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风起秋叶。上京城

    “这便是风将客居了。”李内侍微微颔首:“解娘子路途劳累,且在此安心休养,明儿寅时咱家便在这里候着,引您进宫面圣。”

    “有劳公公。”解玉将手中的扇子收起,微微低头,向他行礼:“这几日多谢公公照顾妥当,改日定当备些薄礼给公公送去。”

    李内侍笑盈盈却不答话,眯着眼睛只点头示出喜意,接着便提起昏黄的灯笼转身离去。

    身处江湖地难免红尘气,倒是比不谙世事的山野姑娘顺眼得多。

    解玉走进客居,迎面一颗古树于清风中摇曳,满地脆黄,脚踩上去沙沙作响,另有枯荷池塘,正好看见一只锦鲤扑腾出水。精心围种着的秋海棠此时也开得明艳,好似一副精心雕刻的画卷。

    风中似有花香。

    深秋如春即暖沁人心。

    只觉得此居所安神自在。

    里屋的门没有上扣,解玉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环顾四周,行李已于几日前便被李内侍托人安置在了屋内,这里似是调查过自己的喜好,陈设整洁明朗。

    唯有这桌上放置的彩光琉璃盏格格不入,像是专门引人去拿一样。

    解玉缓缓靠近,细看一番才将琉璃盏掂在手中,借着烛光才得以看清它独特的光泽,心道:真有意思谁会把皇家的琉璃盏特地放在这儿?

    倏地!一支黑尾短箭捅破了窗纸,直射向解玉手中的琉璃盏。

    “啪!”

    并非琉璃盏破碎,而是箭矢与铁扇相碰的声音。箭矢被打落在地,箭的末梢绑着一张信纸。

    “鼠辈。”解玉斜睨着破洞的窗户,向着屋外扬声问去:“既无意伤我,为何不光下相见?”。

    未得到回应,解玉遂俯身捡起箭矢,取下信纸铺开,嘴角挂着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我才刚进京,已有人按耐不住了?”

    摇晃的烛光下,信纸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哼。”

    戍时一刻,合美楼,烟云台

    “这位郎君好生俊俏。”楼里的管事娘子本倚着砖墙百无聊赖地望着明月,可这一见来客,立马整理着衣衫,拍拍脸颊,扭着腻乎人的小腰迎了上来问道:“客官面生得很呐,可有事先留座?”

    解玉对京城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岁时,那会儿还不曾听闻过有什么合美楼,料想是在自己离开后才发展起来的罢。

    “初到贵地,寻烟云台,麻烦姑娘带路。”

    解玉将手中浅黄的麻纸递了上去,眼睛却打量着四周的陈设。

    一听见烟云台,管事娘子倒立马正经起来,连忙接过纸张,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

    确认无误后,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容,挽过解玉的手臂柔声道:“客官请。”

    解玉衣着宝蓝色翻领长袍,将头发高高束起,寻常人是看不出女子身份的。但不知怎的眼前这管事娘子看待自己的眼神当中总好像隐隐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可奈何这是全京城最大的酒楼,俗话说,梦得陋室往来无白丁,上京合美往来皆权贵,别说管事的了,就连干粗活的杂役都练出了火眼金睛的本事。

    解玉不动声色地将管事娘子的手推了下去,却将那把铁扇紧握在手中。

    和美楼内,火烛通明。士人豪绅,觥筹交错。解玉被领着走在其中,她脸蛋红扑扑的,觉得这里边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红粉烟气。恍惚间不知道绕了多久,才出了前院的灯红酒绿。

    后院无墙唯有一片树林,斜方则与河畔相连,那之上数不尽的莲花灯正随着水流飘过远处的石拱桥游到了一艘造型华贵无比的商船之下。

    月下朦胧时不时起雾,但雾散得快了,才发现那样精美的客船居然不止一艘。

    这时,管事娘子接过杂役送来的两串灯笼,问向正在四处张望的解玉:“公子,你可是要寻什么人?”

    解玉的眼神从不远处的红船上收了回来,接过管事娘子递来的灯笼,顺势将铁扇别在了腰间,有些惊讶:“京城竟还有这么大的河道,可容船只停靠?”

