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只是一瞬间的微妙变化。

    很快,尤娜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哦,请帮我转告大卫,我非常喜欢《夜访吸血鬼》——它完美得超乎预料,简直像是好莱坞黄金时代才有的电影质感!”

    好话谁都会说,而且她也没说假话。

    《夜访吸血鬼》的画面确实很唯美、梦幻,无论是布景构造、服装设计、台词腔调、音乐风格,还是改编后的电影剧情,都充满了法国路易时代的古典风情,以及因为吸血鬼世界观设定而愈发凸显的奇诡迷情意味。

    但无意冒犯,比起好莱坞的其他电影,这部由大卫·格芬亲自担任制片人的《夜访吸血鬼》,在尤娜看来——简直基爆了!

    不愧是大卫·格芬,她心想。

    也只有他才敢暗戳戳地、试探性地在好莱坞电影里向大众灌输一些堪称“大逆不道”的思想。

    无论背地里是什么样,这个圈子在明面上永远是光鲜亮丽,令人心醉神迷的。

    它得遵守一些“大家都知道”的规则。

    比如,电影可以为了政治正确让黑人出演配角,却不能让其当主角(至少不是名义上的),以免让影片被3k党那样的极端种族主义份子抵制。

    可以拍恋童癖,但绝对不能有美化恋童癖的嫌疑,否则就等着像库布里克的《洛丽塔》一样,审核难关重重、票房平平无奇仅能回本就罢了,从导演、制片人、编剧,再到一众演员,各个都要被全美利坚的唾沫星子淹死。

    可以刻画两个男主角之间的友情,却绝不能让好朋友变成好基友——虽然美利坚自诩民主、开放、自由,但就其社会整体而言,它的审美取向还是趋于固定、保守的。

    当然,一个社会越是恐惧什么,说明它越是容易发生什么。

    就像东方社会恐惧离婚率、失业率一样,西方社会也恐惧那日益增长的同性恋概率。

    尤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汤姆·克鲁斯。

    再想到不远处,一身嬉皮士风格,同样蓄了胡子、不修边幅的布拉德·皮特。

    他们仿佛两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误入了什么豪华派对,与周遭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穿着打扮是如此突兀,又似乎松弛感十足。

    但尤娜心知——汤姆·克鲁斯和布拉德·皮特根本不松弛。

    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与嬉皮士。

    作为野心勃勃又目光长远的好莱坞人士,汤姆·克鲁斯与布拉德·皮特都深知演员最忌讳“被定型”。

    《夜访吸血鬼》的服装款式复杂而精美,人物之间的情感流动又如此“充沛”,他们就通过银幕内外风格迥异的装扮,让大众清晰认识到——“角色”与“演员”存在极大的差异性,不可等同而论。

    他们并非影片中的“莱斯塔特”与“路易”,而是活在现实生活中,凑巧饰演了该角色的好莱坞演员。

    另一方面,汤姆·克鲁斯的团队,与布拉德·皮特的团队都一致认为,适当的邋遢和适当的不羁有利于构建一种玄之又玄的strong感——使男人们看起来更像个异性恋。

    这样观众看完《夜访吸血鬼》后,就不会腐眼见人基,将他们的雇主“拉郎配”。

    不过,尤娜猜测,汤姆·克鲁斯与布拉德·皮特也许有别的意图,比如削减自己对于某些群体的吸引力之类的……

    毕竟在好莱坞,大卫·格芬的性取向不是个秘密。

    “大卫一定会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汤姆·克鲁斯浑然不知尤娜的想法,他提起:“那么,当初他想让你饰演克劳迪娅,为什么你要拒绝?”

    “不必担心,这个只是我个人的疑问。”他补充道。

    是的,大卫·格芬曾经有意向让尤娜来演《夜访吸血鬼》中的“克劳迪娅”,但她明确拒绝了他。

    在好莱坞,很少有人敢“明确拒绝”大卫·格芬。

    这让一直与大卫·格芬虚与委蛇的汤姆·克鲁斯感到不可思议。

    而且他和经纪人派特·金斯莉都觉得《夜访吸血鬼》是个好剧本,“克劳迪娅”更是一个兼顾了魅力与挑战性的角色。

    汤姆·克鲁斯实在想不出尤娜拒绝的理由。

    尤娜笑了笑,“没关系,大卫也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演克劳迪娅。”

    所以不必担心她会得罪大卫·格芬。

    “为什么?”汤姆·克鲁斯问。

    尤娜的目光转向克尔斯滕·邓斯特,笑问,“你看看她,再看看我。”

    “我们有什么不同?”

