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从来没有见过女帝这般犀利的看着他,此时被秦昭身上的威慑吓得浑身一冷,不由跪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此事是臣擅作主张,臣担心这其中有错,徒增陛下和贵妃的误会!”

    作为一个臣子,周宣考虑的很对也很周到,但此时的秦昭,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

    “你直言便是。”

    “陛下还记得当日云山书院一行,梁帝曾留一份墨宝吗?”

    不等秦昭反应,周宣又急又快道:“正是这份墨宝,臣发现上面的笔画字迹,和陛下坠崖后,无名人士送了的那封信,有很多相似之处。”

    “当日陛下回宫之后,曾说过除了燕……”周宣停顿片刻,“还有另一处人,所以臣怀疑其是梁国人,这才……”

    周宣说到此时,从怀里将刑部调出来的卷宗,还有特意去云山书院取来的书法递给了秦昭。

    秦昭把它们铺在桌前,一眼不错的盯着上面的字迹。

    竟然……

    完全一致……

    她此时犹如被一柄巨锤咂至天灵盖,一股巨大的晕眩席卷而来,脑海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思考。

    恍恍惚惚,记忆中那些被忽略的场景如雪花一片片飘荡于眼前。

    “陛下,你……”这是天牢之中,燕诚钺最后看向她,复杂难辨,欲言又止的未竟之言。

    “我能把阿娘的字描绘的七八分像”

    “你这算什么本事,我还能左手把我哥的字迹写的十成像。”这是书房之中,临翊秦曜一大一小互不服气的比拼之言。

    “吾有一胞弟,……左右手开弓,练的两样笔迹,这其中一种便可将我的笔迹临摹八九分像。”这是凤临泽却不以为然的炫耀之言。

    如是种种,竟早现端倪!

    周宣看着女帝久久不曾言语,扶着桌子的手因为用力太过而青筋暴起,心脏仿佛被人揪起一般,满目忧色:“陛下……”

    “出去。”许久之后,是一声极力压抑的平静声音。

    尽管心中万分担忧,周宣还是无奈悄悄退下,在关上房门,抬头最后一眼中。

    他最敬仰的陛下,背身而站,身体挺得直直,倔强骄傲仿佛一如往日。

    候在殿外的王喜早就听着里面不对劲,见他一出来,满脸急色上前:“周大人………”

    “嘘……”周宣用手指了指门口,打断了王喜的话,长长叹了口气,“让陛下静一静吧……”

    …………

    “陛下,陛下,再怎么累,也不能在这里睡下啊?”

    晚膳许久也没见秦昭回来,临翊让秦曜吃了饭先去休息。

    提着宫灯一路找来,到了勤政殿,竟发现秦昭趴着案桌睡着了。

    他上前将秦昭叫醒,语气中满是心疼,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抱怨。

    等视线触及到案桌上一模一样的字迹,整个人浑身僵住。

    “陛下,这……这是什么……”脑海中嗡嗡作响,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眨了眨。

    反应过来来连忙定下心神,试探的语气几乎颤不成声,面上更满是慌张惊恐。

    然而那个平日里对他总是包容温和温的人,用一种他无法看懂的复杂的眼神盯着他许久,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几乎魂飞魄散。

    “梁国的安王殿下,竟不懂这是什么?”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临翊疯狂摆手,看着秦昭冰冷无情的面容,冷得浑身颤栗,甚至牙关都在打架。

    “你相信我,我没有……”

    “你没有?没有为梁国刺探烨国的情报吗?没有在几年前燕家通敌一案横插一笔,没有在她的香炉中下毒……”

    看着临翊的面色在这一字一句中的越发惨白,秦昭知道自重生以来,她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已经全中。

    看着那一双失望的眼神,临翊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走一般,他想走到秦昭的身边,让她不要对他失望,不要放弃他。然而双脚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木木钉在原地。

    “可是我,我……之前是我,我的错。可是从你之后,我没有,没有再做过伤害烨国的事,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相信我,相信我。我是真心的,真心喜欢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立在原地,手足无措近乎语无伦次,一直强调他对秦昭的真心,仿佛这样就能换起这些时日的情意。

    看着他这般脆弱无助,小心翼翼,如同稚子一般全然将一颗真心捧出来笨拙无措。

    秦昭冷漠的眼神裂出一道缝隙,她闭上眼睛,将那丝的不忍狠心压下,终是冷硬起心肠:“家国之下,又何谈真心!”

    “你走吧,这一切,我全当没有发生过。”

    低沉的身影却如同巨雷炸在耳边,临翊不敢置信:“你说什么。你叫我走……你明明知道,我又能到那里去?”