    说起这个,管事娘子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客官是外乡来的吧。”

    解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她接着说:“我们合美楼初建时,主家便耗费了不少银子,才打造了全上京第一个楼内船舫。合美楼也因此声名大噪,成为全上京达官贵人最爱的消遣地儿。”

    解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面前停靠的一艘艘红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正当管事娘子要带解玉踏上长廊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粗狂雄浑的男声。

    “见过青娘子!”

    管事娘子名青依,楼里的人都唤作青娘子。

    循着声源看去,解玉身子一怔,眼神定格在了那名男子肩膀扛着的女人身上。虽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但那腰间的花型玉佩自己岂会忘记。

    似是感觉到旁边人的不自然,青依立马用手巾掩住口鼻呵斥:“还不快点走!莫要惊扰了贵人。”

    粗犷男子一脸陪笑:“嘿嘿,今日事务繁多不免匆忙,青娘子莫要见怪,俺这就把人带走!”

    “做事总这般毛手毛脚,再有下次,主子可要扣了你的赏钱!”

    “是是是,您别生气,别生气!”

    青依见大汉远去,又转头对解玉宽慰道:“公子莫要害怕,那汉子是府中打杂的牛二,不过是主子的婢女犯了错拉去禁闭罢了。您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嘛,虽手段有些激进但不失为对府下的一种鞭策......公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解玉默默点头也不多问,听青依的话,似乎并不会把人弄死,随即神色恢复如常:“嗯,各府自有良方。”

    解玉悄悄将灯笼换了一只手提,另一只手拿下了腰间的扇子。

    两人并肩行过青石廊,前方是一片密林,由于是秋季,此时的枯枝老树显得有几分凄凉阴森。众多矮木丛分隔开的几条道,每条路的尽头都是刚刚看见的那一艘艘艳红精美的客船。

    即将穿过树林,解玉突然停下脚步。

    “咦,这是何物?”解玉弯下腰于矮木丛中捧起一掌碎石。

    一旁青依狐疑的看着解玉,却又不得好奇地举起灯笼向她手中照去,那掌中石砾好像裹着一枚银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莫不是哪位客官遗留下的物件?公子可否让奴家看......”

    话未说完,灯笼便掉在了地上。青依两眼一闭正要向后倒去,却被解玉接在了怀里。

    “对不住了。”

    解玉将青依轻轻地放在了矮木丛的旁边,走之前还用铁扇子在她面容上面挥了挥,细碎的白粉隐在了黑夜中。

    解玉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待看见烛光下那个牛二与昏迷不醒的女子时,解玉终于心口一松:“得亏你主子我记性好。”

    对于儿时相伴的丫鬟“花时”出现在合美楼,还是以这样一种不省人事的模样,解玉心里纵是百般疑惑,却也只能沉下性子躲在暗处观察。

    花时生得娇小此时被八尺高大的牛二像只小鸡一般单手拎着,全然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只看他将人送到其中一艘客船前。

    片刻,有一侍卫打扮的男子掀开船帘缓缓而至,边打量牛二边走,然后将钱袋甩出。

    牛二一把接住半空而来的赏银,握在手中掂量了两下,知道数量没错,贱兮兮地笑着,根本就是个无耻的泼皮流氓:“谢吴大人赏赐!老子谋了这份差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只爱人妇不爱雏的老爷。出手倒是大方,晚上放了班喝酒去喽!”

    说着牛二将花时扔在地上,见这个小娘们还是没有动静便笑了一声:“啧!这药倒是厉害!”

    侍卫的眼神渐冷,牛二被吓了一跳,连忙陪笑道:“俺话多,不记打!哎呦,该罚该罚!”说着不轻不重打了自己几巴掌。

    面前的侍卫不语,倒也不打算与这迟早死于话多的无赖浪费时间,他将花时扶起,身子挨着身子,转身回船。

    牛二离开时步伐欢快了几许,嘴里还在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仿佛没有注意到旁边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解玉。

    这人是谁与老子何干?喝酒去喽!

