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灶上的陶瓷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番茄味飘荡在整座房子里。

    宋渔仰头喝下碗底最后一口汤,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胳膊往前一送:“妈,再来一碗。”

    冯秀美做饭的手艺极好,反正宋渔跟她爸都这样认为。

    每当家里炖肉、炖鱼之类的时候,随着香气弥漫而出,宋渔就喜欢溜进厨房,腻在妈妈身边,讨一碗汤汁,还能顺便提前混上几块肉吃。

    而且必须得赶在出锅前才行,等到端上桌,她反而不喜欢了。

    就像今天这样,周六放学的晚上,宋渔推开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于是立马丢下书包,快速冲进卫生间洗手。

    而深知女儿口味的冯秀美,也在她跑进厨房的第一时间给她递上汤碗。

    今天是番茄炖牛腩。

    宋渔手腕都举累了也没等到回应,又撒娇地喊了声:“妈~”

    冯秀美放下手中盛满的大号瓷碗,举起勺子作势要敲她脑袋。

    汤勺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度,随后方向一转,再次伸进锅里。

    浓郁的橘红色汤汁在白瓷碗边微微晃荡,连带还有几块大小适中的牛肉。

    宋渔这下满意了,露出前面几颗大白牙朝自家老妈嘻嘻一笑。

    冯秀美懒得理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回身继续往大碗里舀。

    新鲜出炉的汤汁热度惊人,但并不妨碍宋渔对美食的热爱。

    她捧起碗,低头凑到边缘处,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感受到熟悉的酸甜味道在味蕾上跳舞,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眼睛更是直接弯成了一道标准的月牙。

    “啊~”宋渔微微仰头,忍不住感叹:“真是太好喝了!”

    “就知道吃。”冯秀美吐槽道:“回来就往厨房跑,也不知道快点写作业,你们下周就要月考了吧?”

    一听到月考,宋渔瞬间垮了脸,连带手里的汤也感觉没多香了。

    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完全是在直接往她心窝子里戳。

    宋渔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大碗上,开始试图转移话题:“妈,那碗是要给余阿婆的吧?”

    “是啊,怎么了?”

    “我去送!”

    宋渔把手里的碗往台面上一撂,抱起那只大海碗掉头就跑。

    “这孩子!”冯秀美跟在后面喊:“你慢点,别弄洒了!”

    “我知道!”

    出了家门右转,宋渔双手碰碗往巷子里面走。

    这不是她第一次当跑腿工了。

    从宋渔有记忆开始,只要家里做了好菜,总会给余阿婆送一碗,其实巷子里的其他人家也多会如此。

    冯秀美给出的解释是,老太太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容易,一碗菜而已,吃不穷。

    宋渔低头看了看手里满当当的海碗。

    只是这次的分量好像有点格外多。

    ……

    因为两只手都占着,宋渔只能用脚尖踢了踢,铁皮防盗门“丁零咣啷”一顿响。

    “余阿婆,我来给您送东西!”

    门隔了很久才被打开。

    出乎意料的,来开门的既不是余阿婆,也不是陆思渊,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

    她长得非常漂亮,气质绝佳,巴掌大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每处五官都长得恰到好处。

    两人隔着栅栏对视,宋渔迅速推断出对方的身份:“阿姨好,您就是陆思渊的妈妈吧。”

    这是陆思渊转学大半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他妈妈,也终于明白他那张漂亮的脸原来是遗传自这里。

    “我叫宋渔,是陆思渊的同学。”宋渔说着,举起手里的海碗示意:“我家也住在这边,我妈妈让我来给余阿婆送菜。”

    “番茄炖牛腩,我妈妈的手艺特别好。”

    少女明媚的笑容配上脆生生的嗓音,没人能够忍心拒绝。

    女人漂亮的眸子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打开栅栏门,侧身后退一步,给她让出位置:“进来吧。”

    好温柔。

    这是宋渔的第一反应。

    余阿婆正在厨房里忙碌,宋渔像之前那样把海碗放在餐桌上。

    她扯着嗓子跟余阿婆说了一声,正转身准备要走,结果猝不及防地对上陆思渊。

    陆思源轻挑眉毛,似乎对她的出现很疑惑。

    “哈喽。”宋渔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头指指桌面:“我妈让我来送东西。”

    说完,不等他反应,又转向旁边的余鸢,甜甜一笑:“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再见。”