    克尔斯滕·邓斯特是一个童星出身,与伍迪·艾伦、汤姆·汉克斯这些大牌导演、大牌演员合作过,年仅12岁却拥有9年娱乐圈经历的资深演员。

    去年尤娜拒绝《夜访吸血鬼》后,制片人大卫·格芬和导演尼尔·乔丹共同敲定了几个小女孩来试镜,而克尔斯滕·邓斯特因为试镜时的卓越表现,被男主角汤姆·克鲁斯慧眼识珠,助推进组,成了“克劳迪娅”的不二人选。

    今晚,她在影片中的表现堪称亮眼,毫不逊色于汤姆·克鲁斯与布拉德·皮特。

    从入场时的无人问津,到终场后被众人簇拥赞叹,克尔斯滕·邓斯特只用了两小时。

    一整部电影的时间。

    打量了两个女孩后,汤姆·克鲁斯很直男地说:“我看不出来。”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嗯……她比你个头矮很多吧?”

    “不是这个,我个子比她高,单纯是因为我年龄比她大。”尤娜否认道。

    汤姆·克鲁斯乐呵一笑,不是很在意这个。

    嗯,他最在意身高。

    妻子妮可·基德曼是个将近5英尺11英寸(180厘米)的大高个美女,但汤姆·克鲁斯的官方身高只有5英尺8英寸(173厘米)——当然,这还是穿了鞋子后测量出的数据。

    克鲁斯夫妇风评急转直下的那段时间,好莱坞的各大小报趁机抓住这点使劲调侃。

    荤素不忌的下三路杂志甚至八卦起克鲁斯夫妇的婚后生活,它们用含糊其辞、意味不明的语言诱导大众浮想联翩:这样“悬殊”的身高差下,男方是否能让女方感到“满足”?

    由于阅读障碍,汤姆·克鲁斯从不看报纸,可这不意味着他对舆论一无所知。

    而且,他内心深处也有点介意此事。

    想到这,汤姆·克鲁斯转头,望了眼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妮可·基德曼。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

    姿态也是一如既往的温顺。

    “嗯?Tom?”两人聊天时,妮可·基德曼一直在旁边当壁花,乍一看到汤姆·克鲁斯的目光望过来,她有些不明所以。

    “没事,我爱你,Nicole。”汤姆·克鲁斯搂紧妮可·基德曼纤细的腰肢,又亲了亲她的侧脸,动作黏糊,语气深情。

    妮可·基德曼很感动,“我也爱你,Tom!”

    “……”面对克鲁斯夫妇在现实中频繁上演的浪漫桥段,尤娜内心漠然,乃至于有些腻味了。

    其实在遇到汤姆·克鲁斯之前,妮可·基德曼也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另一种“高光时刻”。

    当年,二十多岁的妮可·基德曼在澳洲电影《航越地平线》中的表现比男主角还出色,引起了全美骚动。

    好莱坞发现了这个女孩身上的明星潜力,竞相抢着争夺她在美利坚的电影首秀。

    ——就像当年派拉蒙、华纳兄弟、福克斯等制片公司争夺尤娜·约翰逊的首个主角电影一样。

    演员的“第一次”与“最后一次”总是珍贵的,是能吊足观众胃口的卖点与嗜头。

    但面对纷沓而来的电影邀约,妮可·基德曼拒绝了与施瓦辛格等人合作的机会,选择了与汤姆·克鲁斯共同出演《雷霆壮志》。

    好消息是,她收获了爱情与婚姻。

    坏消息是,她的事业惨遭滑铁卢,沦为汤姆·克鲁斯身边的花瓶陪衬。

    与尤娜、爱德华这对年少恋人不同,妮可、汤姆这对成年人,女方是在男方成名之后与之相恋的。

    他们相恋的时机太不凑巧,汤姆·克鲁斯当时已是顶流巨星,还有个没离婚的妻子,而他们合拍《雷霆壮志》之后,汤姆·克鲁斯与前妻闪速离婚,又与妮可·基德曼闪速结婚。

    这惹恼了“保守”的美利坚人。

    不少人觉得这俩在炒作,目的是炒高《雷霆壮志》的票房。

    之后,汤姆·克鲁斯连续两次票房失利,但《义海雄风》获得金球奖最佳男主角后,汤姆·克鲁斯总算挽回了一点巨星颜面。

    妮可·基德曼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在好莱坞的根基远远没有汤姆·克鲁斯那么雄厚。

