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项目（1）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哈莉若无其事地问，仿佛她刚刚并不是在跟同学传递作弊信息，她的余光瞥见迪戈里那张略显心虚的脸。
穆迪粗哑地笑了一声，“有人在等你，一个老朋友，”他说，“请到我办公室里来。”
哈莉与迪戈里挥手作别，跟着穆迪走进空荡荡的连廊。
“你刚刚做了一件很有风度的事，波特。”穆迪轻声说，略微放慢了脚步。
“大概吧，”哈莉回答，语气多少带了一点儿不以为然的打趣意味，“请告诉我，那些有风度的教授会偷听学生说话吗？”
“……那是因为，我从不是一个有风度的人，”穆迪说，他的蓝色魔眼转到侧边打量着她，“我的经验告诉我，在大部分——特别是对付黑巫师的时候，保有高尚对你的小命可没有一点儿益处——我没想到你会把那消息告诉迪戈里，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想赢的类型。”
哈莉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我不缺钱，也不缺名声，我不知道我还想要什么，教授，”她也回望着他，“至于公平和高尚？我想，它们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不过……迪戈里相对来说就要重要多了。”
她截住这个暧昧的话头，美丽的面庞上没什么多余的、可供揣测的微表情，如果是别的孩子，小巴蒂克劳奇会以为他一定是对皮相俊美的异性产生了好感。
但她是哈莉波特，这个女孩或许叛逆、自我，可也拥有等量的洞悉和机敏，他绝不相信会她喜欢上一个愚蠢、幼稚的小男孩，以至于愿意为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
除非这只是一个借口……她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很多，但在这个情景下，他认为最可能是她发现了他可能在乎她的输赢，她装做不在乎比赛的样子，只是想看他对此的反应。
有过一次经验，他当然不会顺着她的提供的话头继续下去。
“……你的输赢不在我关注的范围内，我不能偏心，”小巴蒂克劳奇粗声粗气地说，“我只负责你的安全，波特——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不受到火龙的伤害。”
“保护我？”哈莉咬着字眼，她用一种好奇的声调问，“对不起，请问这跟帮我作弊有什么具体区别吗？”
“当然有，”小克劳奇干巴巴地解释，他们在这里拐上一条偏僻无人的旋转楼梯，“我不会告诉你如何通过那条火龙，但是我可以给你一点儿善意的、泛泛的忠告——第一条是，发挥你的强项。”
“我的强项？”哈莉重复了小克劳奇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单词，然后她顿了一下道，“哦——您是想让我——在赛场上召唤我的扫帚吗？”
她说这个问句的时候使用的语气平淡无奇，一点儿也没有青年人想通某个关键答案那样激动，就好像她对通过这个比赛兴趣全无似的，这令小巴蒂克劳奇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她慢腾腾地接着道，“听上去很方便，可我觉得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很没有意思，我认为您应该多给我一点儿信心，老实说，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所谓的比赛。”
“——我一直在想您上次跟卡卡洛夫说的话，教授，”哈莉开始她严谨的分析，“您说，可能有人要借比赛加害我，那么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什么也不做，主动放弃比赛吗 ？再说了，赛场上还有这么多教授、驯龙师，我充分地相信他们能保证我的安全。”
她说完，走在她前边的男士突然停住脚步，他抓着扶手迅捷地回过身，那只蓝色的魔眼在他的眼眶里飞快地打转，而他另外的正常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她看，而他那藏在狰狞的皮肉之后的神情也骤然变得异常可怕，“你……要放弃比赛？”他嘶哑着嗓子，用一种低沉的、甚至隐约带着几分威胁的声音说。
哈莉置若罔闻地朝他的威吓轻轻耸肩，她只是微微仰头望着他，绿眼珠一动不动，“有什么问题吗，”她问，“教授？”
他们僵持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台阶上，傍晚昏黄黯淡的日光透过他们身侧的玻璃，在弯曲的旋转阶梯线条上拉出扭曲的网格。
没有人说话，要是在旁人看来，一定不会怀疑站在下首的女孩的确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正等待来自教授的指点与教诲。
可是小巴蒂克劳奇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她眼睛里闪烁着的怀疑和挑衅——似乎，她认定他已然无路可退，只能露出底牌了。
那她未免低估了他，小克劳奇心想。
他不能否认，在方才那个被激怒的霎那，他几乎想要背弃主人的计划了——既然哈莉波特不打算按照他们精心设计的剧本行事，或许反而省他不少事，只要几个咒语，他就能脱下这张讨厌的人皮，这一切变数也能走向终结。
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对吗？如果他们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合理化哈莉波特的失踪，毫无疑问，魔法部和邓布利多马上就会做出反应，主人的心血也就全然白费了——他怎能再次让主人失望——他怎能再次使自己失望？
