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街上的行人都撑着油纸伞,微凉的夏风吹来,裹挟着青草泥土香,不觉让人精神一振。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徐沐芸在哄闹的人声中醒来。

    “!”徐沐芸惊恐地翻身坐起来,检查了自己的身体,确认没中毒也没被下药,基本上排除了被拐走的可能,她环顾四周,坚硬的床上挂着粗布蚊帐,自己穿着丝绸衣服而床尾却放着粗布衫,房子的装修称得上是气派,家具却违和地只放着没加工过的桌子板凳。

    她心想这要是放在古代就是家道中落人家吧。

    她便翻身下床来周遭查看,玄鸟雕花的木床上方架着轻纱蚊帐,面前支着一张八仙桌与四只凳子。

    徐沐芸确定这不是自己睡前躺下的酒店,真的确定了自己是穿越了。

    此时外边的人声又开始嘈杂了,徐沐芸隐隐约约从中听出了一些字眼。

    诸如“徐氏香粉”“用了烂脸”之类的云云。

    此时徐沐芸脑袋涨疼,原主的记忆陆续涌入脑海。

    如今徐沐芸年方十六,是徐记香料铺独女。

    “阿芸,你醒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中年妇女闻声而来,眉眼间温柔地望着徐沐芸。

    面前的少女正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贺兰。

    “嗯,阿娘我饿了。”徐沐芸借势清理思绪,笑着道。

    “饿了便快来用早膳罢。”阿娘取出手帕来拭去了徐沐芸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徐沐芸一边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一边在脑内整理原主的记忆。这是几千年前的梧桐镇。

    想到此处,徐沐芸对几千年前的香料铺子颇有兴趣,是因为她的奶奶曾是非遗香道传承人,徐沐芸幼年失去双亲,被奶奶带大的她耳濡目染,自然对香道有了浓厚的兴趣与热爱。她学习制香时一直惊叹于古人的智慧,如今意外来到此处,她不免对几千年前的制香活动充满了好奇。

    徐沐芸当即拍板敲定,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回去的法子,不如既来之则安之,静观其变,先适应这里的生活节奏。

    “阿芸——”前屋传来阿爹的呼唤,徐沐芸于是放下碗筷跑出去了。

    “阿芸你先招待着客人,阿爹去请几个人来。”

    徐沐芸乖巧地点点头,目送着徐庆离开。

    转过身来便看见一个小娘子坐在凳子上,身旁站了一个婶娘和几个彪形大汉。

    半晌,徐沐芸找了个话题问道:“小娘子何故带着面纱?”

    于是那胖婶娘便如同火药一点就炸,指着徐沐芸的鼻子大声道:“还不是你们家的香料有问题,让我家小姐烂了脸,这让我家小姐以后怎么出嫁啊?”于是乎婶娘又开始卖起了惨一拍手掌惨道:“哎呦!我家小姐的命苦啊!摊上了你们这么个黑心商人!”

    徐沐芸心说阿爹一向老实本分,不可能卖坏的香料给顾客,心里便觉得奇怪。

    “我先检查一番。”徐沐芸道,随后走到小姐跟前温声道,“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脸?”

    知府小姐也不是不讲理的主,便揭了面纱给徐沐芸观察。

    徐沐芸看着小姐脸上坑坑洼洼已经化脓流水的伤口,问道:“小姐用的是我们家哪种香料?”

    知府小姐戴上面纱,朝着下人摆了摆手,于是一个彪形大汉拿出一张包着东西的手绢递给徐沐芸。

    徐沐芸一看,其中确实是自己家的香料,却还混合了别的乳状物。

    徐沐芸连忙去取了同样的香料过来问道:“是这个对吗?”

    知府小姐连连后退躲开香料道:“是。”

    徐沐芸奇怪道:“不应该,我们家的香料原料都是植物采集而成,做工精细,不应该有这档子事才对。”

    然而婶娘却瞪了溜圆的眼睛,仿佛要将徐沐芸盯穿。

    徐沐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轻抚着婶娘的肩出声安慰道:“小姐知书达礼娴静,定是能寻个好人家的。”

    于是那婶娘便拍开了徐沐芸的手道:“那是自然!”

    徐沐芸看着面前的婶娘油盐不进,于是便打算跟主子磨嘴皮子功夫,便对小姐温声问道:“小姐,我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婶娘于是又张着尖锐的声音道:“你还想揭我们家小姐的伤疤?你……”

    此时小姐抬手阻拦道:“梅娘。”

    于是乎梅娘便立即哑了火。

    小姐波澜不惊,揭开面纱道:“我用你们家的香料混合着陈记的水粉用了随后便烂脸了。”

    徐沐芸看着这位小姐,便是第一次知晓了何为“倾国倾城”,这位小姐虽然一边脸上烂掉了,但依然挡不住国色天香。

    徐沐芸凑近看,红色的坑洼上已经溃烂化脓,亮晶晶地往外淌着乳白色的脓水。

    “小姐,您还是快些停用了香料和水粉罢,虽说现在还未知是谁人的过错,但停了看郎中总好一点。”

    “已经看过郎中了,用的也停了。”小姐道。

    徐沐芸于是道:“小姐您用的是哪一号香料,我去瞧瞧原材料。”

    于是婶娘拿出包着东西的手帕递给徐沐芸,后者接过帕子一看,便对着拿出了同样的香料放进小碟子里。

    “您看看是这个么?”徐沐芸拿着香料靠近于是小姐便侧身后退,远远望了一眼道:“是。”

    徐沐芸于是将帕子和碟子都放在柜台上,从柜子里翻出了对应香料的配方,一一翻看着。

    几息过后,徐沐芸拿着方子给小姐看,边道:“这便是您用的香料所用的配方,您看看有什么端倪么?”

