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洲山正值朝曦明媚,建设磅礴壮丽,场地偌大,青山绿水间伴有微风过境,轻拂一片欢声笑语。

    今日由于掌门人与长老议事,便让弟子们在宽阔的练武场上随心所欲地修炼招式。

    尽管弟子们身处不同的支派,彼此之间的氛围依旧其乐融融。

    古琴音住滞一旁,仰望碧空,仿佛与弟子们格格不入,她周遭的气场既阴郁又了无生趣。

    古琴音手里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她和弟子们同穿青色的衣装,耳畔束起两个蓬松的马尾垂在肩头。

    前额的长发将古琴音的整张面容遮盖得死气沉沉,漂亮与不漂亮都不能用来形容她,适合她的只有“阴郁”二字。

    今日就是立秋时节,亦是古琴音十五岁的生辰。她原本打算在及笄之年自戕,可当她抬头凝视蓝天白云的时候,她的心底被朝曦点亮了一道求生的明光。

    古琴音想要尽情感受朝曦带来的温暖,慰藉她悲苦无望的身心。

    愿她能寻回希望,得到救赎,她不愿沉溺在痛苦之中死亡。

    但下一个瞬间,古琴音身心迎来的并非温暖,而是刺骨的寒意。

    冷水猝不及防泼向古琴音,浸湿她的全身,令她瑟瑟发抖。

    “丧门星,你站在这里真是碍事,衣服都洗完了吗?”

    这声叱责打破了弟子们愉悦的氛围,他们都将视线汇聚过来。

    古琴音面向两名女弟子,朝她们点了点头。

    “衣服洗完了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滚!”

    一名女弟子推搡着古琴音,使她的身体摇晃。

    古琴音忽然被不知是谁伸出的脚绊倒在地,盆里的衣服也随之散落。

    “丧门星,你可真没用,怎么连站都站不稳。这下好了,衣服又要重新洗了。”

    两名女弟子一边踩着地上的衣服一边讥讽古琴音。

    她们的行为令部分弟子感到不悦,“喂,你们不要踩我们的衣服啊!”

    “丧门星,你还不快把衣服都捡起来,要是洗不干净我们饶不了你!”

    古琴音急忙匍匐着去捡地上的衣服,结果她被突如其来的脚狠狠踩到手背。

    “琴音,对不起啊,我不小心踩到你的手了。”

    这窃喜的语气,古琴音一听便知是谁。

    除了古琴音同父异母的妹妹江婉婉,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带领弟子们欺负她。

    毕竟古琴音是掌门人江长风与青楼女子所生的野种,江婉婉才是江长风的爱女,她做事向来有恃无恐。

    弟子们也分为两个阵势,有的人袖手旁观,有的人参与进来,就是没有人出面帮古琴音解围。

    他们都害怕惹祸上身,倘若得罪了江婉婉,就会落得跟古琴音同样的下场。

    一名女弟子用厌恶的神情对江婉婉说:“师姐,她这哪是手啊,明明是一双令人作呕的鸡爪。”

    此言锐利得如同剑刃贯穿古琴音的全身,自卑感开始在她体内扩散,使她的面色愈发乌云密布。

    古琴音不像其他女子那般拥有一双纤纤素手。她的双手常年被使唤干些洗剑之类的粗活,又因冬季受寒,所以皲裂严重。

    每当古琴音干起粗活的时候,她的双手就会感到灼痛,以及增加新的伤口。

    “说得没错,这就是一双令人作呕鸡爪。”江婉婉踩动着柳琴音的手背,嗤笑道,“因为她是母鸡生出来的小鸡啊,哈哈哈。”

    闻言,古琴音咬紧牙关,她对江婉婉怒目而视,道:“不许你侮辱我的阿娘!”

    江婉婉霎时柳眉倒竖。她朝古琴音屈膝下蹲,摊开双手凝合某种力量,须臾之间拍打在古琴音的两颊。

    江婉婉啐道:“丧门星,你居然敢瞪我,找死啊!”