“……假使参加比赛等同于死亡，那你当然可以选择放弃，哈莉，”小克劳奇缓慢地说，听上去，他真的在竭力柔和自己的语调。
“没有人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伏地魔从没有真正死去，他和他的党羽一直在密谋东山再起，邓布利多告诉我，三年之前，他曾经利用奇洛进入霍格沃兹以抢夺魔法石复活，如果他只是想要杀你，那么你恐怕不能活到现在，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哈莉回答，她微微偏着脑袋，神态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假设。
这一迹象无疑有效地鼓励了小克劳奇，他发出一声难听的干笑，接着耐心道，“听着，孩子，别担心这个，如果你按照计划参加比赛，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与你的安全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很有机会能弄明白伏地魔到底要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打败他的方法，你明白吗？”
“为什么？”哈莉蹙眉反问道，说话的嗓音格外纤细、轻盈，似乎她确实为他的话感到迷惑、困扰，“……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也想要对付伏地魔？我父母为此牺牲，可那不必然意味着，我也同样愿意用我的性命去冒险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意自然地跨到小克劳奇所在的那级台阶上——她平视着他。
“你们想要我作为诱饵，真是一个好计划，”她小声地赞叹道，视线划过窗外的风景重新落在小克劳奇的脸上，神态却没有一点儿与语气相符的温度，“假设，我拒绝呢？”
倘若小克劳奇没有刻意设计过这次对话的走向，则他肯定能明白她这个问题里的未竟之语。
可他今天原本只想给她一点儿应对比赛的指点，他从没想过她，一个孩子，竟能抵抗声名与荣誉的巨大诱惑，甚至有胆量挑战权威替她作出的决定——这怎么可能？
他很清楚邓布利多希望她参加比赛，因为火焰杯选出勇士的那天晚上，校长和他们几个教授对哈莉波特是否应该参赛进行了讨论，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除了麦格稍有犹豫之外，所有人都赞成她参加比赛引出幕后主使——如果说他相信哈莉波特的行动确有人指点的话，那他自然会认为，这个人除邓布利多之外不做他想。
如果她背后的人不是邓布利多，那又会是谁？
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小克劳奇已经把哈莉能接触到的一切可疑人士都怀疑了一个遍，可仍没有找到一点儿头绪，这就让他不得不面对一种可能的事实——难道说，他应该相信，这个女孩真的如那传闻中的预言所说的——她生来就是主人的对手，与主人一般强大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想如同一层淡淡的阴霾那样在他的心头浮动着，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认为她是在虚张声势，到了这一刻，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弃参赛了。
他尽可以告诉自己：他不可能拿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没有办。他知道他本该尽力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或者另寻别的出路，可他脑海里的每一个备用的方案都显得那么单薄。
“……你不想为你的父母报仇？”小克劳奇生硬地问，甚至已经无法分辨他到底是挽回一个事实上已经走到尽头的计划，还是仍在绝望地试图逼迫她回心转意，眼前的少女却适时地朝他露出一个带嘲弄意味的冰冷微笑，于是，他立刻明白她已经发觉了他的虚弱。
“我没这么说，教授。”少女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她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中央的浓黑瞳仁比宇宙黑洞更深不见底，“我爱我的父母，我也同样尊敬您，如果您真的很希望我能够参加，无论是为了拿到奖杯，还是为了引出神秘人……我想，我当然愿意完成您的愿望，可我需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究竟……您有多希望我参加比赛呢……教授？”
她偏了偏头，墙壁上骤然亮起的火把在她的双眼中映出一点儿狡诈、得意的亮光。
这星点亮光在此刻的小克劳奇看来简直比凌晨的启明星更要明亮些，毕竟太阳升起并不总是意味着希望——而现在他明白，恐怕自己早先的确想多了。
这个女孩发现他在乎这次比赛，并没有因此对他产生疑心，也不是当真能拒绝荣誉和权威，她只是在试探，只是想以此为筹码跟他交换点儿什么东西……这还不好解决吗？
毕竟他总可以保证，她活不到兑现筹码的那一天。
“你想要什么？”他直接了当地问。
“不太多，教授，”哈莉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想要您的一个承诺——出于安全考虑。”
“为了什么？”
“我也还不知道，或许……您会愿意为我做一件事。”
“我不会帮你作弊……”小克劳奇看着这个笑容虚伪的漂亮女孩，他警惕地补充道，“……或者任何能把我送进阿兹卡班养老的要求。”
