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歧又掏出一张“破”字符,夹在手中等待着时机。

    棠奴抬头看着僵持的场面,咬了咬唇。

    必须想点办法牵制住老叟的注意力。

    她抹掉泪,高声冲老叟喊道:“陈府那些人都死光了!我和姐妹们亲手杀的!””

    被鬼煞俯身的老叟果然一顿。

    无歧眼前一亮,有戏!

    鬼煞的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不能够完全控制住老叟的动作。

    棠奴也赶紧继续:“前院后院、恶仆刁奴,陈大、陈二,一个不留……”

    老叟三步并两步朝棠奴那边上前,急切而艰涩地高声道:“陈,陈老爷!

    棠奴刚想说“他还活着”,却对上老叟红得发黑的双眼。

    她顿了顿,垂下眼毫不犹豫地说道:“也死了。”

    老叟呆滞一瞬。

    死了?

    无歧见状,再次用灵力将“破”字符烧掉。

    燃烧的“破”字出现在空中时,喷涌的三道紫光也从她指尖激射而出。

    而后三道,三道又三道,共十二道紫光,见缝插针地一起向老叟冲去。

    在老叟身体中的虚弱鬼煞慌乱想逃,却已经被速度快了不少的凌冽紫光围了个密不透风。

    那紫色的幽光散发的杀气比之前更甚,无论它想从哪个角度逃出,紫光都会迅速朝那个方向聚集。

    可“破”字符已飞至眼前,若是被打中,它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没得选,鬼煞只能拼着重伤的风险再次将自己从紫光的夹缝中挤出。

    果不其然,黑雾刚出,便被三道紫光扎了个对穿,阵阵白烟升起,几乎要遮住老叟的脸庞。

    老叟失了鬼煞的力量,原本就苍老的脸颊深深凹陷了进去,脱力地昏迷过去。

    这一盏茶的时间,又夺走了他近十年的寿命……

    黑雾尖叫着跌落在地上,又化为女童模样,竟开始在地上边打滚,边用童声啼哭:

    “痛,我好痛!”

    “棠奴,救我……”

    “娘!救我……”

    棠奴冷眼看着。

    现在明心诀的时间还没过,她自然不会再被着黑雾迷惑住。

    无歧对着一只鬼煞半分同情都没有,剩余的九道紫光追了上去,将它困在其中。

    “等等!”鬼煞惊叫一声,然后用黑雾构成的女童身体蜷缩在一起,继续用清脆的童声啼哭道:

    “为什么?大姐姐为什么要杀我?我犯了什么错?”

    无歧目光还有怒气:

    “你的出世便是为了杀人。虽然催生出你的人们想要杀的人已经死了。但是你已成煞,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仇恨与狂暴,伤害和杀戮是你的本性。”

    鬼煞抱着自己的腿,将头埋在臂弯中哭泣,宛如一个真正无助的女童:“都是他们害的我!”

    她说着,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恨,变回了数千女声交织在一起的尖声叫喊:

    “被买卖、被虐待的明明是我们!”

    “他们随意欺我们、辱我们至死,却还能过的逍遥自在、享尽荣华富贵!”

    “我们只不过是想报仇,我们有什么错?”

    她顿了顿,见无歧无动于衷,又重新变回童音,抽泣着哭道:

    “我好痛,大姐姐,我身上好痛……”

    无歧本不想与它废话,却不知怎么想起那日一个接一个跪在自己身前的女童们。

    她眼神更怒:“你不是她们,她们是人,而你是煞气聚集成的怨鬼。”

    “她们有痛苦怨恨,却也有善良美好。她们想报仇,却从未想伤害过无辜之人。

    “再怎么扮作她们的样子,你也不是她们。”

    说罢,她不再犹豫,数道紫光齐齐而下。

    “啊啊啊——”

    鬼煞撕心裂肺地尖啸着,在地上扭曲地挣扎颤动,却无济于事。

    几息后,白烟散尽,原地已无一物。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无歧赶紧移到谢怀疏身旁,皱着眉仔细地检查着他的伤势。

    他本就身子弱,被波动拍出去更是导致阴气入体。但她现在灵力不足,丹药也无,一时难以去除。

    无歧自责不已,只能先给他渡些灵力护住经脉。

    随后她又给素娘和棠奴看了看,所幸只有耳朵有外伤。她掐诀,萦绕着莹莹白光的双手在两人耳边拂过,顺势擦掉了血迹。

    “咳——”谢怀疏悠悠转醒,猛咳一声。

    棠奴连忙去扶。

    无歧回过头,有些愁眉不展道:“欸,你慢点!”

    谢怀疏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好脾气地对无歧笑笑:“无事。”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眉目平和温润:“鬼煞死了?”

