的牛皮纸包装袋。

    一人一份,元旦节照片。议论纷纷,嗡嗡的,偶尔还有爆笑声。

    大抵是谁闭了眼。

    “你最近挺勤快?”沈唤笛肩撞了撞挤在自己身边看着照片的江雪映,少女傻笑着,没回答。

    视线看过去,就是一张和陈闻清的全班大合照,没什么特别的。

    “欸,回神。”沈唤笛晃了晃手。

    江雪映换了下一张才回答:“我为班级做好事不行啊?你是不是不知道这种行为也能加分?”

    “你?”沈唤笛扯了扯眼角,撇了撇嘴,横了眉,笑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也不想失去我这位数学辅导老师吧?”

    “我还有凌丛宇和林郁野,噢不,只有凌丛宇了,毕竟最近林某人对沈某人的殷勤真是让江某人大开眼界。”换成她揶揄横眉。

    她双手并拢靠在脸颊处,状似羡慕:“比如,那双像蓝天白云一样柔软的浅蓝色羊绒手套,想想就好温暖哦。”

    “我认输。”沈唤笛红了耳朵,口袋里还有林郁野送的巧克力,索性分了一颗,“给你的封口费。”

    “哟,歌帝梵。”

    江雪映开了包装丢进嘴里,手上翻下张照片没停,却突然一顿,迟迟没了动作。

    “怎么了?”沈唤笛从试卷里移目,发现让她愣神的照片不知是谁抓拍的,陈翩抱着玫瑰花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大家表情生动,扬眉,吹哨,摆臂,鼓掌。很活泼的场景。

    只是隐约可见模糊人群之中林郁野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唤笛有点儿慌神,“这每人都有一张?”

    “嗯。”江雪映回答,又长嘶了口声:“你当时什么感受?其实仔细想想,还挺浪漫。”

    她比着手指,“当着众人的面送玫瑰花,家世好,有知名度的帅哥,挺偶像剧欸,当时你是不是很惊喜?行为大胆,你有没有对他高看一眼?”

    “没有惊喜,只有惊吓。”沈唤笛实话实话,而且知晓了陈翩的行为逻辑后,甚至生出了一丝真挚的讨厌,“而且为什么要对陈翩高看一眼?他家世好长得帅是他的命。他的好与我无关,我看他没有滤镜。”

    “偶像剧害人不浅,你别觉得很浪漫,这种事如果心意不相同,另一方当事人心里只觉得尴尬。”沈唤笛补充道。

    “那如果用此来试探心意呢?”

    江雪映睁着眼,整个人贴近自己,像个好奇宝宝。让人直觉不对劲:“你要试探谁的心意?”

    沈唤笛说话越来越直朗。

    这是林郁野教会她的,这也是自信的一部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陈翩如果是在试探你的心意,那他得到了结果,所以最近都不怎么来找你了不是吗?”江雪映歪了头,撤回了视线,沈唤笛不是很相信。

    “不过——”

    沈唤笛警觉:“不过什么?”

    “你们俩的眼睛,这样看着,好像啊。”江雪映分开食指和中指,指尖的尽头分别是她和陈雅唯。

    “欸,特别是这样挡着,嗯?双生子?!”江雪映的指头盖住了两个人的下半张脸,感受到她惊讶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爽来:“感觉沾上陈雅唯,就很晦气。”

    沈唤笛垂着眼,略微出神。

    舞台阴影之中,斑驳昏暗,彼此的上半张脸的确很像。

    那林郁野可有发现过吗?

    口腔里的巧克力在舌苔上融化,褪去丝滑绵软,内里的榛子颗粒摩擦着舌尖。

    有点痛。

    ----------

    三天的期末考结束,陈闻清站在讲台上不胜其烦地讲着假期的注意事项,记得完成寒假作业,并且着重强调,会在春节后出成绩,届时会发在家长的手机号码上,让大家过个好年。

    下了课,趁着大家收拾东西的纷乱,和林郁野说了一声,沈唤笛去了办公室找陈闻清改号码。

    “为什么改?”陈闻清例行询问。

    沈唤笛眼神漂浮,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可想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觉得自己好笑,心虚什么。

    她笑了笑:“因为我、”后半段话顿时卡在喉咙里,陈闻清正拉开抽屉,各种纸质资料下,露出了熟悉的粉色礼盒的一角。

    “什么?”

    陈闻清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黑笔,微挑了眉,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沈唤笛在愣神什么,他挠了挠耳后,那堆学生评语才写了一半,明早就要交上去,事情其实有点多。

    “哦,因为今年我不回家会留在南城,不和我爸妈他们过年。”

    “和谁过?”对于沈唤笛家庭情况,陈闻清略有耳闻。

    想起之前秦雪对他的叮嘱,他没再问别的,只盯着她眼睛,核实有没有撒谎。

    “和我姐姐。”

    少女绽放的笑容是强有力的佐证。

    “好。”他抽出了一张纸,将笔递了过去,“你改这儿吧。”

    又停了几秒,再抽出一张:“自有银行卡吗?有就也改一下,各种奖金都是期末发。”

    “好,谢谢陈老师。”

    ……

    等陈闻清写完那堆学生评语时,已经晚上七点。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他站起身子,扭了扭肩颈,甩了甩手。边踱步边拿出手机看家人Q.Q群消息。

    陈翩:@闻清,小叔,怎么还没回?

    陈雅唯:@闻清,小叔,回来买点烟花,家里被哥带着邻家小孩放完了。

    大哥:还没回家?我后天回国,这两天辛苦你照顾俩孩子。

    噼里啪啦打字:马上回来了,收到。一盏一盏关灯,又关空调,回到办公桌上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

    口袋里响起滴滴声。

    陈翩:@闻清,小叔,今夜有暴风雪,我记得学校车库空,风大,记得保暖。别要风度不要温度。

    陈闻清拢了拢大衣,视线落在未关的抽屉里。

    他思索片刻,伸手进去拿了出来,顺带拿走了那封信。

    逃避不是办法。

    就像单薄的羊毛大衣不能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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