    一夜之间,妮可·基德曼再也不是那个靠着《航越地平线》惊艳美利坚的天才演员,她从高处狠狠摔落,被全美厌恶,被媒体抨击为“心机女”“花瓶女”“澳洲碧池”,事业将近停摆。

    起初,妮可·基德曼是很难受的。

    ——因为她还深深爱着电影艺术。

    但在汤姆·克鲁斯的规劝下,她服从了命运的安排,开始把生活重心转到家庭。

    妮可·基德曼坚信,自己在婚姻中的用心和妥协是值得的。

    毕竟他们是如此相爱。

    与此同时,尤娜也在想:好一个故作深情的自大狂,好一个自欺欺人的大傻子。

    世人好像大都如此——女人眼中的爱意,远比男人要真实,也丰盛得多。

    那是因为女人生来就很博爱,生来就比男人更愿意付出真情吗?

    才不是。

    单纯是因为男人付出的太少,才显得女人付出的太多。

    等克鲁斯夫妇腻歪完了后,尤娜这才笑着开口,“Nicole,汤姆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你肯定能看得出来。”

    “我不演克劳迪娅的理由。”

    妮可·基德曼想都不想地说,“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不像个小女孩。”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更像个少女。”

    女性的发育期总是比男性来得早,而且青春期的女孩往往一年一个样子,变化很大。

    这一点,妮可·基德曼深有体会。

    她十几岁的长相和二十几岁的长相风格千差万别。

    然而,在汤姆·克鲁斯眼里,尤娜·约翰逊与克尔斯滕·邓斯特一样,都是小女孩。

    ——他完全分不清少女与女孩的区别。

    哦,当然了,以汤姆·克鲁斯现在的年纪,他甚至可以与她们的老爹称兄道弟了。

    尤娜点头,“在我说出这个理由后,大卫果然没有再邀请我参加他的那些派对。”

    权势滔天不代表能肆意妄为。

    大卫·格芬喜欢用诱饵拉拢年轻人,庇护他们,资助他们;喜欢办派对,在派对上享受人们的恭维拥戴;喜欢用尽手段排除异己,打压那些惹恼了自己的人——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很强大。

    他还靠买入收藏品装点门面,靠赠送收藏品拉拢人心,无论音乐、电影,还是大师级别的收藏品,在其眼里只是金钱与权势的象征。

    但大卫·格芬明面上会尊重艺术。

    他靠音乐人和电影人为自己赚钱,靠这赚来的钱进一步巩固自己娱乐业巨头的地位,所以他深知自己发家起势的土壤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一旦失去娱乐业,很快就什么也不是。

    在《夜访吸血鬼》原著中,克劳迪娅是个拥有成熟灵魂,看起来却只有五六岁小孩样貌的女吸血鬼。

    改编后的电影剧本中,克劳迪娅也没有脱离“女孩”的年龄设定。

    而比起已经初长成的尤娜·约翰逊,克尔斯滕·邓斯特无疑是更合适的饰演人选。

    那是个漂亮的女孩,有一头卷翘浓密的披肩金发、洛可可式的红润娇嫩小脸。

    不过,尤娜注意到,克尔斯滕·邓斯特穿着一字肩低胸红色连衣裙,以及黑色透明的丝袜——对于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来说实在过于成熟。

    这确实是让她更契合“克劳迪娅”这个角色了。

    但没人提醒过她吗?

    ——演员不仅自己要分得清角色与真人,还要让观众分得清银幕与现实。

    话虽如此。

    在接受采访,表达观影感受时,尤娜毫不吝啬地大肆夸赞克尔斯滕·邓斯特:

    “见到她饰演的克劳迪娅,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使的面孔、魔鬼的心肠……”

    “……《夜访吸血鬼》中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悲剧宿命,莱斯塔特太孤独,所以渴望亲情友情;克劳迪娅被时间按下暂停键,所以她渴望长成大人,渴望爱情……”

    末了,她还犹如神来之笔地添上一句:“我敢说——克尔斯滕·邓斯特完全演活了克劳迪娅!”

    在好莱坞,“年少成名”有时候比当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糊咖还可怕。

    克尔斯滕·邓斯特能接得住这沉重的王冠吗?

    尤娜不知道。

    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对外展示自己纯真美好、真诚善良、乐于助人的甜心形象。

    她知道美利坚人喜欢什么。

    “哈,你这么说,真让我伤心。”一道饱含戏谑意味的男声突然插进来。

    尤娜转头望去。

    出声的是布拉德·皮特,今夜的嬉皮士。

    与他勾肩搭背的,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他们俩正笑嘻嘻看着尤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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