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尧半天没接话,吴桐雨合上盖子,又拿了个袋子把盒子装进去,最后递给张梦尧,才说:“学长,你是被我尬住了吗?”

    张梦尧拎着袋子,叹了口气:“不想说可以撒谎的。他们就是闲聊,转头就忘了。”

    “嗯,我知道。但是这个不是需要隐藏的事情,只能算…有点特殊的家庭情况。说出来我不会有什么不适,但是听到这话的人可能会有些无所适从。”

    吴桐雨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才看向张梦尧,“学长,没关系的,特殊的家庭环境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只能算投胎的时候…草率了。学长要是觉得不自在的话,我就不和你一起过去打招呼了,你和叔叔阿姨说一声,我直接回去了。”

    “我没有不自在。”张梦尧手指捏了捏塑料袋,提手的位置被搓成一团。最后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掀起眼皮看向吴桐雨:“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你为什么不问,我爸妈呢?”

    吴桐雨低头,伸手挠了挠眉头,缓缓道:“这不就是同龄人相处所追求的舒适感和界限感吗?”

    “我爸妈去世了,在我高三那年,车祸。”

    话一出口,张梦尧就后悔了。

    他不想跟任何人卖惨。

    大概是吴桐雨的刻意回避让他觉得不自在了,就像她说的,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丢人的事,最多就是有些特殊的带着悲惨色彩的家庭情况。

    告诉她也没关系。

    “学长。”吴桐雨用手指梳了梳头发。

    “嗯?”

    “要安慰吗?”

    “嗯!?”张梦尧扭头,“怎么安慰?”

    “我可以请你喝热水。”

    张梦尧笑出声:“什么蹩脚的冷段子。”

    “我说真的。胃里暖暖的,人会舒服一点。”

    “我还以为你要抱我一下,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

    吴桐雨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向张梦尧。

    “怎么了?”张梦尧也停下。

    “学长,你不要这么轻浮,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说的是朋友之间的拥抱,朋友,懂吗?大清已经亡了,你不要这么死板。”

    吴桐雨哼了一声:“算了,你应该不需要安慰。”

    “哎,怎么就算了,热水也行啊。”

    吴桐雨从免费汤的桶里打了两碗西红柿蛋花汤,递给张梦尧一碗:“喝吧,这是我最喜欢喝的饮料,够意思吧?”

    张梦尧看吴桐雨把嘴凑到碗沿,忽然把自己的碗凑上去,碗沿相撞,汤汁溅出来,吴桐雨连忙往后让了让。

    “干杯!”敬所有,拼死活着的蝼蚁。

    张梦尧笑着瞥一眼吴桐雨唇边的蛋花,然后把碗里的热汤一饮而尽。

    *

    “梦尧,今天遇到的你那个同学,我看她家庭条件还不错。”婶婶说。

    小叔听到这句,戳了一下婶婶。

    “你戳我干嘛,我就是随便问问嘛。”

    “是,应该还不错。”张梦尧应道。

    “我看你们关系还挺好的,是不是……”婶婶又被小叔戳了一下,“是不是在处朋友啊?”

    小叔清了清嗓子,然后正色道:“梦尧,你现在也成年了,要是谈恋爱什么的,我们肯定不会管你的,就是……就是要注意‘安全’啊。”

    小叔的重音落在“安全”二字上。

    张梦尧最开始还没听懂小叔的意思,就听小叔继续道:“你作为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担当,你明白吗?”

    然后,婶婶就在小叔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叔立马皱了皱眉,骂婶婶道:“你个婆娘,你知道啥,城里的姑娘…人家思想能跟你一样嘛,人家有学识,你把你那些…那些小九九收起来。”

    张梦尧明白了。小叔大概是不好意思直言,要是他爸妈还在,估计也只会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性教育那些事……

    “我们就是同学,其实真不太熟。”张梦尧说。

    “嗯。我提前跟你说也一样的,反正你以后肯定会经历这些事,我们张家,无论男孩女孩,从来没有出过那种丢人的事。你要是谈,那咱们就好好谈,你要始终记得你是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是要撑起一个家的,人家女孩要是…咳咳……那个,你也长大了,你应该懂我什么意思。总之,未婚先孕这种事,你要是敢,你就休想再进家门。”

    婶婶拽拽小叔的袖子:“梦尧这么懂事,你别吓孩子。他们现在这些小年轻,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你也不要用你那种老思想去套。”

    “不行!这事必须先把规矩定下来!”小叔撇开婶婶,“梦森不懂事吗?我就问你,我们家,不说我们家,就说我们村,哪家出过这样的事,我哥现在是死了,要是还活着,我真不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在村里住,那…那走到路上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知道我现在看到几个老头坐在那打麻将都不敢凑上去吗?我都是躲着人走的,就怕被人问梦森的事。”

    “又提这事儿干嘛,又提这事儿干嘛!那是梦森自己愿意的吗!那不是被骗了吗!”

