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进钟德的办公室,秦泽率先看到的是站在一边的冯一川。冯一川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十分凌乱,满脸、满身都写着疲惫,但他的双目炯炯,望向秦泽的目光中透着坚定。

    迎着冯一川的目光,秦泽走到办公桌前问道,“钟局长,你找我?”

    钟德示意秦泽和冯一川坐下,将手中正在翻看的档案递给秦泽,“黄时和他老婆已经落网。一天一夜,小冯他们终于撬开了黄时的嘴,这是审讯的记录。你看看吧。”

    秦泽带着疑惑从钟德手上接过记录,翻看起来,黄时和她老婆对绑架唐启山的事情供认不讳。黄时供出,他们一伙一起绑架唐启山的是四个人,除了沙赖和黄时,剩下两个一个年纪较小的叫小南,另一个年纪大的叫昌哥,两人是同乡,是周边乡里的庄稼人,秋收之后到津海市来找活计,他也不知道沙赖是如何找到这两个人的,但看两人平日里的言行,也都是爱钱如命的主。

    黄时一再为自己辩白,他一直靠做苦力为生养活一家人。但自从今年春天他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不仅花光了家里微薄的积蓄,也再做不了卖力气的活计,可老婆偏偏又怀上了孩子,当黄时正为又一张待哺的嘴感到为难、四处找工的时候,沙赖找他搭话,说有桩可以赚一笔的“买卖”,邀他入伙。听了沙赖的计划后,黄时也有犹豫,但为了一家人今后的生活,他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在看到黄时口供中“中间人”三个字的时候,秦泽猛的站了起来,全身绷紧,双目中射出了灼热的目光,但回过神来,他又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收起锋芒,重新坐了回去。

    冯一川向秦泽补充说,“据黄时说,他们四个人在此之前互相都不认识,是沙赖牵的头,绑架的对象、过程、包括收赎金的方式,沙赖说都是‘中间人’的主意,他们三个人全程是被沙赖指挥的,最终也成功了……只是那场火是个意外。”

    钟德接着说,“灭火队调查过了,火是因为没烧净的煤灰引起的,应该确实是个意外。”

    秦泽似乎并不关心火的起因,他急急的问道,“黄时还说了什么有关‘中间人’的线索?”

    冯一川摇头,“据黄时交代,拿到钱后,沙赖一个人拿了1万元送去给‘中间人’做酬金。而且,一直都是沙赖单独跟‘中间人’联系,他们也只是听到沙赖提过几次‘中间人’的名号。”

    秦泽怀疑,“他们就这么信任沙赖?”

    冯一川回答,“不信也没办法,这么一笔‘买卖’,没有沙赖,他们几个人想不到也做不来。”

    秦泽冷冷的哼了一声,说,“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那个神秘的“中间人”。五年前这个指导、策划了津海市无数恶性案件的幕后黑手初现端倪,但每个案件中他都如同藏身在暗处的鬼魅,让人摸不到行迹,自从一年前死伤无数的银楼爆破案后他就销声匿迹,成了津海市每一位警员的“心头刺”。时隔一年,“中间人”这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在了新案件的卷宗里,这不得不让秦泽和冯一川感到热血沸腾。

    钟德看看秦泽发青的脸色问道,“秦泽啊,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了吧?”

    秦泽没有回答。

    钟德此时又不说话了,只见他站起来,慢悠悠的踱步到门口,似乎在听门外的动静,等了一会儿,他又满意的踱着步子走了回来,示意秦泽和冯一川聚拢到他身边。

    秦泽一直没有说话,钟德此举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了———提醒他隔墙有耳。

    钟德压低声音对两人说,“你们两个是我在整个警察局里最信任的人,我也知道,你们两个是最想侦破‘中间人’系列案子的,所以,下面的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秦泽,你不在局里这段时间,我让小冯把‘中间人’的案件重新进行了梳理……小冯,你来说吧。”

    冯一川看着秦泽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怀疑,局里有‘中间人’的眼线,甚至,以往参与过侦查行动的各个分局里可能都有‘中间人’的眼线,‘中间人’的势力也许远超我们的预想。”

    听到这话,秦泽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用词是“怀疑”,但以冯一川一向严谨的性格来说,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秦泽同时也知道,这个“怀疑”的分量——他们面对的将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在没有新的线索之前,‘中间人’这条暗线我还是只能交给你们两个暗中来查。”钟德说着,两手分别拍在两人的肩膀上,“我没有你们查案、侦破的本事,全警局都知道我是个靠老丈人才有今天的‘空降兵’,但这个‘中间人’在我的任期内到处兴风作浪,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我这身制服好歹穿了这么多年,这个职位也坐了这么久,在我跨进这个门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我也许做不好一个冲锋陷阵的警察,但我也绝不同流合污!”

