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在撩她?

    许燃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倏地移开视线,不去跟他对视。

    转念觉得不对,又转回去看他。

    沈夏深依旧笑得光风霁月,乍一看像在对她放电,仔细一品就会发现是误会,他的眼神再寻常不过了,甚至带了点微乎其微的戏谑。

    与其说是“撩”,不如说是“逗”。

    只因那双桃花眼本就自带深情,平时表情冷淡时没觉得有多勾人,一笑起来就像在放电,能把人的魂给勾了去。

    这也是他明明演技很好,仍有不少职黑说他靠脸吃饭,还有不少人相信的原因。

    “别笑了。”许燃关掉录音,收起手机,看着他认真道,“没人告诉你,你笑起来有点傻么?”

    沈夏深闻言直接笑出声来,胸膛微颤。

    “我说真的。”许燃一副没跟他开玩笑的表情,要不是他乱笑,人家女孩子能追他追到酒店去,“你别不信。”

    半点不可能信的沈夏深勉强忍住笑意,顺着她的话讲:“还真没人告诉我这事。”

    许燃郑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夏深十分配合地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跟你说真话。”许燃压低声音悄声说,“他们都在骗你。”

    听见这话,沈夏深乐到直笑。

    被他笑得面上有点挂不住,许燃转过身去继续换线,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他爱对谁笑就对谁笑,关她什么事啊。

    过一会,沈夏深收了笑说:“行,那只说真话的许老师,可以讲讲这线要怎么劈才不会断么?”

    许燃正在劈线,本不想理他,可思及他学得挺认真,于是宽宏大量地给他做起示范。

    “我只示范一次,你看好了。”

    她手指轻巧地将丝线拈紧回松,分成二分之一,接着娴熟地捏住丝线两头,白皙指尖灵活挑开,再分成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如此反复。

    丝线在她手里很快细如发丝,如烟如雾。

    明亮光线下,那丝线发着细细银光,沈夏深看着那双柔若无骨的巧手如同舞蹈般轻盈的动作,眼底浮出一丝欣赏。

    “学会了么?”许燃抬眼,棕栗色的盈亮水眸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许是那丝线太亮,沈夏深有一秒愣神。

    他很快回过神来:“学废了。”

    他在剧中扮演的角色患有自闭症,自小喜欢刺绣,手艺精湛出神入化。以往他学什么都得心应手,这回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手残属性在身上。

    劈丝看着容易,真学起来难度却不小。

    练到中午,闻烽回来一看,夸他学得很快,很有天分。

    沈夏深笑了下,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其实许燃说得不错,他身边的人基本都捧着他,哄着他,很少有人对他说真话。

    娱乐圈就是这么个地方,只要你够红,听到的全部都是好话。

    听得多了,人就容易迷失,以为自己真的优秀到无所不能了。

    闻烽却是真心夸他,本以为沈夏深只是来走个过场,学点皮毛应付一下拍摄的,没想到竟如此认真地练了一整个上午。

    苏绣是极具耐心的技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初学者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练这么久的,不少人过来学习,只是坐两三个小时就受不了了。

    刚开始他看沈夏深对许燃颇有几分纠缠之意,一来就要求把绷架搬到许燃旁边,还以为他打算借学习之名,行撩妹之事。

    对他印象极差,现在倒有点儿改观,于是下午用心教起他来。

    沈夏深也没辜负他的用心,学得极其认真。

    -

    临近傍晚,许燃从绣坊出来,准备跟罗雯她们一起去吃晚饭。

    正讨论去哪吃,就接到陈妈的电话,告诉她奶奶的旧宅已经收拾干净,可以搬过去住了。

    几个人商量好久,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打算回酒店点外卖。

    许燃天天在外面吃,早吃腻了,干脆办理退房手续,打车去往旧宅。

    旧宅位于湖边极好的地段,是经典的苏式园林大宅,粉墙黛瓦,飞檐翘角,附近有繁华商圈,又有得天独造的自然景观。

    自从奶奶去世后,许燃多年没有回来过,在门口怔怔地站了许久。

    直到出来迎她的澜姨喊了她一声:“小燃?”