    宋渔一蹦一跳地跑出余阿婆家,连半空中晃荡的马尾辫都透着股愉悦。

    防盗门开了又关。

    陆思渊才抬起到一半的手又默默垂了回去。

    “妈,我回去继续写作业了。”

    ……

    遇到漂亮又温柔的阿姨,宋渔的心情好极了,前面因为月考而产生的郁闷情绪荡然无存。

    直到回家,坐在餐桌前,她都还在念叨这件事。

    “妈,我跟你说,我刚才见到陆思渊的妈妈了。”

    冯秀美语气淡淡的:“是嘛。”

    “嗯。”宋渔重重点头:“他妈妈好漂亮,说话的时候好温柔啊。”

    冯秀美动作一顿,抬头看她一样又迅速低头,夹起几粒米饭放进嘴里,轻描淡写地说:“温柔漂亮有什么好的。”

    “当然好啊。”宋渔不服气地反驳:“总比你整天凶我好。”

    “我什么时候凶你了。”冯秀美用筷子悄悄碗沿,催促道:“快点吃,吃完抓紧写作业去,别没事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

    宋渔撇了撇嘴,识趣地没再继续。

    -

    人生就是这样的,有些事,无论你再想逃避,它也总会如期发生。

    比如,月考。

    其实最折磨人的并非考试本身,而是考完试发成绩的时候。

    数学课上,在正式讲卷子前,班主任郑千琴照例拿着成绩单对全班同学本次的月考成绩进行点评。

    “这是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我听各科老师说知识点都讲的差不多了,正好对大家的掌握程度进行一下摸底。”

    郑千琴的视线从上划到下:“总体来说呢,咱们班的成绩还算可以,跟上学期期末考试比还是有进步的。”

    “尤其是陆思渊同学。”看着那一串数字,郑千琴翘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在本次月考中取得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的好成绩。”

    “但是呢,你之前的学校讲课进度比我们这里快,所以你也别太骄傲,再接再厉,争取下次保持住。”

    陆思渊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全程没有任何变化,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主要是耳边响个不停的“咔哒”声太有魔力了。

    余光里,宋渔趴在桌子上,一只手垫着下巴,另一只手快速按着自动铅笔。

    她把铅芯全部按出来,然后再一股脑儿地戳进去。

    循环往复。

    从这堂课开始她就是这副模样,陆思渊推测她大概是因为月考成绩而郁闷。

    尤其是数学,发卷子时他在不经意间瞥到过,正中央鲜红的数字实在让人有点惨不忍睹。

    讲台上,班主任依旧在激情满满地进行评价,基本保持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的原则。

    宋渔又一次“咔哒咔哒”地把铅芯按出来。

    “但我们班也有个别同学,那数学成绩,十六分,你好意思考,我都不好意思说,答题卡扔地上随便踩一脚都比这多。”

    “是吧?”

    “宋渔。”

    “咔哒。”

    铅笔芯断了。

    宋渔收回手,用拇指蹭掉指腹上被铅芯压出来的浅淡黑印。

    郑千琴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小姑娘漆黑的发顶,磨了磨后槽牙,到底没忍心再说更难听的话。

    她对宋渔可谓又爱又恨。

    小姑娘长得白净漂亮,又善良,嘴又甜,见人就笑,乐于助人,还不惹事。

    可就是偏科严重,生物甚至能考满分,到了数学,每次都只有二三十。

    你说她不认真吧,卷子上写得满满当当,但问题是答案没一个对的。

    偏偏她这个班主任还是教数学的。

    每当想起这些,郑千琴就觉得头大。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屈指敲在黑板上:“行了,都把数学卷子拿出来,我们先看第一题。”

    宋渔立刻坐直,默不作声地从桌洞里抽出被叠得四四方方的试卷,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黑板,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

    陆思渊原本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下了课就能把所有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宋渔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放学。

    恰好又是周六,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宋渔推着自行车,闷头向前。

    陆思渊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连垂在脑后的马尾辫都蔫哒哒的。

    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宋渔聒噪,奇怪于她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甚至想要躲远点,让耳朵清净清净。

    可当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感觉有点不适应。

    陆思渊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截至今天,他转学到这里正好三个星期。

    科学研究表明,养成一个习惯的周期是二十一天。

    而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它会在不经意间形成,然后其无声息地融入到你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陆思渊转头看向左侧,发现身边的人连肩膀都向下耷拉着。

    他比宋渔高出大半个头,此刻看着她,觉得她就像是被主人训斥了的小狗,特别失落。

    于是,他抿了抿唇,鬼使神差般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第一次主动开启话题。

    “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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