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驴陷入僵持状态。

    驴大将不满地摆动前蹄,扭动脖子表达抗议。

    萧同裳手上拿着套圈,好言安抚,“只这一回,剩下的豆渣给你加餐吃。”

    驴大将还是不肯,萧同裳佯装怒道,“怎的别人家的驴都会拉磨,偏你不会?做个驴样,别让旁驴看轻了去!”

    驴大将闻言陷入了沉思。

    萧同裳把泡好的大豆连水倒进石磨里,细细磨成浆。豆浆过滤几道,倒入锅中煮沸。她将自己从云梦泽带来的秘制粉末倒进一个精致小巧的木桶里用水化开,将煮熟的豆浆用大勺舀起,高高倒进去,盖上盖子。

    剩余的豆浆盛做两碗,放在一旁晾凉。她又在锅里放入一小块晶莹的糖块,加水熬煮开,盛入罐中,连同挑拣好的干果果脯一起放在篮子里,用布盖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将过滤出来的豆渣倒进驴大将的食槽里。此时天才将亮,她朝屋内唤了一声。

    “世子!”

    莫名连夜从城郊赶回来。

    他奉命调查已经归隐的国师元善,今早发现他乔装进城,旋即火速回来禀报。

    莫为从屋内出来,见到莫名,惊喜万分,“我还没来得及派人去寻你!”

    “发生何事了?”

    莫为神色忧郁地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与莫名,“世子昨夜发狂,今早又晕了过去。府里的张大夫进去看了,一筹莫展。”

    张大夫是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医,在流放途中被裴竹月救下,送回故乡,如今除了偶尔出去义诊之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月林小筑里。

    “张大夫怎么说?”

    莫为假意捋胡须,学着张大夫的语气说道,“世子此病恐非寻常病症,需我多行研究一二。”

    裴竹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内。

    他通过屋内简陋的装饰和陈设看出,自己既不在官衙,也不在月林小筑。虽是陋室,但被主人打扫得很干净。

    裴竹月试图起身,却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伸出手,看到的却是毛绒绒的肉垫。

    “什么?”

    他大为震惊,脱口而出的竟是嘤嘤的叫唤。

    萧同裳远远听见屋内的小狗在叫,不一会又传来“噗通”的重物落地声。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急急跑进屋里去查看,果然是黄狗从桌子上掉了下来。

    黄狗非常警惕,它在地上滚了一圈,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萧同裳,满眼皆是不可置信与茫然。它咧出牙齿,作出防备姿态。

    萧同裳无视小狗的威胁,直接把它从地上抱了起来,举到眼前。昨晚她沾了一些热水将黄狗身上擦洗了一遍,脏污洗净,露出一身黄澄澄的皮毛,才显得稍微有些可爱。方才小狗在地上滚一圈,又沾了一身的灰。

    黄狗惊慌地挣扎,神色有些愠怒,它张嘴想要吠叫,却扯动了嘴里的伤口,整只狗奄巴下来,模样有些凄楚。

    萧同裳可不惯着,她提溜着黄狗的脖颈,走到前院里。将一小碗豆浆放在黄狗面前。

    黄狗有些犹豫。

    “嗯?”

    她盯着黄狗催促了一声,罕见地从一只狗的眼神中看见了怀疑。

    黄狗最终顶不住香味,伸出舌头在碗里舔舐了起来。

    “难道昨日种种,竟不是在做梦?”

    裴竹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不慎,整个脑袋栽进碗里,沾了满脸的汁。

    “荒谬至极!”

    裴竹月怒不可遏,几天前他在客栈遭遇暗算,本以为只是寻常刺杀,没想到竟被下了如此荒唐的咒术。

    “不对!”裴竹月猛然惊觉,皇城司呈上来的密报只说祸乱江南之地的巫蛊之术会让人失去神志,状若疯癫,且临行之前公冶岐特意给他做了一张护身符,他一直随身佩戴。寻常巫蛊怎会害他至此?

    “难道...”他看向眼前的女人,满脸狐疑,莫非与这名女子有关?

    此事过于荒谬,他必不能轻易暴露。为今之计,只有尽早与莫为莫名取得联系。

    萧同裳见这只贼眉鼠眼的傻狗对着一碗豆浆“汪汪汪”地破口大骂,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蠢是蠢了点,但既然入我家门,理当有个名字。”

    “不如就唤你,牙牙,可好?”

