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尘与故安一同至金乌河边时，河水正翻涌起滔天巨浪，一路滚滚奔流向东。
“要下大雨了。”故安说。
安泽自上月起便离开北界，去了紫微宫，至今未归。白慕尘猜他并非只在九重天，大抵还与蓝可儿一块儿去了明界之类的地方，是为瞒得死紧的灵脉一事奔忙。临初替了他的位置，守着金乌河两岸与昆仑雪山，今日则为保万全，也叫了温渝过去，单巡守雪山。
白慕尘前两日刚刚出关——他照紫微指点，修炼三月，终于能来天魔殿融炼业火。归容在殿内护法，故安则在殿外护结界与大阵，防有外力突入，也是防内中生变，神魔之力影响三梵。如此一番筹划后，几人方才心定。
“今儿还有的熬，那就别淋雨啦。”
白慕尘已摘了面上的白绸，一双眼似与从前别无二致，仍明艳漂亮，仍如灼灼桃花，可在故安看来，总是有些不同。他折扇在眼前一挥，河川竟就风平浪静，天中的厚重流云缓缓停了。
故安拈上他的扇骨，无奈道，“好，子桑君最厉害了——少费几分力气吧。”
话落地时，归容恰匆匆赶来，边走边朝故安喊着话，“刚还怕要下雨，怎么看着又没事儿了……子桑君？”
她神情立时端正起来，又尴尬地笑了笑，“子桑君来得甚早。”
“姑姑，我早上便说了要去接他同来。你忙着骂……嘱咐临初叔叔和阿渝，怕是没听见。”
归容给故安使眼神儿，又使劲咳嗽了两声。
“总之，谢子桑君此番费心。”她一拱手，正色道，“我便代小安说了，三梵子民于此恩情，感激不尽。”
故安未将其中详细情形同她叙说，只告是白慕尘得了紫微神尊的秘传，但与几百年前一样，需小心护法便是。归容知分寸，更不多问。
“是我该代二哥谢三梵诸位，为八荒支撑了这么久。”白慕尘回礼，亦漫出些笑意“客套话少叙，往后我与三梵还有的是交际……”
“之后几月，他要留在西山静养，我不如提前也告诉姑姑一声罢。”
故安一派云淡风轻，却教白慕尘与归容都噎住了话。过去三月间，归容已知她解了心结，甚有些急切之意，只没想到从来端庄正经的小侄女变作这样，再往下说，怕不是要——
“她说得对，我尽量是‘静修’，少叨扰三梵，还请长老担待。”
归容僵硬地笑了笑，算是应了。她忽然觉着，子桑君若再这样下去，早晚是会把故安惯出大问题的。
幸而临初就在此时送来了信儿——金乌河至雪山一线强防已毕，他们可以开阵了。
故安亲手送三人入法阵，又先与白慕尘踏入天魔殿。玄金扇浮至殿中，扇缘溢出攀爬血丝样的业火，向已冒出缕缕魔气的雪石砚交汇而去。
“该走啦。”
白慕尘偏头看她，笑眼弯弯，却被她攥住了手。
故安拢住他后颈，教他弯下腰来，额头隐隐现出的神印上被她落下一个吻。而她眼色渐明，望进他双眸深处去，像要再刻下一个烙印。
她指尖拈诀，念念有词，一道赤红光华闪过，消失在他心口。
“我以元神为介，为你设了法阵。”她神色极郑重，甚使他有一瞬恍惚，“这是最后一道屏障。至融炼危及你性命时，将一切都强行终止。”
他眼睫动了动，扫过她的心头。
“我以为……你就不怕我融炼失败，酿成大祸……”
“我信你。”
故安念道。
“我从来都信你。若真失败，也是天命。三梵诸事我已安置过，但死而已。”
还能同你死在一处。
白慕尘眼睛睁大了些。他回握住她的手，只觉那手心滚烫。他甫要说什么，又听她道。
“但你答应了我，要活着。”
不准死。
“我不会失败。”
他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故安步出天魔殿外宫门时，殿内大阵已是一片火海。盘丝缕错的金光便如镌纹，蜿蜒在烈火之上，然白慕尘红衣玉簪，立于其中，仍是耀眼。
她飞身至五十里外的结界边沿，重又运一遍法阵，再加二十里外红莲结界，共三层保障，都暂且无虞。
白慕尘这番融炼不知共要多久。照从前经验，少则十几个时辰，多则几十个日夜。其中艰险，她更是深知，因此说什么安置后事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八位长老各领事务，不必她操心，归容临初各有威望，不致内乱。唯有两件事她放心不下，都已托给拾陆了。
毕竟，来日方长。
09.