    船前,解玉用舌头抵住了上齿,倒也是猜出了几分缘由。

    儿时也曾从父亲的嘴里听见过有个纨绔,还未弱冠便觊觎自己的嫂嫂,被自己父兄收拾的三天没下来床。

    解玉眉毛一挑,看着舷窗内模糊的人影,似是在说: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不曾多想,解玉便掏出怀中的各色药瓶,在自己的那把铁扇上面捣鼓了良久,又拿出了一个不知是什么做的手指形状的套子带在了手上。

    万事俱备,只差——

    解玉蹲在船舱的顶部,本想直接撬开顶部的,但发现上面是由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实在难以撬动。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窥视的地点转移到了舷窗外面的长廊上。

    一戳开窗户纸,首先看见了刚才那个侍卫的身影,而后便听见了应是主仆身份的二人正在交谈。

    “公子,这是最后一批货了。”

    货?

    还没等解玉来得及琢磨货是什么,一群容貌姣好的女人就被推搡着进入了她的视野里。

    解玉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花时,倒不是因为多年主仆情深,而是在这莺莺燕燕之中唯有她朴素得显眼。

    适才在夜色中解玉不曾注意过她的衣着,如今光下一见,如梗在喉。

    即使数年时光揭过,她仍处繁花盛开时。

    透过空洞,被唤作公子的男子并没有转头,用一张短方巾绢布,擦拭着手上浓重的月色。

    “这个,这个,还有边儿上那个送去一号箱。”吴永站了起来,轻拍了身上的褶皱,“还不快过来,我现在可赶趟儿呢。”

    厅内的奴仆得命后连忙上前,从头上的平头小方开始整理。

    “剩下的老规矩。”吴永走之前还顺手牵走了旁边的一个下妾:“烧得烧,投湖的投湖。”

    屋内的人各执其事,殊不知户牖外解玉的拳头早就握紧了。

    转角甲板上。

    “师傅,在这丢,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做好你的事,拿到钱就行。”

    解玉还在蹙眉沉思该怎么把花时救出来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两道人声。

    一听这话的意思,解玉便了然一笑,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也随之舒展开来。

    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解玉侧过身,将自己完全隐入黑夜中,而又能刚好看见后面甲板上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

    “师傅,我准备好了。”那较瘦小的一个人仰头说道。

    被称作师傅的身材较为健硕,接到信号后就将手伸了出去,却半天没有感受到应有的绳子的重量。

    一转头只见刚刚还在说话的徒弟,顷刻间就如同中了公子昨夜点的龙脑香一般,摇摇晃晃轻飘飘地往后倒去。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肩膀就被人轻拍了两下。

    “月光皎洁,请君好生欣赏。”其身倒之前,除了眼前模糊的人影外,耳畔便只留下这句缠绵尾音。

    微风缓缓而至,皱了一池银辉。

    “你终于醒了。”

    解玉并没有回到来时的那个地方,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一处亭子,检查了花时的状况。

    所幸只是被人喂了些迷药。

    这种迷药,药材不贵,效果倒是出奇的好,有趣有趣......

    花时的眸子里还有些迷茫。看见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她害怕地往后挪了挪,直到抵住了后面的柱子。

    解玉瞧见花时这般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不由得轻轻笑出声来,柔声问道:“怎么?几年不见竟认不出你家小姐啦?”

    说罢,解玉伸手散开了竖起来的头发。三千青丝如瀑,随意地散落在解玉的肩上。

    顿时,花时凝固在了那里,薄唇轻颤,眼眶中浸满了泪水。龟裂的双手颤颤巍巍的向解玉所在的地方伸过去,却又很快的收回来。不停地在晃动着她的头,以至头发凌乱。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吗。”解玉上前搂过花时,将下颚点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慰着。

    这失而复得的滋味,她又何尝不知。

    此亭名探春亭,相连的柱子之间挂着风铃,随风而动,铛铛作响。

    银色的光辉下,花时深深的注视着解玉的眉眼,心里无数的话都想要喷涌而出,最终只凝成了一句,“小姐,你终于来接我了。”

    解玉扶起花时的胳膊:“还能走吗,此地不宜久留。那两个歹徒晕不了太长时间。”

    但花时却推搡着解玉的胳膊,指着不远处河上的一处红色亮光,急声道:“小姐,那便是一号箱。刚刚那三人都要被送去供人赏玩,她们的孩子还在等着她们回家呢。”

    解玉诧异的抬起头:“什么?你说她们都是人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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