    钟德边说边紧紧握住两人的手,“只要我们不放弃追查,总有一天能抓住‘中间人’,将他绳之以法!这可以说是我脱下这身制服前最大的愿望,我相信,这也是你们最大的愿望,是每个心存正义的警员最大的愿望!”

    钟德的话铿锵有力,但对秦泽和冯一川来说却显得有些多余。为了“中间人”的案子,他们付出的太多,也失去的太多,就因为这一点,他们不可能放弃。秦泽和冯一川互相看着,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誓破此案的决心与信心。钟德的声音继续在他们耳边响起,“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找出‘中间人’,告慰每一个在此案中被害的无辜生命,也对所有这个案件中付出血汗、付出生命的同僚有所交代!”

    (2)

    偌大的会议室内,沈度月和唐蜜面对而坐,沈度月的身边坐着东兴百货的代理律师,身后站着两个身着西装的年轻后生,显得很是排场。

    沈度月的律师从公文包中拿出两份《股权转让合同》,沈度月提笔就在东兴百货那方签下了名字,律师也紧跟着在上面签了字,之后把两张合同摆到了唐蜜的面前。

    唐蜜的身边坐着她请来的律师——戴春山,戴春山将合同又看了一遍,冲唐蜜点头示意。

    唐蜜见状,飞快的在两张文件上分别签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将笔扔在桌子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可以了吧?”

    戴春山拿起唐蜜签好的文件,确认之后在见证人一栏签下名字,之后将一份合同收回自己的公文包,将另一份交回给沈度月并说道,“沈经理,合同即时生效,按照合同约定,您方应该在三日内付清股权购买价款,之后,我方会配合做相应的变更手续。”

    沈度月抬手,他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会意,转身走出了会议室,沈度月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说,“我已经交代人去办了,今天之内就到账。”

    唐蜜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度月的动作,眼神中透出一丝讥讽。

    沈度月站起身,走到唐蜜的面前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唐小姐,是否愿意到我的办公室一叙?”

    唐蜜冷冷的扫了一眼沈度月说,“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说完,她向戴春山问,“戴律师,合同已经签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戴春山点点头,站起身来为唐蜜拉开椅子。

    唐蜜站起,绕开沈度月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沈度月有些悻悻的目送唐蜜离开,之后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身边的律师边将合同收回边问,“沈经理,听说你还贴了一部分钱?不过,看来人家唐小姐可不领情呐。”

    沈度月故作轻松的敲着桌子,说道,“唐家毕竟对我有恩,让我完全袖手旁观,我做不到,不过,我现在的能力毕竟也有限。”

    律师又问,“那你和唐小姐的婚事?”

    沈度月摇摇头说,“这次就算我把欠的钱和情还给唐家了。”

    律师立刻拍着沈度月的肩膀,大笑着说,“那正好!我这儿有个名门淑女,正好介绍给你!”

    (3)

    这天巡街的时候,顾盼盼一路都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也不像平日里盯着谁都冒光。顾盼盼的变化当然逃不过王仑的眼睛,王仑故意逗她,“怎么?新鲜劲这么快就过了?准备跟我这老家伙一样混日子了?”

    顾盼盼无精打采的看了王仑一眼,没有出声。

    王仑更觉得意外,又问,“呦!今天真是不对劲了,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顾盼盼否认,“只是唐蜜还没来上班,我们都挺担心她的。”

    王仑沉默。

    顾盼盼接着说,“我听说……另外三个绑匪还没找到?”

    “哎,”王仑夸张的叹了一声,说,“这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要是靠着几天不吃不睡就能抓到人,咱们这行倒是好干了。”

    “道理我也明白,可唐蜜毕竟是我们自己人,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作为警察,这么长时间还不能破案……”顾盼盼说着,更加消沉了。

    王仑摇头晃脑的说,“警察也是人,又不是神仙,谁也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你们年轻,经的事情太少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只逼自己有什么用,要我说,该认得认、该服得服。”

    顾盼盼没接话,目光中透着不甘。

    王仑也不想再辩,指指路边的一家酒楼,“你等等,我得借个地方,方便一下。”

    说完,王仑驾轻就熟跑进了酒楼,顾盼盼则百无聊赖的站在街口,回想着刚刚王仑的话。正想着,酒楼中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顾盼盼立刻叫道,“田娇!你怎么在这儿?”