法阵有异动。
故安倏而睁眼，飞至法阵中心、天魔殿顶空之上。从此处能遥遥望见昆仑雪脉、望见浮云愈深的金乌河——已是第七日了，白慕尘仍未出阵，这也是第一回有外力相扰。
若那人查不到消息、没什么动静，才是出乎意料。因此，她是等待多时了。只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悄无声息：是躲开了临初和温渝、躲开了驻兵？单挑安泽不在时来，是他的风格。那又如何穿越红莲结界？与几十年前那次是一样么？可她明明已增强了几倍的力气巡守……
虽则安泽说过，蓝秦不会再随意动用神蛊，她也与临初等人说了千遍万遍，勿要与他直相对阵。不知他们状况是如何了。
她一面化川意枪在手，一面拿出归容的传讯螺，往中注入一缕灵力。
“临初叔叔，”她沉声道，“雪山界可有异样？”
“温渝刚刚传信给我，说蓝秦破了他的防线，往天魔殿去了，我正往你那儿赶……”临初语速极快，“因你先前吩咐，温渝说他并未恋战，并未短兵相接，只在结界处用力，但没能成功。你……”
故安拧紧眉头。
“不要过来！”她厉声道，“蓝秦已至天魔殿结界外，我这儿凭借法阵抵敌便可，与他交手反而是祸害，绝不可再多涉一人。你立即去找温渝，收他的兵权、将他部下防务重新接手！”
她听见临初那畔沉默的风声。川意枪银白的枪杆在她手中瞬息变作百倍千倍长，被她驱使神力，如天柱般“轰”一声插在阵眼之中。
“我知道了。我已急唤五长老来金乌河，还有一刻钟便到温渝驻地。”
“一切小心。”
温渝绝不会放蓝秦过结界——他若与蓝秦动上兵刃，便唯有一人能够生还——除非，蓝秦动用神蛊。
她能明白，临初也能明白。
若真是那样，她肩上即再多一桩血仇。
只不过今日，也还不是报仇雪恨的时机。
川意枪层层放作光柱，将她护在中央，银光外缘则泛赤红，笼罩百里结界与法阵。透过混浊云影，故安看见了一袭金衣。
“故安神官长。”蓝秦左臂空荡的衣袖在狂风里被刮起，似一场疯狂乱舞，他挥了挥右手，和指间修长厚重的魔刃，声音传至故安耳边。
“故安上神，好久不见啊。”
安泽赶到厌晖海时，唯见骤风卷云，天地失色，只日光仍盛，万里晴朗，与三梵境南八镇连日阴雨截然不同。而以天魔殿结界为隐隐一线，神力魔力暴雨般交错，法阵图纹如大地裂缝，蔓延开来。
他已从师尊口中得知始末。这是白慕尘入阵第十三日，换言之，故安与蓝秦整整战了六个日夜。蓝秦与他之间又是一道紫异光门，将他隔绝于外。
他祭出神剑朝蓝秦身后而去，两力相撞，巨响几使山崩地裂。然他终于看清了交手二人：蓝秦金衣被数十道血迹染红，连袍角都被烧得残破；故安立在川意枪后，眉目成冰，嘴唇泛白，唇角流下一道极浅的、尚未凝固的血，将她白衣也点出一道赤红的溪。
她眉间有金色光芒闪烁，安泽凝神一刹，又向蓝秦身后攻去，数千天族兵将在他身后列阵，一齐施法，撞在光门之上。
蓝秦手中魔刃已几乎顶天立地，一下下劈在故安的法阵上。川意枪银光大盛，抵住一击，然安泽亦能看出，她已近力竭——蓝秦这几十年来多半全心修炼魔尊功法，如今实力深不可测，仅从他与天兵攻光门一刻不下，便能探出些许——这神力聚合足使金乌水倾、空桑山崩。
而故安能支撑这么久，她的法阵与功力亦不可小觑。然事既至此，不能再强她所难了。
蓝秦却忽然停了手。
故安甫化开他力道，恰在喘息之中。蓝秦转过身来，望着自己身后隐约开裂的光门，笑得灿烂。
他飞快地念着什么，抬起右手，无数丝线样的红光自手心钻出，又在空中消散。即在此刻，在故安脚下、天魔殿中、川意枪尾，扬起淹没天日的火光。
