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后面的山里,储存着大量的煤炭。

    这使得原本葱郁的山头,被挖出一块一块的深坑大洞。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个得了斑秃的脑袋。

    原本在大矿时期,每一处开采点位都经过科学论证与深思熟虑。

    在开挖的同时,也会像居民公示可能出现塌陷区的范围。

    在这里居住的居民,绝大部分能看懂这种公示用的简图,上山时也能按照记忆中的简图躲开塌陷区。

    而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办法躲避塌陷区。

    他们自发的掌握了观泥痕、辩草色的手段。

    上山时只要仔细观看,草长得短而色浅,便是新生的植物。

    那么,这里便是曾经塌陷或者开挖过的区域,需要绕行。

    若是地面根本不长草,就更需要小心。

    沙土细密、颜色暗深、层次不显的,可能是因为下面有坟墓,所以才不长草。

    若是颜色深浅不一,层次分明的,就算不是挖矿造成的,里面搞不好也是新埋了谁家老人,小孩子们可不敢靠近。

    我作为一个从“城里”过来补野趣课的少年,并不具备这种分辨能力。

    更为重要的是,即便有人教会了我,我也不一定能想得起来应用。

    就比如这一次,我是倒退着走进塌陷区的。

    用外公家这边流行的说法,若非命中注定,就是被小鬼抓了替身。

    其实,这是迷信的宿命论说法,他们对于意外的解释,就是这么神秘学。

    但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人会明白,他们这种说辞,就是为不可控制的事情找一个哪怕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这一次,我眼前的黑暗持续了很久。

    当我醒过来时,我发觉我的表兄们正在偷烟。

    我知道,如果这时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带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上山。

    上山这种事情倒也没有什么,他们每天都跑上去,早就已习以为常。

    唯一的变数是这一次有我跟着,我还会掉进塌陷区。

    每个人对于自己的定位都应该力求准确,我对于自己的定位就比较清晰。

    我清楚地知道,我就算明知自己接下来会掉进塌陷区,我也没有本事在山上避开塌陷区。

    如此看来,我其实“命中注定”成为那个“意外”。

    我必须要要阻止他们上山。

    在村里的小孩基本上都汇聚到外婆家的院子里面时,我站出来提了个建议。

    我对舅舅家的大表兄说:“咱们总给这些孩子发烟也不是个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们回报啊?”

    大表兄奇怪地看着我,他不理解,为什么需要回报。

    在这些孩子里面当个孩子王,已然就算是有极高的情绪收益。

    我又劝说院子里站着的孩子们:“你们为了要根烟,每天都求爷爷告奶奶的。

    不如这样,今天我给你们一个赢到香烟的机会。”

    少年们心动了,他们纷纷询问是什么机会。

    我学着电影《赌神》里面周润发的样子,抖了抖肩膀上的空气,酷酷地吐出一个字“赌”。

    当年的我们还不知道赌博的严格定义,但我们已经早早就接触了搏戏。() ()

    一方面是平时总看到家中长辈耍钱,另一方面也是看到了家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两年最流行的《赌神》电影。

    电影里那种,原本看淡世情选择隐居,却突遭仇家寻仇上门,被迫出山又能成功报仇的剧情,看得当时的我们热血沸腾。

    我想我后来喜欢看爽文的习惯,就是在这些虹空电影和舅舅书柜里面遗留的《基督山伯爵》的影响下养成的。

    出于对剧情的喜爱,也让还不能明辨是非的我们,对于里面的各种博彩手段心生向往。

    电影里面常见四种搏戏:牌九、麻将、扑克、色子。

    大多数孩子只会摇色子,而我们又没有专用的桌台。

    我有心画一个桌台,但又怕做得太专业吓跑别人,最终只是在心里想想。

    不过,我却必须要说,这个想法在我心里挣扎了许久。

    因为我至今仍然记得,我奶奶从我很小就告诉我,耍钱时的庄家杀完东家杀西家,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但我当时提议赌两把,根本就不是为了赢什么,只是想通过这个手段消耗一定的时间,避免上山后掉进塌陷区。

    可我当时没有醒悟,赌博之风盛行在孩子中间,我们这里岂非儿童教育的塌陷区?

    前文我曾提起,外公有一副牛角制作的牌九,是父亲亲手磨制。

    这副被称为牛牌的牌九,我可是亲眼见证过诞生历程的。

    我找到这副牌九,学着电影里的样子码上。

    这个玩法简单易懂,俗称“一翻两瞪眼”,不懂规则的人,只需要看单双或数排面上的点,就知道谁输谁赢。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规则之后,第一回合的较量便立即开始。

    我们表兄弟四个使用的赌注是香烟,输一次给一根。

    对面的孩子们没有香烟,便用家里的玩具许愿。

    不同的玩具起到了筹码的作用,代表不同的烟卷数量。

    现在回头看看,虽然搏戏的工具非常专业,但实质上还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

    我们兑付的香烟是白来的,他们许愿的玩具也不一定能兑付。

    在当年那个打麻将全国成风的年代,治安管理对于抓赌的鉴别标准简单粗暴到就看“耍没耍钱”。

    只要不玩钱的,一概不管。

    甚至玩得赌注小的,也大多睁一眼闭一眼。

    毕竟,法律的制定,是为了禁绝倾家荡产导致的家破人亡,而不是连基本的娱乐手段都不允许有。

    几轮牌九下来,押玩具的孩子们慌了。

    他们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会赌牌九。

    每次遇到电影上没有的牌面,他们就比较不出谁大谁小,输赢全看我们表兄弟四个一言决断。

    有一个叫付博的孩子站出来提出疑问,并带头否决了牌九的玩法。

    就算这副牛牌再怎么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他们也拒绝再碰牛牌。

    付博提出用新的搏戏方式麻将来决胜负。

    一方面是因为他看自己家的妈妈玩过,懂得规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麻将胡牌了要算番,一次输赢也更多一些。

    他想要借机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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