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启山一直处于黑暗中。自从他在自家的车上被两个人拿刀抵住被迫下车,又坐上了另外一辆车后,绑匪就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在巨大的震惊中,他只来得及看清两名胁迫他的绑匪中一个人的下巴上有一颗黑色的痦子。之后,那辆绑架他的车就一路飞驰,他坐在后座上仔细的听着周遭的动静,但绑匪们一直也没有开口说话,唐启山根据先后关车门的声音判断,车上除了司机、他左右的两个人外,前座后来也坐上了一个人,处于四个人的包围中,唐启山基本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只想借助于外界的动静来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希望自己不那么被动。他听到车窗外的动静由小巷的稍显空寂到经过繁华地段的喧嚣,之后又归于沉寂,在颠簸的道路上又行驶了一阵后,车猛的停住了,他听到四个车门被同时打开,那把一直抵在他腰间的刀尖上又加重了几分力度,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下车!”

    唐启山依言走下了车,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得伸出两只手摸索起来,但很快,他被推上了另一辆车,车子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就开了出去,之后的路又开始颠簸起来,甚至有几次他的屁股都被颠离了座位,他身旁坐着的绑匪也不好受,唐启山几次听到了他们齿间发出的骂娘的声音,但除此之外,绑匪再没有露出其他动静。

    黑暗中,不知道车子行驶了多久,才终于又停了下来,唐启山又一次被拉下车,这一次,他被绑匪前后拉着上了一条船,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同于陆地的晃荡起伏,但他在船上并没有呆多长时间,又被推搡着上了岸,在跌跌撞撞又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后,绑匪拉着他停住了,他听到了拍门的声音,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回来了?顺利吗?”绑匪中的一人发出微不可闻的“嗯”的一声,将他向前推去,唐启山被门框绊了一下后踉跄几步进到院子里,之后他又被拽进了一间屋子,在这里他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解下来了,但他没来得及看一眼四下,就又被推进了里间,他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外随即传来“叮叮当当”挂锁的声音,之后便再无动静。这时,唐启山终于可以稍作喘息,他抬起头来,使劲眨眨眼睛,他的眼睛不需要适应,因为这间屋子里没有灯光、没有窗户,唯一的一丝光亮是从锁紧的门缝中透过来的。唐启山能看到,这个房间窄小的可怜,除了一张铺满了稻草和破布床单的床,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便桶。唐启山听到门那边生活气的热闹——女人招呼吃饭的声音、男人们爽快的笑声、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唐启山的心却与这房内的黑暗一样的沉,到了这一步,事实再清楚不过,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精密组织和计划的绑架,这伙人连用来“障眼”的女人和孩子都布置好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索要的金额是多少?家里那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又会怎样?是不是已经乱了方寸、无所适从?唐启山揪着心,颓然的在稻草床上坐下,他宽慰自己——还有沈度月,还好还有沈度月,以他的精明干练,总能安排好的……

    (2)

    对租车信息的追查和对案发地点的走访毫无收获,冯一川便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追查现场驶离的车辆上,他们顺着车辙印判断车辆行驶的方向,经过了一天的追踪、查访,终于在近郊找到了一辆被遗弃的车,车子原本属于一个浙江商人,但半年前已经报废,所以才一直查不出什么。在现场又发现了去往另一个方向的车辙印,很明显,绑匪在这里换了车,跟着车辙印追查下去,至少又得耗费一天的时间,仍不能保证会有收获。郑三爷的人也在傍晚送来了消息,他的手下中没有人参与此事,他会继续打听,探到消息会通知冯一川。冯一川也知道不能把希望都放在郑三爷那里,适逢乱世,整个津海市的地下帮派鱼龙混杂,郑三爷的势力毕竟有限,威慑力也有限,最佳的突破点还是绑架事件本身。绑匪的安排如此周密——拦车、绑架、换车,一系列动作都是经过悉心布置和准备的,中间的谋划和藏人,一定要有窝点,而窝点的选择、布置,加上实施绑架的过程,参与的人数越多,破绽也就会越多,只要能从中找出一个突破点来,就有机会可以顺藤摸瓜,继而查出真相。所以,在继续追查另一辆车车辙印的同时,冯一川下令彻查近三个月的房屋租赁情况,尤其是可供3人以上居住的拥有较大空间和前后门的房屋、院落。大家都知道采用这种查访方式的工作量大、耗时长,但收效甚微,一般都是上面加压时下才会采用的,但一方面,冯一川身先士卒,不眠不休的在有痕迹发现的现场来回奔走,另一方面,唐蜜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和战友,因此,所有参与案件的警员都对此次的追查异常上心。

    整整三天,除了沈度月的电话外,唐家的电话没有再响过。唐蜜和乔茹茵越来越焦灼,几乎是每天都钉在电话前,食不知味,夜不能眠,小翠此时也不知自己的身份究竟是女警还是女佣了,她和顾盼盼倒班,一方面安抚唐家众人、尤其是唐蜜的情绪,一方面也时刻等着电话响起,等着绑匪下一步的行动。

    绑匪的信是第四天上午在宜安百货的银台发现的,银台一直是整个百货公司最繁忙的地方,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下的信。经理一眼就看出信上的笔迹是唐启山的,不敢怠慢,一大早就亲自跑腿送到了唐家。唐蜜则在看过并记下信的内容后,将信和经理一起带到了中央警局。

    冯一川带着一队人干脆住在了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堆放着津海市市区和近郊的地图、近几年相似的绑架案案卷、租车行的信息、宜安百货和唐家所有雇员的档案、口供、还有唐启山两个月前收到的恐吓信。经理恭敬的将信递了上去,顺带把发现信的经过都讲了一遍。

    唐蜜小心的看着冯一川青白的脸色,带着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问,“查到线索了吗?”