白慕尘渐渐现身在烈焰之顶，玄金扇横在胸前，被业火缠在他修长指间。蓝秦双眼愈加明亮，他飞至更高处，黑紫色的魔刃自他额顶重现，直朝故安而去，与安泽震碎光门的神力一同照亮了万里河川。
他右手纵魔刃向前，指尖暗红丝缕源源不绝。
他低声开口，如咒语喃喃。
“白慕尘。”
“去杀了她。”
魔刃落在法阵之上时，安泽面前光门应声而碎。他剑锋极快，堪堪扫过蓝秦耳侧，天兵变阵，成百上千道神力又将蓝秦围在当中，务要将他留在此处。
然安泽仍慢了一步——川意枪倾，法阵动摇，魔刃与玄金扇缘一同劈至故安额前，她微微扬起头，眸底赤红，正对上白慕尘的眼睛。
玄金扇随青玉扇骨迸出万千红光，红光尽头绽出朵朵赤莲，如雨雪般纷纷而落，千里荒原顿生勃勃绿意，莲花在中，燃作星星之火。
那是与天地同生的磅礴灵力，将魔刃、将千百道神力都掩埋、都漫开推远，使它们归至来处，缓缓逝磨。
蓝秦的一双杏眼睁大了，被自己回还的杀招击退也无知无觉。他仰头看那火焰、看那红莲，他口中溢出浓稠的鲜血，直自空中坠落。慢慢地，他唇角却又爬上笑意。
“好啊……好。”他嘴唇颤动，手背因兴奋暴起青筋。安泽剑尖擦过他喉咙，他侧身一躲，扫一眼天兵结阵，不顾重伤，硬生生又凝出一柄漆黑的伞——巨伞升至空中，化作遮天避云的指爪，向那结阵刺去。
安泽持剑的手一松，神剑变作光幕，两相截撞，顿起金石之声。蓝秦身影隐在巨手之中，直入天际，转瞬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他的血顺着袍角，滴在安泽剑柄上。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逃走。安泽明白。方才那招式是魔尊所创，蓝秦学成了，才能破五千天兵倾力而成的结阵——结阵成时，原本连他自己也万难出逃。
而电光火石间，子桑君为救危局，竟用了元极之力。
好在蓝秦大抵已是强弩之末，魔力不足，未造杀戮。副将会处置殿后事宜，安泽望向茫茫雪山，提剑追了上去。
然一道银光自天魔殿上空而来，虽非拦他，却使他住了步。
白慕尘已是半现原身，银色龙尾荡在云雾间，一双龙角压过玉簪。他抹去唇角的血，紧抿着嘴，雾蒙扇往身前一挥，然只划出一片浅淡红光。他则往北、往厌晖海方向退去，眼见便要闪身消失，直出三梵界。
便在此刻，数道银光将他紧紧环绕起来，竟皆成锁链形状，缠绕在他两手与腰间，最后一根甚锁在脖颈，一同把人拽了回去。
拽回到故安面前。
她刚刚擦净自己脸上的血，左手轻轻一握，收紧那些锁链，右手则凝了神力，覆在白慕尘心口。
“你失言了。”
她眉眼中压抑着甚有些可怕的情绪，“你答应我了，出法阵后，不准再耗元神、再用业火源……你想去哪儿？”
白慕尘说不出话来。他急喘了几口气，尚没明白她是何意，在她眼中，是尚且欲盖弥彰，“天魔殿融炼已成，是在你为我设下的灵阵临界内……我、我该回九重天……”
“若我不拦住你，不救你元神，你到不得九重天，就要被业火源烧个干净，落得——和姐姐一样的下场，你知道么？”
你不知道，然我也负着你一分元神，烈火炙痛，微力难抵，这体察在两处元神间丝丝相通，我知道。
她手中神力注入未停，目光往上游走，停在他眼尾隐现的龙鳞上。
“连本相都露出来了。”她轻声道。话愈低沉，哑得他几要听不清；手也用力，缚得他动弹不得。
“我说了，你不要死。
“小白。
“你不听话。”
“要下大雨了。”故安说。
安泽自上月起便离开北界，去了紫微宫，至今未归。白慕尘猜他并非只在九重天，大抵还与蓝可儿一块儿去了明界之类的地方，是为瞒得死紧的灵脉一事奔忙。临初替了他的位置，守着金乌河两岸与昆仑雪山，今日则为保万全，也叫了温渝过去，单巡守雪山。