    澜姨是奶奶的远房亲戚,小时候父母双亡,中年丧夫不愿再嫁,又没有子女,奶奶便把她安置在这,平日里照看房屋,打扫卫生。

    “哎哟,长大啦。”澜姨上下打量她,“出落成大美女啦,有点你奶奶年轻时候的样子。”

    许燃弯唇浅笑,眼前的人比记忆中衰老了许多,两鬓灰白,像沾染了些许风霜。

    “澜姨。”她喊道。

    “还记得我呢。”澜姨笑起来,眼角堆起皱纹,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快进来,都收拾好啦。”

    她像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偶尔有人来,这摊死水才略略活泛些。此时见到许燃,心里别提多高兴。

    许燃跟着她进了屋,里面的布置多年未有变化,与年幼时记忆里的场景重合,就像被冻结在时空锦囊里,带着温馨陈旧的气息。

    “楼上的房间全部收拾过了,你要住以前那间还是?”澜姨拖着行李箱穿过游廊,领她往二楼走。

    “对了,你邻居也……”澜姨正说着,许燃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循声抬眼往上看,男人正迈着长腿信步下楼。

    楼梯平台的竹纹仿古吊灯照在他身上,眉眼鼻梁轮廓被柔和的光线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少了些难以接近的凛冽气息。

    他眼里映着斑驳朦胧的光线,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看到许燃的瞬间,闲闲地打了声招呼:“好巧啊。”

    巧什么,这里是她奶奶家。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

    “你跟踪我?”许燃说完觉得不对,时间对不上,沈夏深明显比她早到。

    她看向是澜姨,问:“谁让他来的?”

    “我刚想跟你说呢。”澜姨只知道他俩是邻居,并不知道两人不太对付,“瑛姐吩咐过我,他想来随时可以来,没想到这回你来,他也来,撞到了一起。”

    瑛姐是澜姨对奶奶的称呼,听她的话意,沈夏深之前来过。

    而且似乎不止来过一次。

    许燃忽地想过,有一年春天沈夏深感染风寒,咳嗽怎么都好不了,夜里咳得没法睡,输液也不见效,学没法上,只能在家里休息。

    露姨急得要命,不知打哪听说,苏州有个丈夫治咳嗽相当厉害,奶奶恰巧有事要回苏州,就带了沈夏深一起去,在苏州住了一段时间,给调理好了。

    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他获得了“想住随时可以来住”的特权。

    许燃没说什么,既然是奶奶的意思,只得由他去了,反正旧宅很大,房间多的是。

    “是挺巧。”许燃面无表情地说。

    “是啊,很久没这么热闹了。”澜姨说着提起行李箱准备上楼,沈夏深长腿几步下来,接过行李箱,“我来吧。”

    澜姨上了年纪,体力不太好,没有推脱,让他接过手:“那我去准备晚饭,一会好了喊你们。”

    许燃:“谢谢澜姨。”

    沈夏深:“麻烦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声音的主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

    对视一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谢什么。”澜姨笑道,“一点不麻烦,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说完欢欢喜喜地走了。

    沈夏深将行李箱搬到二楼,推到许燃住过的房间门口:“是这间吧。”

    许燃接过行李箱,正想问他住哪间,就听到他手机响了。

    沈夏深从外套口袋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将屏幕向她倾斜:“徐女士来电。”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电话是打来干嘛的。

    沈夏深不着急接,问:“你方案想得怎么样了?”

    “你先接吧。”许燃尚未想到对策,打算随机应变。

    沈夏深沉吟几秒,接起电话,顺道打开免提,温声说:“徐女士,吃饭了没?”

    “吃不下。”徐露声音冷淡,像在生气。

    沈夏深不知道谁惹着她了:“怎么会吃不下,身体不舒服?”