“当然不会是那种事，”哈莉肯定地说，“我也可以给您我的承诺——那么，您同意吗？”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上去像是临时起意的陷阱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无害，不过，人不可能总是按照直觉行事，那就乱套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
“我在书里读到过，”哈莉朝他抬起自己的手，一个微小的、黄澄澄的光点在她的苍白的手掌心里漂浮着，她轻声提醒道，“巫师之间的承诺可能被魔法约束，您听说过吗？”
小克劳奇也曾是霍格沃兹的优等生，他也在书上读到过这个咒语，一种偏门的束缚咒，由于缺少见证人的关系，效力要比牢不可破的誓言弱许多：倘若参与的双方有任一方死去，咒语都会即刻失效，因此少有人愿意使用——只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自以为是的心机而已，无伤大雅，这是小克劳奇的判断。
“我建议你尽早解决一下你的信任问题，波特，要知道，我总不至于跟一个孩子撒谎，”他轻握了一下那只纤长优美的手，随即，那点儿魔光就熄灭了。
而她也抬起眼睛对他甜美一笑，“多谢您的建议，我会好好研究这个问题的。”
“走吧。”小克劳奇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是她准备好的陷阱，那他约等于是自愿走进了她的圈套中心，但……他是主动去找她的，这就决定了这个想法注定又是荒谬的，是不是？
“你不想知道谁在等着你吗？”他问，已经决定放下这个猜想。
谁在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哈莉来说简直不能更明显了，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的好教父西里斯布莱克，还能是谁？
“我可以猜一下……或许，您需要我为他的冒犯向您道歉吗？”她问。
“不需要，我们都知道他总会理解的，”小克劳奇爬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不意外她能猜到他的客人是谁，“他跟你父亲差不多，都是刺头……在他更年轻的时期，我们曾有过更糟糕的对话。”他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前停下脚步。
“所以……您就这样把他留给我了？”哈莉瞥了一眼那扇门问道。
“你救了他，他是你的教父，”小克劳奇带着些微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吧，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除你们之外。”
小巴蒂克劳奇的脑子也许跟他的主人一样，都带着点儿自以为是式的不灵光，但他这句评价的确没有错，西里斯布莱克是她自找的麻烦，哈莉心想——因为她碰巧认为，生活中偶尔也需要一些富有趣味的调剂品。
她径直扭开木门的金属把手——在那个石头砌成的大壁炉边上，站着一位衣冠楚楚、身材挺拔修长的成年男士。他的一侧手臂放松地虚扶在壁炉顶部的平台边缘，姿态专注地微垂着头。从哈莉这里，能清晰地看见燃烧的火光映照着的他那略带一点儿憔悴的脸——这不但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因此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典雅的忧郁感。
他听见门边的动静，才抬起头朝她望来。
“……哈莉，”他说，一个淡淡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朝她快步走来，停在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你最近还好吗？”
“我还好，”哈莉回答，她仍站在门边，另一侧耳朵边是小巴蒂克劳奇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报纸，”西里斯布莱克低声说道，“关于你成为勇士……你真的应该……我是说，为什么……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他在这几个停歇之间连续地换语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恳切，到最后，即使他的语气仍是严肃的，但几乎已经很难察觉到这是一句来自长辈的问句。
“噢，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有你的信息来源。”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西里斯慢慢地说，“你不理会我……我只能……”
“你只能……只能打扰我最亲近的朋友，对吗？”哈莉慢悠悠地、轻声地问。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承认，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抱歉，哈莉，我并不想介入你的…情感生活，或者是伤害你跟那姑娘的友谊，你要明白，我只是在试图保护你。”西里斯解释道，“我收到你的信，但我前几周我们收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没办法赶回来……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以为，我请你来找我，是因为我想听你的道歉？”哈莉微微笑了起来，“你竟然会这样想，好吧，假设……你提前知道我成为勇士的事情，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没有意识到，你的处境很危险，”西里斯正色道，“不是关于火龙，而是——我想提醒你注意——”