    冯一川轻轻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放在了手上刚刚收到的信上,上面写着,“现下安好,勿念。务必于三日内准备3万元现金,交赎金的地方将另行告知。”信的下角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依稀看得出是“唐启山”三个字。

    “你也认得这是你父亲的字?”冯一川问道。

    唐蜜点点头,“我认得他的字,尤其是这个签名。”

    一旁的经理也猛点头。

    冯一川没再说话,拿起信纸和信封来反复的看,并凑到鼻子下闻,反复几次后,冯一川放下信问,“唐先生有随身携带钢笔的习惯吗?”

    唐蜜回答不上来,看向经理,经理接话回答说,“是的,是的,我们老板平常身上是带着钢笔的,是一支派克钢笔。”

    “那墨水呢?”

    “就是这种墨蓝色的墨水,老板一般只用这种颜色的墨水。”

    “他会随身带墨水吗?”

    经理摇头,“那倒不会,再说了,墨水那东西谁会随身带呀,不好带也不方便带呀。”

    冯一川点了点头,叫来刘贺跟着经理回宜安百货发现信的现场做勘查。经理走后,冯一川叫醒会议室内还在打盹的警员,“致电所有分局,要求协查所有出售墨水的店铺,尤其要查这三天内卖出过这种墨蓝色墨水的店铺。”

    成治领命带人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唐蜜和冯一川两人。

    冯一川拿着信说,“保密起见,这些话我只跟你说。绑匪让你父亲写这封信,一方面是绑匪不想暴露自己,一方面也是为了证明你父亲的确在他们手上。你父亲写信写到一半时,应该加过墨水……”

    说着,冯一川将信举起,凑到灯光下,果然看到“准”字的墨痕比较淡,但后面“备”字的墨痕又重新深了起来,且“备”字上还有一些痕迹,是写不出字时试笔的划痕。

    唐蜜很快领会了冯一川的意思,“你是说,加的墨水很可能是写信中途绑匪才出去买的?”

    “绑匪能提前准备好纸和笔,但提前准备墨水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是这种墨蓝色的墨水……” “可能是你父亲的钢笔刚好没墨水了,也可能是他故意留给你的线索。”说完,冯一川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桌上的地图上,唐蜜也凑上去看,只见几张地图上都零星标出了几个黑点,便指着问道,“这些是什么?”

    冯一川指着地图上的黑点一一解释说,“这里是绑架实施的地方,这里是绑匪弃车的地方,绑匪在这里换了另一辆车且去向不明,根据找到的车辙印判断,车是向西南方向行驶的,但这一路沿线有水路,也不排除绑匪会再换成水路逃走,眼前的线索很难判断藏人的范围……希望墨水能帮我们打开突破口。”

    唐蜜看着地图上纷杂的路线和弯弯曲曲的水道,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她讷讷的说,“只要他们拿到钱肯放了我爹……就好。”

    (3)

    唐启山看着门缝外又点起的油灯光线,在稻草垫子上拔下一根稍显粗壮的稻草,与之前的三根一起包好揣在身上,默默念了一句——“第四天了。”

    门上响起了开锁的声音,唐启山立刻起身站到门前伸出双手,他做好这一动作的同时门打开了,一只手伸了进来,扔进两个馒头,准准落在唐启山的手上,眼看那手要撤出去,唐启山用嘶哑的声音喊,“再给口水吧。”

    门外那人不耐烦的“呲”了一声,很快又递进一碗水来,唐启山刚接过水,门又在他面前锁上了。

    唐启山先大口喝了半碗水,才开始慢慢嚼手上的馒头。这两个馒头是他今晚和明早的食物。在这里待到第四天,他已经慢慢摸清了绑匪大概的情况和作息规律,这一伙人至少有四个人,但他们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会蒙面,所以他至今不知道几人的长相,也不知道在这里看着他的与当天绑架他的是不是同一伙人,这几个人身量都差不多,他几天来唯一看的最清楚的就是几个人给他递饭进来的手:其中两个人的手和关节都很粗大,看起来属于常年劳作的人的手,两个人的区别在于一个人的手黑一些,指甲盖里有污垢,另一个人的指甲则修剪的比较干净;第三个人的手腕上有刺青,但唐启山一直没有看清是什么图案;还有一个人只给他递过一次饭,但那个人的手很明显和其他几个人的不一样,又细又白,一看就是没干过重活人的手。唐启山也数次趴在门上听外面的说话声,但绑匪们在外屋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但凡说话,声音就会压的很低,他听的最清楚的只有女人骂孩子的声音。

    唐启山用干涩的喉咙咽下馒头的同时叹气,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走不走得出这间狭小的房间,不知道唐蜜和她的同僚们能不能及时发现自己,解救自己。绑匪今天要求他给家里写信索要赎金,他依言写了,不过他在下笔前偷偷挤掉了钢笔中的墨水,信写到一半钢笔就写不出字了,绑匪虽然准备了纸笔,但他坚持要用自己随身的钢笔,绑匪骂骂咧咧商量了一会儿,派了一个人出去给他买了墨水回来。

    唐启山费力的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馒头,将手伸向怀中,紧紧攥住了被他藏在胸口的钢笔,仿佛是在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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