    “给人气的。”

    “谁气您呢,这么不识好歹。”

    “是啊。”徐露冷哼一声,也不跟他兜圈子了,“他正骂自己不识好歹呢。”

    沈夏深:“……”

    没等他想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气到徐女士了,就听到徐露说:“月初话剧就公演了,跟我说月底。”

    徐露下午约几个朋友在四季温喝茶,其中一个特别喜欢沈夏深,聊天中提了一嘴他最近出演的话剧,将他里里外外夸了一通,还羡慕徐露好福气,生了这么个儿子。

    徐露心里“咯噔”一声,才知道这大孝子又拿话哄骗她,当着朋友的面不能说什么,笑着应付完,才打电话找他算账。

    “这事是我不对。”东窗事发,沈夏深立刻认错,态度诚恳得要命,“我不应该骗您。”

    换作是以前,徐露大概会以为他真知错了。

    但现在她是看明白了,沈夏深有错就认,态度好得挑不出毛病,但坚决不改,下次还这样,甚至变本加厉。

    嘴里不知道还有没有一句实话。

    “你晚上给我回来。”徐露听他认错,气没消反而气得更厉害了,“我们好好理理。”

    正要撂电话,沈夏深说:“我现在在苏州为电影做准备,没办法回去。”

    徐露只当他找借口不回来,声音平静,但不容反驳:“我不管,你赶紧给我回来,既然我说话不管用,总有人说了管用。”

    “真在苏州。”

    “我不管你在哪,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信你问许小燃。”再说下去只会惹得徐女士更加生气,他现在是真没办法回去。

    沈夏深朝许燃走了一步,将手机贴到她耳边,用眼神表示“交给你了”。

    “小燃能知道你?”

    许燃被委以平息徐露火气的重任,踌躇两秒,轻轻唤了声:“露姨。”

    徐露没想到许燃真在旁边,一时火气消去大半,不确定地出声:“小燃?”

    “是我,露姨。”许燃斟酌了一下措辞,“他真在苏州,我来这边进修苏绣,遇到他了。”

    短暂沉默,徐露轻叹:“他真是气死我了,整天糊弄人……你把电话给他。”

    沈夏深伸出食指晃了两下,表示拒绝。

    他拿手机的手一直没撤,就这样贴在许燃的脸侧。

    许燃能感受到那只手上的温度,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伴随着不太明显的雪天清晨的凛冽香气。

    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分神地想,今年冬天苏州不知什么时候下雪。

    她有点想看雪。

    见沈夏深低着眼看她,长而密的睫毛半掩住那双瞳色极深的桃花眼,不由自由联想到下雪天暗了的天色。

    “他不肯接。”许燃撇过头去看天空,轻声说,“可能是不想去相亲,才撒谎的吧。”

    徐露哪能不知道沈夏深不想去相亲,沉默了一会问:“他真在那拍电影?”

    “嗯。”许燃肯定道:“真的。”

    徐露相信许燃不会帮着沈夏深撒谎,没再说什么,和许燃闲聊几句,挂了电话。

    沈夏深收回手,将手机揣回兜里,往墙上一靠,知道这回是真的信用破产了。

    徐女士没准今晚就打私人飞的过来把他抓回去,喊上所有亲戚,对他进行三堂会审。

    非把他的亲事定下来不可。

    “怎么说,许设计师?”

    许燃自觉这事不好办,两人都明白对方的理由,却坚持自己的立场,丝毫不肯让步。

    她夹在中间,挺难做的。

    许燃伸手拍了拍沈夏深的肩膀,深沉道:“少年,我只能说,这事道长且阻啊。”

    沈夏深垂眸瞥她,声音淡淡:“现在知道难了。”

    话落,天忽然毫无征兆地下起雨来。

    许燃跟他一起靠墙而站,望着檐廊上挂的竹纹仿古宫灯,暖黄色的光晕在细密雨丝中朦胧跳跃。

    她想起自己曾在沈夏面前说过大话: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现在才明白过来,根本就不是说不说清楚的事,因为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想法,又都不认可对方的做法。

    其实许燃从小就很羡慕沈夏深的家庭,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跟她冷冷清清,疏离得好像陌生人的家庭全然不同。

    沈夏深性子看着淡漠,实际上却很在意自己的家人,他不想跟父母闹僵,又想保有自己立场,所以才选择这种做法。

    这一刻,许燃意外地理解了他。

    心中的天平也不自觉向他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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