“注意卡卡洛夫曾经是个食死徒？他也许就是想借比赛害死我的那个人，”哈莉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对，”西里斯惊讶地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哈莉慢悠悠地说，她看见西里斯布莱克的脸色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一变，厌恶和愠怒像流星一样快速地从他的俊脸上划过去，“早之前他就提醒过我了。”
“……是吗？”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他在竭力压住一个冷笑，“这种事的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校长信任他，我相信这是出于他的授意。”
“邓布利多？他总是有很多考虑……”西里斯提高了一点声量说道，语气仍显得余怒未消，他忽然沉默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哈莉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他那双颜色深沉的灰色眼珠，她看见里面闪过的懊恼。
她便以委婉的措辞道，“你不喜欢校长的决定？”
“……我相信邓布利多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是一名伟大的巫师，”西里斯缓慢地说，“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我恐怕他并不能总是面面俱到……哈莉，我关心你，我希望你能够尽量避免风险……特别是……”
“我并不介意成为诱饵，如果这是你的所指，这是我必须做的，不是吗？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她说话的声音忽而变得轻柔。
西里斯布莱克跟他这位教女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久，但他已经能够隐约察觉，有时候她的体贴仅仅是一种预告，为了她接下来可能造成的伤害——可惜这种程度的觉察并不能让他建立起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并不想伤害你，西里斯，但……事实是，你总是来迟一步，”她看见对方的脸上再次出现被刺痛的复杂神色，但显然远不能够使她感到满意，“还是说，你再一次替我做好决定了？”她轻声反问，话语里的讽刺并不算明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西里斯大声说，他的眉头焦躁地拧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替你做任何决定，无论你参加比赛与否，哈莉……我绝不会那样做，你应该明白的，对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自禁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但哈莉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她的那双静水般的大眼睛空洞洞、冷冰冰地照着他，就像站在一口深深的水井边上往下张望，一种莫名的寒冷一下子钻进他的心底里，他慢慢地松开手，脸色变得暗淡。
穆迪粗哑地笑了一声，“有人在等你，一个老朋友，”他说，“请到我办公室里来。”
哈莉与迪戈里挥手作别，跟着穆迪走进空荡荡的连廊。
“你刚刚做了一件很有风度的事，波特。”穆迪轻声说，略微放慢了脚步。
“大概吧，”哈莉回答，语气多少带了一点儿不以为然的打趣意味，“请告诉我，那些有风度的教授会偷听学生说话吗？”
“……那是因为，我从不是一个有风度的人，”穆迪说，他的蓝色魔眼转到侧边打量着她，“我的经验告诉我，在大部分——特别是对付黑巫师的时候，保有高尚对你的小命可没有一点儿益处——我没想到你会把那消息告诉迪戈里，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想赢的类型。”
哈莉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我不缺钱，也不缺名声，我不知道我还想要什么，教授，”她也回望着他，“至于公平和高尚？我想，它们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不过……迪戈里相对来说就要重要多了。”
她截住这个暧昧的话头，美丽的面庞上没什么多余的、可供揣测的微表情，如果是别的孩子，小巴蒂克劳奇会以为他一定是对皮相俊美的异性产生了好感。
但她是哈莉波特，这个女孩或许叛逆、自我，可也拥有等量的洞悉和机敏，他绝不相信会她喜欢上一个愚蠢、幼稚的小男孩，以至于愿意为他放弃唾手可得的荣誉。
除非这只是一个借口……她这么做的可能性有很多，但在这个情景下，他认为最可能是她发现了他可能在乎她的输赢，她装做不在乎比赛的样子，只是想看他对此的反应。
有过一次经验，他当然不会顺着她的提供的话头继续下去。
“……你的输赢不在我关注的范围内，我不能偏心，”小巴蒂克劳奇粗声粗气地说，“我只负责你的安全，波特——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不受到火龙的伤害。”
“保护我？”哈莉咬着字眼，她用一种好奇的声调问，“对不起，请问这跟帮我作弊有什么具体区别吗？”
“当然有，”小克劳奇干巴巴地解释，他们在这里拐上一条偏僻无人的旋转楼梯，“我不会告诉你如何通过那条火龙，但是我可以给你一点儿善意的、泛泛的忠告——第一条是，发挥你的强项。”