    小姐细细看了每一个字,似乎要从中挑出什么来。几息过后却没挑出来,便摇了摇头。

    而婶娘则指着徐沐芸道:“谁知道你们做香料时放了什么,害的我家小姐烂了脸!”

    徐沐芸连忙摆手道:“不会的,徐记香料秉承原材化原料原则,是不会额外加什么进去的。”

    “你还狡辩!”梅娘看了一眼主子,见对方没阻拦便跑到外面扑通一声坐倒下来哭闹道:“快来人啊!徐记香料烂了我家小姐的脸啊!我家小姐命苦啊!”

    此时街上行人纷纷驻足,围上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梅娘见哭闹叫来了这么些人,于是哭闹得更大声了些,不停地卖惨哭诉。

    徐庆领着郎中和陈记小二往回赶,便看见自家商铺前围满了人。

    “徐记不是老字号吗?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这代接手人心里怎么想的。”

    徐庆领着两人穿过人群挤进了里面,便见梅娘坐在地上哭诉,徐沐芸焦灼地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欸!大家都散了啊!乌龙乌龙!大家都散了吧!”徐庆高声道。

    “欸没意思没意思。”于是行人纷纷作鸟兽散。

    徐沐芸见阿爹回来了,本来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是被自己憋了回去,向阿爹讲述了来龙去脉。

    徐庆搀起梅娘安慰道:“放心小娘子,我徐记一定给你家小姐一个公道。”

    于是几人一同进了徐记铺子。

    郎中仔细看了知府小姐的脸,随后道:“这是丘疹,好治。”

    小姐殷切地问道:“会留印子么?”

    老郎中一捋胡子道:“只要用药合理,就不会留印子。”

    “太好了!”小姐激动地站了起来,“郎中您把药送到知府府,下人自然会给你钱的。”

    于是郎中点了点头离开了徐记铺子回去配药去了。

    “现在来说说,到底是你们谁的问题吧?”梅娘叉着腰,气势汹汹道。

    徐沐芸看了一眼自家香料,笃定自家的香料时绝对没问题的。

    徐庆走过来翻了翻方子,也成竹在胸道:“陈记小二,来看看吧?”

    陈记小二自知理亏,但仍然挺直腰杆强装硬气。

    “谁知道你们做香料的时候往里加了什么。”

    “好。那么,请知府小姐移步陈记——阿芸,带上我们的香料。”

    徐沐芸带上了自家香料,跟上了一群人,便往着徐记去。

    徐记大门口,一群人跨过门槛进入了徐记水粉铺子。

    徐记掌柜以为来了客人,便笑着从后房迎出来,入眼却是徐庆等人,于是立即拉下了脸。

    “知府小姐请坐。”陈掌柜道。

    “陈掌柜,你们家水粉有问题。”梅娘一进来便道。

    陈掌柜的脸立即白了一下,随即眼睛又滴溜溜地转着,脸上恢复了血色。

    “怎么可能,陈记可是老字号!”陈掌柜道。

    徐庆看着陈掌柜,冷笑了一声。

    陈掌柜看着徐庆和徐沐芸,咕咚咽了一下口水。

    “你你们看我干嘛!”

    徐沐芸于是冷笑一声看向了别处。

    陈掌柜见气势弱了便指着对方的鼻子道:“你们等着!”说完便转身回了后房。

    陈妇正在用猪油勾兑了些许发霉香粉放进油脂糊满的大锅里搅拌。

    “别干了!出事了!知府小姐烂了脸找上门啦。”陈掌柜拉着媳妇便往外走。

    “等等等等!”陈妇甩开陈掌柜的手,去水桶里洗了洗手然后在围裙上擦干。

    陈氏夫妇从后房走出来,陈妇立马陪着笑脸迎着知府小姐道:“知府小姐您明察秋毫,绝对是有人诬陷!我们陈记绝对没问题!”

    陈妇四下环顾,视线便定在了徐氏父女身上,便指着他们的鼻子道:“徐记,对,绝对是他们诬陷!去年我还看到徐庆鬼鬼祟祟在我家铺子门前晃悠!”

    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徐沐芸立即牙尖嘴利地还口:“你胡说!明明是你请我阿爹过来却又不在店里的!你这是污蔑!”

    “你!你这小丫头片子!”陈妇说完便撸起袖子竖着巴掌恶狠狠地向徐沐芸走过来,徐沐芸立马躲进了阿爹身后。

    徐庆站在了徐沐芸面前挡着道:“陈夫人这是要干嘛?当着我的面打我儿?”

    陈妇于是哑了火,咬牙切齿看着徐沐芸。

    徐沐芸伸出舌头,“略略略。”

    “你!快来人啊!欺负人啦!陈妇高声道,刚走到店门口却被徐庆拉了回来。

    “失礼了,但是叫喊可无用。”

    陈妇于是闭了嘴。

    半柱香后。

    陈妇依然指着徐沐芸道:“一定是他们的错!”

    徐庆已经懒得与其争辩,而徐沐芸则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道:“我会向你证明徐记没问题!还请知府小姐明鉴!”

    徐沐还待说什么却被徐庆捂了嘴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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