    临翊最终支撑不住,跌落在地上。

    “去哪里都好,走的远越越好。”秦昭避开那双通红的眼神。

    到哪里都好,唯独不是她身边。

    身为烨国的帝王,身边又怎么能容的下曾经窃取过烨国情报的敌国之人。

    “你是在骗我,再说气话对不对?”看着她闪躲的眼神,临翊心中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起身,跌跌撞撞扑过来。抓起秦昭的衣袖,眼中的光亮仿佛烛芯上燃至最后爆起的火光,猛烈又决绝:“你说啊,你说啊!”

    沉默,令人绝望的沉默。秦昭闭着嘴始终不肯言语,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坚决表态。

    临翊心中仅存的希望被冷水浇的一干二净,他讽刺笑出声:“全当没有发生?哈哈哈,没有发生过?

    这话多么可笑,你曾经陪我还愿,去古寺求的长命玉,你说要把我当成你的家人,护我一生一世,这些竟然全不作数?哈哈哈……”

    他笑得血泪流出来,神情凄厉绝望,最后看了一眼秦昭,将脖子上的玉佩扯下,狠狠地砸到地上。

    溅起的碎片将他的脸上划出一到血痕,殷红的鲜血衬得脸上的神情,竟多了几分少年时的艳丽。

    “君既无情我便休,今日之事不是你秦昭弃了我,而是我凤临翊与你恩断义绝。”

    说完他头也不回,决然离去。

    过了很久,王喜悄悄进来,夜里的凉风穿过,殿内的青纱帐随风飘荡,越往里去越觉得人心空荡荡。

    幽暗的烛光下,王喜依稀看着女帝端坐在案桌后,好似盯着某一处发怔。

    待近一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霎时尖叫出声:“陛下你的手……”

    只见置于桌前的那双手,掌心中的鲜血顺着几块裂开的白玉流下来。

    …………

    皎洁的月轮高高地挂在天空,银银清辉铺洒在地上,映照出花木旁孤独的人影。

    这人席地而坐,对着身前的石碑,举杯遥祭故人,一杯接一杯,偶尔从花木中传来几声呢喃呓语。

    藏在暗处的人如同月光投下的影子静静移动,在席地而坐之人身后站定。

    自崖底归来,一直如同背后灵一样的人第一次现身,看着眼前这个欲要一醉解千愁的女帝,不解出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赶他走呢?”

    坐着的人将手中最后一杯一饮而尽,怔怔愣神许久,风中传来她声惆怅悠远的轻语:“既知日后苦果,不如今日便断了……”

    ……

    已是八月初十,看着天上一轮似一轮圆的玉盘,鸿胪寺中的凤临泽,只觉得心烦意乱,辗转反侧,实在无法入眠,便于中庭漫步。

    自己白日里匆匆离去,没有得到临翊任何应承。

    届时行动,自己弟弟会配合吗?如果他不配合,自己又该怎么呢?

    踱着步子,忧心忡忡的凤临泽,突然见封虎冲进他的院子

    “主子,不好了,烨宫中的线人说二公子不见了。”

    还未等封虎将飞鸽传来的纸条展开,凤临泽便一把抢过,急急看下去。

    自戌正(晚上8点)临翊去了勤政殿,到丑初(凌晨1点)还未归,疑似临翊与女帝二人了争执,具体争执内容不知。

    看完消息后,凤临泽整颗心沉下来,脸色凝重:难不成是临翊的身份暴露了?

    “让宫内的探子不惜代价查探二公子的去向,对了宫外盯着的人全力搜索二公子的行踪,一有消息便来报。”

    “主子,这么做,动静会不会太大了?虽然现在鸿胪寺的守卫撤了大半,但若是全城搜查,恐怕……”

    凤临翊紧握拳头,疼痛终是让他冷静了几分:“明日一早,辞行启程。让我们的人暗中加紧找人。”

    辰时刚过,封虎便向鸿胪寺辞行,因着上面早有交代,鸿胪侍卿自然爽块应下。

    带着手下一众官员将他们送行至城门,看着梁国使团一行人渐渐远去,鸿胪侍卿总算舒了口气。

    想到另一个还呆在鸿胪寺的北狄使团,刚放松下来的眉头又下意识的皱紧,认命带着一行人往回赶。

    这次的使臣接待,可真真是不好做! !!

    日头高高挂起,紫宸殿不管院外还是院内,静的只有偶尔一声鸟叫。

    宫人们洒扫庭院,忙忙碌碌,全是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深怕吵醒昨夜宿醉还未醒来的女帝。

    就连一准来报消息的侍卫,都被王喜公公一个眼神,请到了偏殿交谈。

    再次醒来的秦昭,只觉得头疼欲裂。听到动静的王喜很快便过来,体贴的挂起床幔。

    “陛下醒了!”

    待秦昭喝完醒酒的汤药,王喜俯身,将侍卫带回的消息轻声告诉秦昭:“丽贵妃那边,梁帝已经寻到人了……”

    秦昭怔怔坐在床上,好一会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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