“我的强项？”哈莉重复了小克劳奇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单词，然后她顿了一下道，“哦——您是想让我——在赛场上召唤我的扫帚吗？”
她说这个问句的时候使用的语气平淡无奇，一点儿也没有青年人想通某个关键答案那样激动，就好像她对通过这个比赛兴趣全无似的，这令小巴蒂克劳奇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她慢腾腾地接着道，“听上去很方便，可我觉得这种投机取巧的办法很没有意思，我认为您应该多给我一点儿信心，老实说，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所谓的比赛。”
“——我一直在想您上次跟卡卡洛夫说的话，教授，”哈莉开始她严谨的分析，“您说，可能有人要借比赛加害我，那么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什么也不做，主动放弃比赛吗 ？再说了，赛场上还有这么多教授、驯龙师，我充分地相信他们能保证我的安全。”
她说完，走在她前边的男士突然停住脚步，他抓着扶手迅捷地回过身，那只蓝色的魔眼在他的眼眶里飞快地打转，而他另外的正常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她看，而他那藏在狰狞的皮肉之后的神情也骤然变得异常可怕，“你……要放弃比赛？”他嘶哑着嗓子，用一种低沉的、甚至隐约带着几分威胁的声音说。
哈莉置若罔闻地朝他的威吓轻轻耸肩，她只是微微仰头望着他，绿眼珠一动不动，“有什么问题吗，”她问，“教授？”
他们僵持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台阶上，傍晚昏黄黯淡的日光透过他们身侧的玻璃，在弯曲的旋转阶梯线条上拉出扭曲的网格。
没有人说话，要是在旁人看来，一定不会怀疑站在下首的女孩的确是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正等待来自教授的指点与教诲。
可是小巴蒂克劳奇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她眼睛里闪烁着的怀疑和挑衅——似乎，她认定他已然无路可退，只能露出底牌了。
那她未免低估了他，小克劳奇心想。
他不能否认，在方才那个被激怒的霎那，他几乎想要背弃主人的计划了——既然哈莉波特不打算按照他们精心设计的剧本行事，或许反而省他不少事，只要几个咒语，他就能脱下这张讨厌的人皮，这一切变数也能走向终结。
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对吗？如果他们不能在这个节点上合理化哈莉波特的失踪，毫无疑问，魔法部和邓布利多马上就会做出反应，主人的心血也就全然白费了——他怎能再次让主人失望——他怎能再次使自己失望？
“……假使参加比赛等同于死亡，那你当然可以选择放弃，哈莉，”小克劳奇缓慢地说，听上去，他真的在竭力柔和自己的语调。
“没有人会对此有任何意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伏地魔从没有真正死去，他和他的党羽一直在密谋东山再起，邓布利多告诉我，三年之前，他曾经利用奇洛进入霍格沃兹以抢夺魔法石复活，如果他只是想要杀你，那么你恐怕不能活到现在，对不对？”
“是这样没错……”哈莉回答，她微微偏着脑袋，神态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假设。
这一迹象无疑有效地鼓励了小克劳奇，他发出一声难听的干笑，接着耐心道，“听着，孩子，别担心这个，如果你按照计划参加比赛，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与你的安全同样重要的是，我们还很有机会能弄明白伏地魔到底要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打败他的方法，你明白吗？”
“为什么？”哈莉蹙眉反问道，说话的嗓音格外纤细、轻盈，似乎她确实为他的话感到迷惑、困扰，“……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我也想要对付伏地魔？我父母为此牺牲，可那不必然意味着，我也同样愿意用我的性命去冒险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随意自然地跨到小克劳奇所在的那级台阶上——她平视着他。
“你们想要我作为诱饵，真是一个好计划，”她小声地赞叹道，视线划过窗外的风景重新落在小克劳奇的脸上，神态却没有一点儿与语气相符的温度，“假设，我拒绝呢？”
倘若小克劳奇没有刻意设计过这次对话的走向，则他肯定能明白她这个问题里的未竟之语。
可他今天原本只想给她一点儿应对比赛的指点，他从没想过她，一个孩子，竟能抵抗声名与荣誉的巨大诱惑，甚至有胆量挑战权威替她作出的决定——这怎么可能？
他很清楚邓布利多希望她参加比赛，因为火焰杯选出勇士的那天晚上，校长和他们几个教授对哈莉波特是否应该参赛进行了讨论，结果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除了麦格稍有犹豫之外，所有人都赞成她参加比赛引出幕后主使——如果说他相信哈莉波特的行动确有人指点的话，那他自然会认为，这个人除邓布利多之外不做他想。
如果她背后的人不是邓布利多，那又会是谁？
在这短短几秒钟之内，小克劳奇已经把哈莉能接触到的一切可疑人士都怀疑了一个遍，可仍没有找到一点儿头绪，这就让他不得不面对一种可能的事实——难道说，他应该相信，这个女孩真的如那传闻中的预言所说的——她生来就是主人的对手，与主人一般强大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猜想如同一层淡淡的阴霾那样在他的心头浮动着，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认为她是在虚张声势，到了这一刻，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弃参赛了。