    无歧点点头,又低下头自责地对众人道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没将你们护周全。”

    棠奴赶紧道:"都是我的错,是我非要来的。"

    与此同时,谢怀疏却点了点头,含着笑意对无歧说:“那就下次注意些。”

    无歧看着他,目光认真,语气坚定:“一定!”

    棠奴和素娘面面相觑,看着彼此沾了土又被泪水洗过的脸,“噗嗤”笑了笑。

    无歧看着众人,不知怎的,终于松了口气,不再沉郁。

    不远处,却有一阵呜咽声渐大,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

    众人回头,正是那之前昏迷了的老叟。

    无歧犹豫着,还是走了上去:“老伯……”

    老叟躺在地上,身体已枯竭如朽树。

    他一只胳膊搭在眼上,泪水顺着眼角砸进土里。另一只手狠狠地抠进土里,青筋突起在薄如黄纸的手背上。

    “老伯,那鬼煞我杀了。”

    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老叟放下胳膊,颤颤巍巍地把自己撑起来,向无歧跪下:“仙人,是我的错……”

    “我犯下,弥天大错啊……”

    他张嘴哭嚎着,嘶哑颤抖的声音在山丘中回荡,透露着无法言喻的哀伤。

    “我知道,那鬼煞害人。但我,别无他法,我不后悔……”

    “仙人,杀了我罢。”

    “陈老爷已死,大仇已报,我可以下去,给我女,赔罪了。”

    无歧身后,棠奴和素娘扶着谢怀疏一同走近。

    棠奴垂眸开口:“老伯伯,我骗了你,陈老爷没死。”

    老叟猛然直起身,不可置信。

    棠奴又抬眼注视着他,加快速度,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但他生不如死。”

    老叟软了身子,一屁股瘫坐在地。

    他看向无歧,目光恳求:“她说的,是真的吗?”

    那目光实在太痛,烫的素娘偏过头落下泪。

    无歧蹲下身,和老叟平视。

    她举起一只手,语气真诚,眼神明亮:“我以无歧门掌门的名义起誓,是真的。”

    老叟不知什么是无歧门,但他愿意相信无歧。

    他深深地看了眼无歧,双手逐渐覆上更加苍老的脸,掩面痛哭:“多谢,仙人……我该死……”

    无歧摇了摇头。

    她并不想杀他。

    素娘看了眼无歧,随后将目光又落回老叟身边的地上。

    她紧抱着伞,低声喃喃:“不,该死的不是你。该死的,已经死了。”

    “如果是我,也会做出一样的事……”

    谢怀疏语气微淡:“你死很容易,就算是不杀你,你又有几年好活?”

    无歧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竟不知道他还有刻薄的一面。

    老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可我……”

    谢怀疏转过身,目光在这一片阴风阵阵的山丘上掠过。

    天色昏黑,月却依然柔和皎洁。

    散落在各处腐朽发霉的白骨、无法安眠的尸体都沉寂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中,随着鼻尖腐烂的恶臭味被收入眼帘。

    谢怀疏指着那些道:“你若真想给你女儿赔罪,应该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

    “你女儿是如何死的,她们也是如何。这些,都是你的女儿。”

    “她们,死前难过。现在,都需要个归宿。”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沉默地望着女儿坟的一切。

    老人听着他的话,哭声渐歇,愣住,随后目光落在了倒在一边的铲子上。

    -

    月光如练,连绵的山丘隐在沉如墨色的夜中,远处几个村落灯火如星。

    众人各怀心事地走在回稻丰镇的乡间小路上。

    棠奴失神地回头看了眼女儿坟的方向。

    她突然停步,喊住已经走在前方的无歧:“掌门。”

    无歧回头:“嗯?”

    棠奴低头,缓缓看着自己指甲缝中的泥土,眼前浮现出刚刚和众人一切将茴妹埋葬的场景。

    一捧捧土,一座座坑,就是她们死后的家。

    她说:“我想好了,我的名字。”

    众人站定,闻言都看向她。

    棠奴哭肿的眼中,流转着熠熠生辉的亮色:“从遇见掌门那刻起,我的人生才真正开始。这是属于我的神迹,也是属于我的新生。”

    “若说我最想做什么,我最想活着,也想让更多和我一样的人活着。”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棠奴,我是棠生。”

    棠奴话刚落音,谢怀疏便朗声笑赞道:

    “生字好。”

    “绝处逢生、生生不息,好好好!”

    无歧对上棠奴那一双还略稚嫩的丹凤眼,仿佛能从她的灼灼眼神中看到一团正熊熊燃起的火焰。

    耀眼的如同那夜烧掉陈府的漫天大火。

    无歧也笑起来:“好,棠生。”

    众人面上皆是温柔的笑意,棠生也笑着。笑着笑着,却又流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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