白慕尘前两日刚刚出关——他照紫微指点，修炼三月，终于能来天魔殿融炼业火。归容在殿内护法，故安则在殿外护结界与大阵，防有外力突入，也是防内中生变，神魔之力影响三梵。如此一番筹划后，几人方才心定。
“今儿还有的熬，那就别淋雨啦。”
白慕尘已摘了面上的白绸，一双眼似与从前别无二致，仍明艳漂亮，仍如灼灼桃花，可在故安看来，总是有些不同。他折扇在眼前一挥，河川竟就风平浪静，天中的厚重流云缓缓停了。
故安拈上他的扇骨，无奈道，“好，子桑君最厉害了——少费几分力气吧。”
话落地时，归容恰匆匆赶来，边走边朝故安喊着话，“刚还怕要下雨，怎么看着又没事儿了……子桑君？”
她神情立时端正起来，又尴尬地笑了笑，“子桑君来得甚早。”
“姑姑，我早上便说了要去接他同来。你忙着骂……嘱咐临初叔叔和阿渝，怕是没听见。”
归容给故安使眼神儿，又使劲咳嗽了两声。
“总之，谢子桑君此番费心。”她一拱手，正色道，“我便代小安说了，三梵子民于此恩情，感激不尽。”
故安未将其中详细情形同她叙说，只告是白慕尘得了紫微神尊的秘传，但与几百年前一样，需小心护法便是。归容知分寸，更不多问。
“是我该代二哥谢三梵诸位，为八荒支撑了这么久。”白慕尘回礼，亦漫出些笑意“客套话少叙，往后我与三梵还有的是交际……”
“之后几月，他要留在西山静养，我不如提前也告诉姑姑一声罢。”
故安一派云淡风轻，却教白慕尘与归容都噎住了话。过去三月间，归容已知她解了心结，甚有些急切之意，只没想到从来端庄正经的小侄女变作这样，再往下说，怕不是要——
“她说得对，我尽量是‘静修’，少叨扰三梵，还请长老担待。”
归容僵硬地笑了笑，算是应了。她忽然觉着，子桑君若再这样下去，早晚是会把故安惯出大问题的。
幸而临初就在此时送来了信儿——金乌河至雪山一线强防已毕，他们可以开阵了。
故安亲手送三人入法阵，又先与白慕尘踏入天魔殿。玄金扇浮至殿中，扇缘溢出攀爬血丝样的业火，向已冒出缕缕魔气的雪石砚交汇而去。
“该走啦。”
白慕尘偏头看她，笑眼弯弯，却被她攥住了手。
故安拢住他后颈，教他弯下腰来，额头隐隐现出的神印上被她落下一个吻。而她眼色渐明，望进他双眸深处去，像要再刻下一个烙印。
她指尖拈诀，念念有词，一道赤红光华闪过，消失在他心口。
“我以元神为介，为你设了法阵。”她神色极郑重，甚使他有一瞬恍惚，“这是最后一道屏障。至融炼危及你性命时，将一切都强行终止。”
他眼睫动了动，扫过她的心头。
“我以为……你就不怕我融炼失败，酿成大祸……”
“我信你。”
故安念道。
“我从来都信你。若真失败，也是天命。三梵诸事我已安置过，但死而已。”
还能同你死在一处。
白慕尘眼睛睁大了些。他回握住她的手，只觉那手心滚烫。他甫要说什么，又听她道。
“但你答应了我，要活着。”
不准死。
“我不会失败。”
他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故安步出天魔殿外宫门时，殿内大阵已是一片火海。盘丝缕错的金光便如镌纹，蜿蜒在烈火之上，然白慕尘红衣玉簪，立于其中，仍是耀眼。
她飞身至五十里外的结界边沿，重又运一遍法阵，再加二十里外红莲结界，共三层保障，都暂且无虞。
白慕尘这番融炼不知共要多久。照从前经验，少则十几个时辰，多则几十个日夜。其中艰险，她更是深知，因此说什么安置后事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八位长老各领事务，不必她操心，归容临初各有威望，不致内乱。唯有两件事她放心不下，都已托给拾陆了。
毕竟，来日方长。
09.