他尽可以告诉自己：他不可能拿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没有办。他知道他本该尽力让她打消这个念头，或者另寻别的出路，可他脑海里的每一个备用的方案都显得那么单薄。
“……你不想为你的父母报仇？”小克劳奇生硬地问，甚至已经无法分辨他到底是挽回一个事实上已经走到尽头的计划，还是仍在绝望地试图逼迫她回心转意，眼前的少女却适时地朝他露出一个带嘲弄意味的冰冷微笑，于是，他立刻明白她已经发觉了他的虚弱。
“我没这么说，教授。”少女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她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中央的浓黑瞳仁比宇宙黑洞更深不见底，“我爱我的父母，我也同样尊敬您，如果您真的很希望我能够参加，无论是为了拿到奖杯，还是为了引出神秘人……我想，我当然愿意完成您的愿望，可我需要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究竟……您有多希望我参加比赛呢……教授？”
她偏了偏头，墙壁上骤然亮起的火把在她的双眼中映出一点儿狡诈、得意的亮光。
这星点亮光在此刻的小克劳奇看来简直比凌晨的启明星更要明亮些，毕竟太阳升起并不总是意味着希望——而现在他明白，恐怕自己早先的确想多了。
这个女孩发现他在乎这次比赛，并没有因此对他产生疑心，也不是当真能拒绝荣誉和权威，她只是在试探，只是想以此为筹码跟他交换点儿什么东西……这还不好解决吗？
毕竟他总可以保证，她活不到兑现筹码的那一天。
“你想要什么？”他直接了当地问。
“不太多，教授，”哈莉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想要您的一个承诺——出于安全考虑。”
“为了什么？”
“我也还不知道，或许……您会愿意为我做一件事。”
“我不会帮你作弊……”小克劳奇看着这个笑容虚伪的漂亮女孩，他警惕地补充道，“……或者任何能把我送进阿兹卡班养老的要求。”
“当然不会是那种事，”哈莉肯定地说，“我也可以给您我的承诺——那么，您同意吗？”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看上去像是临时起意的陷阱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无害，不过，人不可能总是按照直觉行事，那就乱套了，不是吗？
“为什么不？”
“我在书里读到过，”哈莉朝他抬起自己的手，一个微小的、黄澄澄的光点在她的苍白的手掌心里漂浮着，她轻声提醒道，“巫师之间的承诺可能被魔法约束，您听说过吗？”
小克劳奇也曾是霍格沃兹的优等生，他也在书上读到过这个咒语，一种偏门的束缚咒，由于缺少见证人的关系，效力要比牢不可破的誓言弱许多：倘若参与的双方有任一方死去，咒语都会即刻失效，因此少有人愿意使用——只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自以为是的心机而已，无伤大雅，这是小克劳奇的判断。
“我建议你尽早解决一下你的信任问题，波特，要知道，我总不至于跟一个孩子撒谎，”他轻握了一下那只纤长优美的手，随即，那点儿魔光就熄灭了。
而她也抬起眼睛对他甜美一笑，“多谢您的建议，我会好好研究这个问题的。”
“走吧。”小克劳奇忽然意识到，如果这是她准备好的陷阱，那他约等于是自愿走进了她的圈套中心，但……他是主动去找她的，这就决定了这个想法注定又是荒谬的，是不是？
“你不想知道谁在等着你吗？”他问，已经决定放下这个猜想。
谁在等她？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哈莉来说简直不能更明显了，在这个时间点，除了她的好教父西里斯布莱克，还能是谁？
“我可以猜一下……或许，您需要我为他的冒犯向您道歉吗？”她问。
“不需要，我们都知道他总会理解的，”小克劳奇爬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不意外她能猜到他的客人是谁，“他跟你父亲差不多，都是刺头……在他更年轻的时期，我们曾有过更糟糕的对话。”他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前停下脚步。
“所以……您就这样把他留给我了？”哈莉瞥了一眼那扇门问道。
“你救了他，他是你的教父，”小克劳奇带着些微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吧，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除你们之外。”
小巴蒂克劳奇的脑子也许跟他的主人一样，都带着点儿自以为是式的不灵光，但他这句评价的确没有错，西里斯布莱克是她自找的麻烦，哈莉心想——因为她碰巧认为，生活中偶尔也需要一些富有趣味的调剂品。
她径直扭开木门的金属把手——在那个石头砌成的大壁炉边上，站着一位衣冠楚楚、身材挺拔修长的成年男士。他的一侧手臂放松地虚扶在壁炉顶部的平台边缘，姿态专注地微垂着头。从哈莉这里，能清晰地看见燃烧的火光映照着的他那略带一点儿憔悴的脸——这不但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因此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典雅的忧郁感。
他听见门边的动静，才抬起头朝她望来。