    古琴音被江婉婉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眼花。她的两颊也变得红肿不堪,嘴角往外流出鲜血。

    袖手旁观的弟子见势不妙,道:“师姐,你怎么能用灵力教训她啊,万一你出手太重把她打死怎么办。”

    那些参与的弟子却煽风点火说,“就算师姐把她打死又怎样,谁会关心一个野种的死活。”

    “对啊。我们师尊和长老都对她漠视不管,野种死在这里都没人替她收尸。”

    “如果我是野种的话早就自我了断了,她居然还能死皮赖脸活到现在。”

    “看她这副懦弱无能的模样,恐怕连死都不敢死吧。”

    “这个野种就是阳洲山的丧门星。像她这样的丧门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死了多好,省得见到她就觉得晦气。”

    “呸呸呸,丧门星死在这里我还嫌脏了我们的地盘呢,她要死就滚下山后再死!”

    ……

    弟子们无情的谩骂回荡在古琴音的耳畔,这些言论足以令她千疮百孔,深陷悲痛欲绝的地狱。

    那道求生的明光瞬间化为烈火焚身,古琴音心底追求的希望就此灰飞烟灭。

    古琴音到底在痴心妄想什么,最后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得到救赎。她确实没有存在的意义,无法更改给自己定下的结局,今日过后她就能从痛苦之中彻底解脱。

    江婉婉又踹了古琴音一脚,她道:“丧门星,别给我装死,快去洗衣服!”

    古琴音屏气吞声,毫无还手的余地。弱小的她完全不能与精通灵力的他们对抗,她只能狼狈地爬起身把地上的衣服捡进盆里。

    古琴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就像个提线木偶受人摆布。

    尽管古琴音低着头,她依旧能感受到弟子们朝她投来的鄙夷目光。

    古琴音自从阿娘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因为她曾答应阿娘要学会坚强和独当一面。

    现在的古琴音将两件事情都做到了,她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好想看到琴音长大成人的模样,我不想丢下你一个人……”

    古琴音回想起阿娘在弥留之际对她说的这句话,以及阿娘长眠后用那双睁得很大、满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阿娘的死不瞑目让古琴音明白她还留有遗憾。

    时至今日,古琴音总算能帮阿娘实现遗憾。她要让阿娘看到自己长大成人的模样,她是为了今日才苟且偷生的。

    古琴音刚洗完衣服不久,紧接着她又被江婉婉安排去做其他杂务。

    江婉婉经常刁难古琴音,一刻都不让她休息,她来到阳洲山的这五年间都是这么度过的。

    幸好古琴音可以吃苦耐劳,不然无法坚持活到十五岁。

    待古琴音把所有的杂务做完,天色悄然间夜幕降临,练武场已不见弟子们的身影,现在应该到了晚飧的时间。

    此刻四下无人,古琴音本想借机溜走,回去做好自戕的准备,可却迎面撞上江婉婉和跟着她的两名女弟子。

    江婉婉道:“丧门星,你想去哪里啊,我让你干的活都干完了吗?”

    古琴音点头回应。

    江婉婉面露不屑说:“那你顺便去把练武场打扫干净,等那些弟子吃完饭再去收拾饭堂。如果这些活没干完你就别想回去!”

    古琴音原地不动,难以言喻。

    江婉婉使劲戳了一下古琴音的脑门,“你还愣在这里干吗?磨磨蹭蹭的,还不快滚。你听到了没有?!”

    少顷,古琴音开口说:“没有。”

    江婉婉怔了怔问:“你说什么?”

    古琴音低沉道:“不去……”

    江婉婉有点惊讶,勃然变色道:“你竟然敢跟我顶嘴,有本事再说一遍!”

    古琴音坚决说:“我不去。”

    江婉婉用力地扇了古琴音一巴掌,喊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古琴音的脸颊显现红印,她先是觉得一阵麻木,随后火辣辣的痛感和口腔里的血腥味一并袭来。

    古琴音朝江婉婉的脸上吐了一口鲜血说:“是。”

    两名女弟子骤变慌张,她们赶紧用衣袖为江婉婉擦去脸上的鲜血,“师姐,你没事吧?”

    “师姐你别生气,我们来帮你教训她!”

    “我就说你哪来的胆子敢跟我顶嘴,原来你是真的想死啊。”江婉婉没有发怒,朝着古琴音狞笑说,“五年了,你终于明白自己该去死了。想死还不容易,我带你去个地方,绝对让你尸骨无存。”

    江婉婉蓦地攥住古琴音的手腕,“跟我来!”