    畅饮中的裴竹月呛住了。

    萧同裳从怀里掏出一条链子挂在牙牙的脖子上,链子上坠着她硬拔下来的那颗尖牙,她非常满意,“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你身份的象征。”

    裴竹月,不,牙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要说这金陵城中最繁华之处,莫过于淮水河畔。淮水河上雕梁画舫,凌波微动,两岸高楼林立,朱栏参差,春风拂过,更是飘来阵阵女儿香,沁人心脾。

    萧同裳不急不忙地从岸边盛开的桃树上摘下几朵桃花,就着清澈的河水洗濯干净。黄狗被她打发去看摊子,整只狗都耷拉着。

    她见小狗精神萎靡,拿出一朵桃花插在了它耳边,“嘘,别动!”

    桥边临着的,是金陵城里最大的秦楼楚馆,春仙楼。

    楼里有一位桃仙姑娘,花名小桃雪。小桃雪人如其名,面若桃花,肤白胜雪。桃仙姑娘舞姿一绝,曾在登仙台上一舞倾动江南,爱慕者众多,但只有寥寥几人能成为她的座上宾。

    “秃驴逛花楼,多稀奇。”萧同裳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在这小桃雪的座上宾之中,有那已从朝廷辞官还乡的国师元善。每年春日,春分前后,元善都会乔装从隐居的山里出来,去找小桃雪叙旧。

    此等艳闻朝中人大抵是不知道的。

    元善在朝中树敌众多,防备之心甚重,此人又精通奇门八卦,归隐地选在深山,三年来无一人能涉足。萧同裳想见他,春仙楼是最容易的去处。

    见到元善,她或许就能知道当年犬牙关一战的实情。

    萧同裳于深夜里推演了无数次,始终不能理解,当年的情势几乎是必胜之局,国师元善与太子亲征,我军兵力众多且占据天险,怎么会落得个两败俱伤,武烈侯府全军覆灭的结局?

    此来江南之前,她特意打听过,小桃雪好吃甜食,每日晨起都会让丫头帮自己买来新鲜的果子糕饼,但周遭的铺子早就已经吃腻了,甚至还为此在花楼里发过好大一通脾气。

    她在这里摆摊,运气好的话能进去春仙楼,运气不好也能在门口正大光明地盯梢。

    总归要试上一试。

    “嬷嬷,你这狗真有意思,你卖的是什么?”一名扎着双髻的丫头好奇地走了过来。

    “桃雪酪。”

    “跟我们娘子一个名儿!”小丫头惊呼。

    “来一份?”

    小丫头咬着嘴唇,犹豫了。

    她掀开盖着木桶的白布,那一桶豆浆已经凝成了白嫩的乳脂。她沿着表面盛出一碗,撒上果仁果脯,浇上糖浆,再点缀上一朵桃花,就是一碗香甜可口的桃花雪华酪。

    小丫头攥着手里的铜板直咽口水,情不自禁地把手伸了出来。

    萧同裳却转身把这一碗端到小狗面前,小狗风度仪态通通都不顾了,愣着头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都直了。

    “诶?”小丫头急了。

    萧同裳笑到,“面上的这些要丢掉,第一碗口感不好,给你家娘子的,我另外再做。”

    小丫头脸羞得通红,“我...”,她手指揪着衣角。

    裴竹月骂骂咧咧:“当街舔食,成何体统!我又不是狗!”

    在旁人耳里听来就是一阵“汪汪汪汪”地乱叫。

    尽管如此,这一碗很快就被舔完了。裴竹月非常心安理得:“若是被旁人看见人与狗同食,你这吃食怎还卖得下去,罢了,帮你一把。”

    萧同裳听到傻狗又在对着碗乱吠,悄悄伸出手指警告它。她收了铜板,重新做了两碗,递给小丫头。

    “今日第一单生意,买一份,送一份,好吃再来。”

    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端着碗跑了回去,但跑起步来的姿势却有些一瘸一拐。

    别看青楼里的小丫头们个个穿红戴绿,但寻常人家怎么会愿意把女娃送到这里来?衣服只是门面,她们平日里吃喝都要看姑娘心情,只有一张脸蛋干净光鲜,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过了一会,小丫头又跑了出来。

    “嬷嬷!我们娘子说,所有的桃雪酪她都买下来了,让你带着摊子进去!”

    裴竹月嗅到了一丝异常的气味,他朝着小丫头吠叫了两声。

    这味道,似乎是檀香。

    小丫头被吓得吱哇乱叫,萧同裳嗔怪地看了小狗一眼,示意它待在外面等。

    她挑起担子,跟着小丫头进门,一路上穿过层层纱幔,来到了富丽堂皇的春仙楼中央。

    “嬷嬷,你运气真好!”小丫头真心实意地说,“若是那些臭男人,桃仙娘子才不会轻易让他们见呢。”

    “这种地方也敢进去?”裴竹月看着萧同裳迫不及待的背影,有些震惊。

    “哪来的狗!”路人被它吓了一跳。

    裴竹月深呼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随即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凭借着身形弱小的优势,成功避开伙计的视线,也一头钻入了春仙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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