“……哈莉，”他说，一个淡淡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朝她快步走来，停在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你最近还好吗？”
“我还好，”哈莉回答，她仍站在门边，另一侧耳朵边是小巴蒂克劳奇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报纸，”西里斯布莱克低声说道，“关于你成为勇士……你真的应该……我是说，为什么……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他在这几个停歇之间连续地换语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恳切，到最后，即使他的语气仍是严肃的，但几乎已经很难察觉到这是一句来自长辈的问句。
“噢，你还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有你的信息来源。”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西里斯慢慢地说，“你不理会我……我只能……”
“你只能……只能打扰我最亲近的朋友，对吗？”哈莉慢悠悠地、轻声地问。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承认，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抱歉，哈莉，我并不想介入你的…情感生活，或者是伤害你跟那姑娘的友谊，你要明白，我只是在试图保护你。”西里斯解释道，“我收到你的信，但我前几周我们收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没办法赶回来……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以为，我请你来找我，是因为我想听你的道歉？”哈莉微微笑了起来，“你竟然会这样想，好吧，假设……你提前知道我成为勇士的事情，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没有意识到，你的处境很危险，”西里斯正色道，“不是关于火龙，而是——我想提醒你注意——”
“注意卡卡洛夫曾经是个食死徒？他也许就是想借比赛害死我的那个人，”哈莉懒洋洋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对，”西里斯惊讶地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西弗勒斯斯内普，”哈莉慢悠悠地说，她看见西里斯布莱克的脸色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微微一变，厌恶和愠怒像流星一样快速地从他的俊脸上划过去，“早之前他就提醒过我了。”
“……是吗？”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听上去像是他在竭力压住一个冷笑，“这种事的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校长信任他，我相信这是出于他的授意。”
“邓布利多？他总是有很多考虑……”西里斯提高了一点声量说道，语气仍显得余怒未消，他忽然沉默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哈莉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他那双颜色深沉的灰色眼珠，她看见里面闪过的懊恼。
她便以委婉的措辞道，“你不喜欢校长的决定？”
“……我相信邓布利多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是一名伟大的巫师，”西里斯缓慢地说，“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我恐怕他并不能总是面面俱到……哈莉，我关心你，我希望你能够尽量避免风险……特别是……”
“我并不介意成为诱饵，如果这是你的所指，这是我必须做的，不是吗？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她说话的声音忽而变得轻柔。
西里斯布莱克跟他这位教女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久，但他已经能够隐约察觉，有时候她的体贴仅仅是一种预告，为了她接下来可能造成的伤害——可惜这种程度的觉察并不能让他建立起足够的心理准备。
“我并不想伤害你，西里斯，但……事实是，你总是来迟一步，”她看见对方的脸上再次出现被刺痛的复杂神色，但显然远不能够使她感到满意，“还是说，你再一次替我做好决定了？”她轻声反问，话语里的讽刺并不算明显。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西里斯大声说，他的眉头焦躁地拧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替你做任何决定，无论你参加比赛与否，哈莉……我绝不会那样做，你应该明白的，对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不自禁地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但哈莉只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她的那双静水般的大眼睛空洞洞、冷冰冰地照着他，就像站在一口深深的水井边上往下张望，一种莫名的寒冷一下子钻进他的心底里，他慢慢地松开手，脸色变得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