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站在挂有“局长办公室”名牌的门前,秦泽挺直身体,将身上的制服拽展了一些。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一丝萎靡之气后,秦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食指用力扣响了面前的办公室大门。

    “进来!”

    秦泽应声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进来的是秦泽,局长钟德肥胖的脸上浮现出了浓厚的笑意,显得无比真诚,他立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来健步走到秦泽身边,一把将秦泽搂住,热情的拍着他的后背连连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与钟德表现出的热情相反,秦泽并没有做任何动作回应,他甚至没有说话,反而摊开两手,似乎对钟德的肢体接触有些抗拒。

    钟德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秦泽表现出的冷淡,在抒发过自己的情感后,钟德顺势揽着秦泽让他在门旁宽大的沙发上坐下,又起身亲自倒了杯茶端过来,递给秦泽的同时,钟德继续露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身体怎么样?完全恢复了?”

    秦泽接过茶水,微微欠身表示感谢后回答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德连连点头,“到底还是年轻,不像我这把老骨头,随随便便摔一跤都能摔出个骨折,就说前一个月吧,那天也是赶巧了,晚上下班,我坐车回家的时候,车还没开出一条街去,就撞上一辆独轮车,一个急刹车我就……”

    钟德的话题越扯越远,秦泽无奈出声打断,“钟局,我今天是来表态的,我随时可以归队!”

    听到这话,钟德明显一愣,但他很快又拍着秦泽的肩膀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段时间里大家没有停止过追查,但是可惜,一直找不到什么线索。已经过了这么久,没有任何突破点,操之过急也许适得其反……”

    “钟局长,我申请立刻归队,重启对银楼劫案的追查!”秦泽起身站直敬礼,他的目光无比坚定。

    钟德又安抚性的拍拍秦泽的肩膀,语气中多了些无奈,“秦泽,实话跟你说,这个案子是陈年积案,破不破,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但是如果为了破案搭上你,那我不能答应。你是我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干将!你也知道,咱们现在还没有像国外那样健全的犯罪档案制度,咱们也没有那个能力。如果说,一个人在咱们津海市犯了事,逃到隔壁峡中市,咱们就是把津海市挖地三尺也查不到他,而他只要不再犯事照样是良民一个,峡中市不会有人查他,就算他在峡中市再犯事,再换个地方生活也不是难事,可这对于一个案子来说,就再也没有让真相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钟局长!”秦泽又一次打断了钟德,“这个案子对我来说不一样……”

    看着秦泽哀伤的神色,钟德哑了火,他张了张嘴,好容易才想到说,“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办案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破案这种事情,有的时候还得靠运气,欲速则不达,对不对?”

    听到这话,秦泽的神情愈发黯然,钟德说的句句属实,他怎么会不知道,所有的线索都在最后那场爆炸后中断了……

    “案件的详细资料已经下发到各个分局了,全市的警力都在严密追查!行了,你大伤初愈不能太过劳累。这样吧,我手头正好有件差事,给谁办我都不放心,正好你今天回来了,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

    钟德说着,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份文件递过来。带着疑惑,秦泽接过文件打开,粗粗扫过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训练女子为警察,曾向全国委员劝告采用,复决议于未设女警各国,催促督办……若专恃男警巡查,难期周密,为应付社会环境计,实有设置女子警察之必要……自应继起设置,以应环境需要,而维社会安宁……”

    “这?”秦泽举着文件,实感莫名。

    钟德指着文件说,“这种文件上面已经发过几次了,谁也没有当回事,不过这次是内政部直接发下来的,薛部长也来电话催问过……看来这是大势所趋,迫在眉睫了。训练女警,除了能力、经验更是不可或缺,我记得你以前训练过一批女检查员对吧?想来想去,我实在想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

    秦泽盯着文件落款处内政部的红印微微皱眉。设置女警的事情他之前在不同场合听不同的人提过,不过大多都是提过就算,而且女检察员和女警绝对不能说是一回事,训练女检查员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因为火车站、码头等地盗窃实在猖狂,且很多贼人都是男女搭档,男人盗窃得手后将东西偷偷转到女伴手上,有的甚至是女人直接下手,就是吃准了男警对妇女无法施行检查这一漏洞。女检查员试行后,的确某种程度上遏制了妇女为贼的势头,但女警的设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让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刚从裹小脚中解放出来的女人们做警察?秦泽知道,这可能是在挑战整个社会的认知。想到这层,秦泽迟疑的不知该如何答复。

    “我理解你的心情……”钟德叹了一声说,“对你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比破劫案更重要的,但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当下,要知道,这件事情真的做成了,可以说是功在千秋呀!”

    秦泽捏着手中的文件,还是没有回答。

    见秦泽迟迟不表态,钟德忍不住从口袋中掏出烟和火柴来,他用肥胖的手指划着火柴后,吞吐了一圈烟雾,才似乎漫不经心的说出一句,“如果调查当初那件案子的时候有女警能够从旁协助……嘉琪也不必铤而走险了……”

    秦泽看着烟雾中钟德虚虚实实的脸有些恍惚,但不得不承认,钟德的最后一句话的确打动了他,想到嘉琪,秦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说,“钟局,这个任务我接下了。”

    (2)

    轮船码头两声长长的汽笛声响起,一艘巨轮靠岸了。

    一身洋装的唐蜜挤在人群中,焦急的盯着巨轮上陆续走下的乘客,却一直没能从中发现她苦苦等待的身影。眼看船上走下的人越来越少,唐蜜急得直跺脚,冲着身边的侍女小翠喊了起来,“小翠!怎么回事?怎么还没下来?你有没有看错?是不是这艘船?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你到底看到人没有?”