    田娇转回头来,看到顾盼盼,脸立刻就红了,她站定,眼睛躲闪着不敢看顾盼盼,好容易才勉强露出个笑脸来,招呼道,“盼盼,是你!”

    见此情景,原本跟在田姣身后的两个老妇人也同时站住了,其中一个的目光开始在顾盼盼身上来回游走,露出一副亲近、讨好的笑来。

    顾盼盼却没理会,她站在田娇面前,有些激动的问,“你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田娇的脸这下更红了,头也几乎要埋进她那瘦弱的身躯之中。

    从田娇的神色中顾盼盼觉察到了不对劲,她的语气更急切起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位一直盯着顾盼盼的老妇人笑盈盈的走上来,拉住顾盼盼说道,“是有事,不过是喜事!我给田姑娘寻了门好亲事!这位姑娘,你也是女警?婚配没有?我张婆婆可是有名的‘红娘’,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

    顾盼盼不着痕迹的甩开张婆婆的手,追问田娇,“真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听了这话,田娇还是没有抬头,眼泪却径直落在了顾盼盼的手上,顾盼盼心里一惊,正要再问,田娇已经将手抽了出去,转身跑开了,一直没说话那位老妇人也红了眼睛,叫着“娇娇”追了过去,张婆婆脸上此时也露出一丝窘态,朝顾盼盼笑了一下,追着两人走了。

    看着三人相继离去,顾盼盼皱着眉头自问一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了。”

    顾盼盼转头,只见章有道背着手走了过来,他还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让顾盼盼看着就觉得不舒服。

    顾盼盼冷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章有道看着田娇离开的方向说,“她爹妈把她许配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做姨太太,名不正言不顺的,笑得出来才怪!”

    “什么?你怎么知道?”顾盼盼吃惊的问,她回想刚刚田娇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相信了章有道。

    章有道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惆怅,“你不知道吗?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她爹妈想给两个儿子办婚事,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先嫁女儿了……不过,不知道这算是‘卖女儿’还是‘嫁女儿’。”

    章有道的感慨似乎不少,他低着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继续说,“对于某些人来说,有儿有女是最好的光景,等女儿长大就能待价而沽,为了抽大烟、赌博就能把女儿送进火坑……真是不得了。”

    章有道说着,抬头看到顾盼盼愕然的表情,自觉失言,便吹着口哨、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走开了。

    顾盼盼微微怔神,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好奇和不甘,刚想追上去,却看到章有道没走几步就在一条小巷口停住了。

    顾盼盼追了上去,看到巷子里有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各个都是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其中一个最瘦弱的被其他几人围着,来回推搡着。

    顾盼盼立刻拿起手中的哨子,刚要吹响,却发现手臂被人拉住了。顾盼盼不解的转头,看向拉住她章有道。

    “你干什么?”顾盼盼使劲想从章有道手中挣脱。

    章有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被推倒在地的孩子说,“如果我是你,就不帮他。”

    “为什么?”顾盼盼气愤的问。

    “就算你这次帮了他,下次你不在的时候,他只会被人打得更惨……”章有道眼神深邃, “要想不被人欺负,他只有自己学会反抗,这个世界,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

    章有道说完便放开了顾盼盼的手,但顾盼盼此时却再也无法把口中哨子吹响,她看章有道的表情就知道,章有道说的是对的——他就是这样长大的。

    一声怒吼传来,原本围着的孩子们发出惊恐的叫声,散开了。顾盼盼探头看到,刚刚被包围的那个瘦弱的小孩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头上和身上,血迹、泥土已经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愤恨的表情和眼神,怒吼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只见那小孩手上拿着一根不知何时抓来的木棒,离他最近的几个大孩子此刻已经倒在地上,抱着身上被打的地方呻吟着。小孩喘着粗气迟疑了片刻,又举起木棒朝离他最近、最高大的一个大孩子打下去,那个大孩子一下就被抽打在地。小孩继续嘶吼着、拿着木棒用力的朝倒地的几个孩子的身上抽打着,一时间,小巷中哀嚎声一片。

    剩下的几个孩子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无不露出惊慌的神色,他们忘了反制,只是弯着腰迅速把自己的同伴从木棒下拉开,之后互相搀扶着跑开。最后,那个精疲力尽的小孩喘着粗气,慢慢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的抱着木棒,似乎完全呆住了。

    顾盼盼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转头才发现,章有道已经走开了。看着章有道若无其事、晃晃悠悠远去的步伐,顾盼盼心里突然感到一丝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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