    古琴音被江婉婉强制拉着前行,她明白这次江婉婉肯定不会放过她。

    古琴音不计后果地做出反抗,就是为了在临死前释放自己对江婉婉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恨。

    可惜古琴音没有与江婉婉同归于尽的本事,在她彻底解脱之前只能默默忍耐。

    山林岑寂,风吹草动清晰可闻,几只飞鸟离散树梢,明月的疏影在流动的云层内若隐若现。

    江婉婉把古琴音带到险峻的悬崖边缘,与她隔开距离说:“丧门星,这里是后山的万丈悬崖,你跳下去肯定没有人知道。我保证你一命呜呼,死个痛快。”

    古琴音望向悬崖下方,果真深不见底。她若是再向前几步就能成功解脱,可她的内心似乎还在挣扎,开始踌躇不决。

    江婉婉见古琴音无动于衷,催促道:“丧门星,你不是想死吗?快点跳啊!”

    两名女弟子也接二连三地对古琴音催促,“丧门星,师姐好心把你带来让你自我了断,你要是不敢跳,看我们今后怎么教训你!”

    “你跳啊!丧门星,快点跳啊!”

    “像她这样的丧门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啊,死了多好。”

    “如果我是野种的话早就自我了断了。”

    “野种死在这里都没人替她收尸。”

    “看她这副懦弱无能的模样,恐怕连死都不敢死吧。”

    古琴音的耳朵恍然钻入许多缥缈糅杂的声音,折磨着她的精神,使她濒临崩溃,惊慌失措地捂住双耳。

    她的眼神逐渐失焦迷离,脚步不由得向前移动。

    家人、朋友,古琴音梦寐以求的两件事物,尽管她曾对亲情有所体会,可如今却淡忘了亲情的滋味。

    古琴音十分期望自己能在家人与朋友的陪伴中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这一切直到死亡都是她遥不可及的美梦。

    古琴音平静闭目,身体前倾,她对世间再无眷恋地迅速坠下悬崖,终于成功解脱。

    她的脑海浮现曾经与阿娘朝夕相处的一幕幕回忆,这是她此生非常幸福的时光。

    古琴音任由自己陷入幸福的回忆里等待死亡,只需转瞬即逝她就能与阿娘团聚。

    结果崖底闪烁出一道银光刹那将古琴音笼罩,她的意识在回忆里冉冉涣散,沦落无边的黑暗。

    两名女弟子目睹古琴音被她们逼迫得跳崖自戕,顿时瞠目结舌,“师、师姐……她,她真的跳下去了!”

    “我以为她不敢跳的。怎、怎么办啊,师姐!”

    江婉婉表现得事不关己说:“你们两个在害怕什么,又不是我们推她下去的。”

    两名女弟子的神情含带愧疚,“可、可是……”

    江婉婉不以为意说:“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两名女弟子抱罪怀瑕地跟着江婉婉离开了后山,悬崖之底的古琴音就算粉身碎骨也无人问津。

    —————————

    哗啦哗啦……

    铁链声窸窸窣窣响动,冰凉的触觉束缚住古琴音身体的某处。

    古琴音的生命像是在被束缚住她的某物一点点吞噬,拉着她坠入深渊。

    “琴……琴音。”

    “琴音,快醒醒。不要逃避……”

    熟悉的呼声与怀抱让古琴音从梦境里醒转。她嘴唇翕张,幽幽唤道:“阿娘?”

    空虚静寂的环境无人响应。

    古琴音明明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但却能感受到有人温柔地抱着她轻抚。

    或许是古琴音对阿娘思念过度所产生的错觉。

    拂晓正在冲破深邃的暗夜,蔓延天际,大片朝曦的霞光将欲渲染世间。

    古琴音现在的意识如烟雾般迷蒙,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

    这里重峦叠嶂,整座山林枯枿朽株,令她压抑得胸口烦闷。

    古琴音的右手腕莫名沉重紧绷,她只见自己正戴着一个玲珑剔透的银色手镯,里面还冒出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银链。

    她好奇地拽动这条银链,清越的铃声伴着微风飘然入耳,似乎近在咫尺。

    古琴音径直走向这条银链的本源,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个身形极其高挑的少年。

    两人正朝着彼此踱步,银链变得越来越短。

    古琴音听到少年发出低靡的声线,“我终于等到你了。”

    古琴音尚未做出反应,少年就已来到她的面前。

    少年立即对古琴音单膝下跪。他抬头显露天真无邪的笑容,朝气蓬勃叫道:“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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