法阵有异动。
故安倏而睁眼，飞至法阵中心、天魔殿顶空之上。从此处能遥遥望见昆仑雪脉、望见浮云愈深的金乌河——已是第七日了，白慕尘仍未出阵，这也是第一回有外力相扰。
若那人查不到消息、没什么动静，才是出乎意料。因此，她是等待多时了。只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悄无声息：是躲开了临初和温渝、躲开了驻兵？单挑安泽不在时来，是他的风格。那又如何穿越红莲结界？与几十年前那次是一样么？可她明明已增强了几倍的力气巡守……
虽则安泽说过，蓝秦不会再随意动用神蛊，她也与临初等人说了千遍万遍，勿要与他直相对阵。不知他们状况是如何了。
她一面化川意枪在手，一面拿出归容的传讯螺，往中注入一缕灵力。
“临初叔叔，”她沉声道，“雪山界可有异样？”
“温渝刚刚传信给我，说蓝秦破了他的防线，往天魔殿去了，我正往你那儿赶……”临初语速极快，“因你先前吩咐，温渝说他并未恋战，并未短兵相接，只在结界处用力，但没能成功。你……”
故安拧紧眉头。
“不要过来！”她厉声道，“蓝秦已至天魔殿结界外，我这儿凭借法阵抵敌便可，与他交手反而是祸害，绝不可再多涉一人。你立即去找温渝，收他的兵权、将他部下防务重新接手！”
她听见临初那畔沉默的风声。川意枪银白的枪杆在她手中瞬息变作百倍千倍长，被她驱使神力，如天柱般“轰”一声插在阵眼之中。
“我知道了。我已急唤五长老来金乌河，还有一刻钟便到温渝驻地。”
“一切小心。”
温渝绝不会放蓝秦过结界——他若与蓝秦动上兵刃，便唯有一人能够生还——除非，蓝秦动用神蛊。
她能明白，临初也能明白。
若真是那样，她肩上即再多一桩血仇。
只不过今日，也还不是报仇雪恨的时机。
川意枪层层放作光柱，将她护在中央，银光外缘则泛赤红，笼罩百里结界与法阵。透过混浊云影，故安看见了一袭金衣。
“故安神官长。”蓝秦左臂空荡的衣袖在狂风里被刮起，似一场疯狂乱舞，他挥了挥右手，和指间修长厚重的魔刃，声音传至故安耳边。
“故安上神，好久不见啊。”
安泽赶到厌晖海时，唯见骤风卷云，天地失色，只日光仍盛，万里晴朗，与三梵境南八镇连日阴雨截然不同。而以天魔殿结界为隐隐一线，神力魔力暴雨般交错，法阵图纹如大地裂缝，蔓延开来。
他已从师尊口中得知始末。这是白慕尘入阵第十三日，换言之，故安与蓝秦整整战了六个日夜。蓝秦与他之间又是一道紫异光门，将他隔绝于外。
他祭出神剑朝蓝秦身后而去，两力相撞，巨响几使山崩地裂。然他终于看清了交手二人：蓝秦金衣被数十道血迹染红，连袍角都被烧得残破；故安立在川意枪后，眉目成冰，嘴唇泛白，唇角流下一道极浅的、尚未凝固的血，将她白衣也点出一道赤红的溪。
她眉间有金色光芒闪烁，安泽凝神一刹，又向蓝秦身后攻去，数千天族兵将在他身后列阵，一齐施法，撞在光门之上。
蓝秦手中魔刃已几乎顶天立地，一下下劈在故安的法阵上。川意枪银光大盛，抵住一击，然安泽亦能看出，她已近力竭——蓝秦这几十年来多半全心修炼魔尊功法，如今实力深不可测，仅从他与天兵攻光门一刻不下，便能探出些许——这神力聚合足使金乌水倾、空桑山崩。
而故安能支撑这么久，她的法阵与功力亦不可小觑。然事既至此，不能再强她所难了。
蓝秦却忽然停了手。
故安甫化开他力道，恰在喘息之中。蓝秦转过身来，望着自己身后隐约开裂的光门，笑得灿烂。
他飞快地念着什么，抬起右手，无数丝线样的红光自手心钻出，又在空中消散。即在此刻，在故安脚下、天魔殿中、川意枪尾，扬起淹没天日的火光。