    小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和这么多的人,这种场面下,她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早忘了自己还肩负着帮大小姐找人的使命。现在听到唐蜜责问自己,小翠更是连眼睛也不敢眨,一直盯着船上走下来的人,一边还赶忙出声替自己辩解几句,“小姐,我到唐家帮佣才三个月,都没见过沈公子,我怕……我怕我认不出来。”

    听到这话,唐蜜有几分生气,她不轻不重的在小翠肩头拍了一下说,“你怎么能说没见过!我不是每天都给你看他的照片吗!”

    小翠委屈的问,“真人和照片能一样吗?”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好看一百倍!”话还没说完,唐蜜立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四下张望一圈才放下心来,摸着胸口小声说,“还好奶妈不在这里,她要是听到我说这种话一定会掐死我的。”

    人太多太吵,唐蜜后面的话小翠没有听清,她紧紧盯着甲板上的人影又问了一遍,“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蜜没好气的说,“反正我不管!今天要是错过了没接到人,我回去一定告诉管家,让他扣你一个月的工钱!”

    听到这话,小翠的眼睛立刻红了一圈,她感到委屈又无可奈何,但为了不被扣工钱,她只能努力瞪大眼睛,不放过每一个从船上走下来的人。

    又等了会儿,一个身影同时映入了唐蜜和小翠的眼帘——那人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手中提着一个时髦的棕色皮箱,面带微笑且从容的向唐蜜她们走了过来。唐蜜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露出了羞涩又甜蜜的笑容,他就是唐蜜要等的人——沈度月,她的未婚夫。

    上车后,唐蜜和沈度月坐在后排,小翠坐在司机旁边。小翠显然对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沈度月充满了好奇,车还没发动她就扭过头来探着身子问,“沈公子,你真的是从英……英吉……”

    “英吉利。”沈度月微笑着接上小翠的问话。

    小翠的脸立刻红了,但害羞不能阻挡她充满好奇的心,她又问,“沈公子,我听说那里的人都是大鼻子?他们是不是不论男女都有7尺高?他们是不是每顿饭都要吃上一头牛?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法术,能吸人的灵魂?”

    “小翠!”唐蜜狠狠的剜了小翠一眼,打断了她的问话。

    “哈哈。”沈度月笑出声来,“怎么会呢?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只嘴巴,不会法术更不会吸人灵魂,欧洲人的鼻子是普遍要比我们亚洲人高一些也挺一些,身材也相对魁梧一些,不过他们当中也有不少小个子,而且他们吃的也不仅仅是牛肉,他们也吃羊肉、猪肉、土豆、胡萝卜等等,说起来,他们的饮食习惯的确跟我们有些不同。”

    “真的吗?”小翠还想再问,却看到唐蜜向自己投来的犀利目光。小翠低下头撇起嘴,只好把自己的好奇暂时装回肚子里,但她还喃喃着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沈公子,您别笑话我,我刚从乡下来,好多事情都没见过,就连刚刚你坐的那艘大船……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船呢。”

    “小翠!”唐蜜又一次出声打断小翠,她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带这个呆瓜来接沈度月,这不仅是丢了自己的脸,更是丢了整个唐家的脸。

    “没关系。小翠,你不必妄自菲薄,要知道,不管你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我们每一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沈度月解释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微笑,他的笑容好像和煦的春风,唐蜜看得痴了,也顾不上再计较小翠的失礼。

    “每个人?平等?怎么可能……”小翠怯怯的看向唐蜜,这种事情她连想都不敢去想,她只知道她是侍女,唐蜜是小姐,她们之间又怎么可能是平等的呢?

    “是呀。”沈度月继续说,“不止你,还有我,还包括你们家小姐、甚至是唐伯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女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享有一样的权利和义务,一样的爱和被爱,所以,我们应该平等对待每一个人并且尊重他们……”

    “男人和女人?能是一样的吗?”沈度月说的话小翠完全听不懂,她只能从中剔出自己能听的懂的词汇。

    “Of course!”沈度月大声的回答,他摊了摊手,好像不知道该怎样给小翠解释,正在这时,车窗外正好经过了两个巡警,于是,沈度月指着车窗外警察的身影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在国外女人也可以做警察,我还在英吉利见过女士做骑警——当时看着她们穿着警服和靴子,骑着一人多高的大马走过我的身边,我真的看呆了,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英姿飒爽,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我现在都没办法形容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带给我内心的震撼……还有遗憾……”

    “遗憾?”唐蜜皱了皱眉头,她可不想听到自己的未婚夫因为别的女人感到遗憾这种话。

    沈度月似乎看出了唐蜜的顾虑,继续解释说,“当时我在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在我们的国家看到这样的风景,现在说这些也许为时尚早。但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国家也能有女警、女议员、甚至是女总统的话,倒那个时候,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的社会文明真正进了一大步。”

    说到最后,沈度月的眼中简直要放出光来,这让唐蜜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再也挪不开,唐蜜羞涩又甜蜜的想着,她实在太喜欢沈度月说话时自信又温和的样子了。

    “所以,女人也好,男人也好,每一个人的思想都应该是自由的,相应的,读书、工作、结婚也应该是自由的。”

    “怎么自由?”小翠又插话了,“结婚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吗?”

    沈度月笑着摇摇头,“不,总的来说,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我们要追求的就是精神的独立和人格的自主,放在婚姻里说的话,婚姻一定要以爱情作为基础,而且这种爱情叫做‘soulmate’,强调的是精神的共鸣,如果两个人只是为了传宗接代或者是老一辈的意愿而结合,那样的婚姻无异于行尸走肉……”沈度月说着,把目光转到了唐蜜身上。

    唐蜜被沈度月热切的目光盯着脸上直发烧,她已经根本听不进去沈度月后面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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