    “是被骗了,要不是被骗了,你看我不把他的腿给打断!谁还巴巴地给他又是找熟人,又是找医院,又是找戒毒所!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把这个家毁成什么样了,我哥我嫂子,还有梦尧,要不是他,梦尧那成绩肯定能考更好的学校。”小叔说着说着,蹲在了路边,捂住了脸,“这都是命!都是命!”

    婶婶见小叔蹲在路边,自己也一甩袖子蹲在了他旁边,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你在孩子面前哭什么!”小叔见她哭起来,看了一眼张梦尧,然后就要拉婶婶起来。

    婶婶却根本不理他,直接甩开他的手,哭诉起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你说说,你说说,我嫁给你这些年,一点福都没享到,光跟着你处理你家这些破事了……你别管我……我不走了……”

    “叔,婶,钥匙给你们,也到门口了,我就不上去了,我先回学校了。”张梦尧把钥匙递到小叔手里,然后小声问了句:“叔,没事吧?”

    小叔摆摆手:“你回去吧,早点睡,我们明天去看你哥。”

    “叔婶也早点休息。”

    张梦尧迎着夜色往前走,一直快步走了几百米,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停在了路边。

    他有点想喝酒,但是不行,他需要清醒。

    小叔和小婶是第一次来金城,他们需要他带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张梦尧原本和同学说好了要去他宿舍打地铺,这会儿却完全不想见人了。

    想了想,他回了个消息给同学,然后去了操场。

    还好身上还穿了件外套。

    张梦尧坐在操场中央的足球场上,抱着双腿,面向地铁轨道。

    地铁会运营到午夜十二点,这会每隔几分钟就会一列地铁从远处飞逝而来,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声音。

    张梦尧什么也没想,就这么静静地数了五六辆列车。

    “像你一样。”

    “就像你一样。”

    张梦尧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重复着。

    或许他曾经辉煌过,但就像划过夜空的一列地铁,终于都什么也不剩了。

    高中,他就是老师又爱又恨的那种学生,学习好,但是不写作业,还在上课时间带着班上的男生去打篮球,在教导主任地大喊声中四下逃窜。

    他高中就谈女朋友了,就是看别人谈,他就谈。喜欢他的人很多,他会教女友学习,也会在她们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们,甚至会记得她们的生理期,帮她们冲红糖水,但是又并不像她们一样,付出很多情绪在谈恋爱上。

    李图楠说他是渣男,某种程度上是准确的,虽然没有出轨,但是也并不怎么认真。

    顾逸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她愿意相信他。但是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他第一次觉得谈恋爱是一种负担,他总是要藏着哥哥的事,总是要藏着家里的事,打电话也要避着她,也不敢给她看自己的手机。

    真的回不去了,他的生活面目全非。

    他是一个罪人,他再也不能肆意地生活在阳光下了。

    甚至比起阳光,他自己都觉得那些幽暗的角落更适合他自己。

    顾逸知道他的事之后,她也没有怨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但是她很理智,张梦尧从来没有在一个女生身上见过如此果决的一面。

    当时,她只沉默了几分钟,就说:“对不起,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梦尧,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原本是想和你走到最后的,但是你哥哥这件事,我爸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与其一直消耗彼此,我们不如停在最美好的时候吧。”

    一个女生拍了一下张梦尧的肩膀打断他的回忆:“嘿,你好,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半天了,要不要一起玩狼人杀?”

    张梦尧转过身。

    女生大吃一惊,然后立马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打扰你的,那个……你要纸巾吗?”

    “什么?”

    “我是说,纸巾!”女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吧!帅哥,失恋了吗?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要一起玩吗?”

    “不用了,谢谢。”

    等那个女生走远了,张梦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给吴桐雨回了个消息:【你问的那道题,应该是我之前算错了。】

    吴桐雨秒回:【哦,我知道了,谢谢学长。】

    张梦尧叹了口气,正要把手机装回去,吴桐雨却又问:【学长,你可以有空的时候再回我,我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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