白慕尘渐渐现身在烈焰之顶，玄金扇横在胸前，被业火缠在他修长指间。蓝秦双眼愈加明亮，他飞至更高处，黑紫色的魔刃自他额顶重现，直朝故安而去，与安泽震碎光门的神力一同照亮了万里河川。
他右手纵魔刃向前，指尖暗红丝缕源源不绝。
他低声开口，如咒语喃喃。
“白慕尘。”
“去杀了她。”
魔刃落在法阵之上时，安泽面前光门应声而碎。他剑锋极快，堪堪扫过蓝秦耳侧，天兵变阵，成百上千道神力又将蓝秦围在当中，务要将他留在此处。
然安泽仍慢了一步——川意枪倾，法阵动摇，魔刃与玄金扇缘一同劈至故安额前，她微微扬起头，眸底赤红，正对上白慕尘的眼睛。
玄金扇随青玉扇骨迸出万千红光，红光尽头绽出朵朵赤莲，如雨雪般纷纷而落，千里荒原顿生勃勃绿意，莲花在中，燃作星星之火。
那是与天地同生的磅礴灵力，将魔刃、将千百道神力都掩埋、都漫开推远，使它们归至来处，缓缓逝磨。
蓝秦的一双杏眼睁大了，被自己回还的杀招击退也无知无觉。他仰头看那火焰、看那红莲，他口中溢出浓稠的鲜血，直自空中坠落。慢慢地，他唇角却又爬上笑意。
“好啊……好。”他嘴唇颤动，手背因兴奋暴起青筋。安泽剑尖擦过他喉咙，他侧身一躲，扫一眼天兵结阵，不顾重伤，硬生生又凝出一柄漆黑的伞——巨伞升至空中，化作遮天避云的指爪，向那结阵刺去。
安泽持剑的手一松，神剑变作光幕，两相截撞，顿起金石之声。蓝秦身影隐在巨手之中，直入天际，转瞬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他的血顺着袍角，滴在安泽剑柄上。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逃走。安泽明白。方才那招式是魔尊所创，蓝秦学成了，才能破五千天兵倾力而成的结阵——结阵成时，原本连他自己也万难出逃。
而电光火石间，子桑君为救危局，竟用了元极之力。
好在蓝秦大抵已是强弩之末，魔力不足，未造杀戮。副将会处置殿后事宜，安泽望向茫茫雪山，提剑追了上去。
然一道银光自天魔殿上空而来，虽非拦他，却使他住了步。
白慕尘已是半现原身，银色龙尾荡在云雾间，一双龙角压过玉簪。他抹去唇角的血，紧抿着嘴，雾蒙扇往身前一挥，然只划出一片浅淡红光。他则往北、往厌晖海方向退去，眼见便要闪身消失，直出三梵界。
便在此刻，数道银光将他紧紧环绕起来，竟皆成锁链形状，缠绕在他两手与腰间，最后一根甚锁在脖颈，一同把人拽了回去。
拽回到故安面前。
她刚刚擦净自己脸上的血，左手轻轻一握，收紧那些锁链，右手则凝了神力，覆在白慕尘心口。
“你失言了。”
她眉眼中压抑着甚有些可怕的情绪，“你答应我了，出法阵后，不准再耗元神、再用业火源……你想去哪儿？”
白慕尘说不出话来。他急喘了几口气，尚没明白她是何意，在她眼中，是尚且欲盖弥彰，“天魔殿融炼已成，是在你为我设下的灵阵临界内……我、我该回九重天……”
“若我不拦住你，不救你元神，你到不得九重天，就要被业火源烧个干净，落得——和姐姐一样的下场，你知道么？”
你不知道，然我也负着你一分元神，烈火炙痛，微力难抵，这体察在两处元神间丝丝相通，我知道。
她手中神力注入未停，目光往上游走，停在他眼尾隐现的龙鳞上。
“连本相都露出来了。”她轻声道。话愈低沉，哑得他几要听不清；手也用力，缚得他动弹不得。
“我说了，你不要死。
“小白。
“你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