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来借钱的理由,是因为他没钱交学费了。

    我当时并不清楚,这种押着孩子上门化缘的做法,会不会对孩子的心灵造成一定的创伤。

    如今回过头去看,这应该是一件让孩子很难抬起头来的事情。

    就我家而言,家庭生活刚刚有一点起色,我这几个月才吃了两顿精瘦肉。

    若是我父母把钱借给大伯家,连我都可以预知,我家的生活水平会直线下降。

    前文曾说过,我大伯打两份工,加起来每个月开五次工资。

    在这个前提下,堂兄一家借钱这一幕,就带上了几分戏剧化的背景。

    这世上,哪里有富人管穷人借钱的道理?

    大伯来了之后,就坐在那里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我自己虽然早早就学会了抽烟,但我很讨厌跑到别人家吞云吐雾的人。

    如果这个人是我自己,我想我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借钱的主讲人是我大伯母,她绕来绕去的讲述中,重点就是希望我家拿点钱给她家孩子上学用。

    这可真是滑稽,你家孩子上学为什么要我家掏钱?

    母亲很是耐心地听完大伯母颠三倒四的叙述,摊了摊手拒绝道:“大嫂子,我们家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前面瑞子一年多没有工作,我们家也好长时间揭不开锅了。”

    大伯母眼珠一转,拉住母亲的手。

    “小灵啊,我怎么听说你们把欠老家的那八百块钱还了呢?

    是不是阿福他爸爸又找到新工作了?”

    不是,我父亲找到新工作,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很愤怒,但我不敢抢话。

    我母亲一直教育我,在大人说话时抢话是很没礼貌的行为。

    母亲把手从大伯母手中抽出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着。

    “大嫂子,你看这事情是不是这样。

    不管瑞子有没有新工作,这钱都已经到了阿福爷爷家。

    就算我们想帮小家,也得得瑞子下个月开工资不是?”

    母亲的说辞,让大伯母一愣,似乎在想着怎么应对。

    母亲不给大伯母应对的机会,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们家不是遇到过不去的槛儿了,肯定不会来我家张这个嘴。

    不过,瑞子这月刚关完钱,我们也只留了基本生活费。

    要等瑞子下个月关钱,怕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就算你们能等,小家也不好再登科,是不是?”

    大伯母没词了,轻轻推了一下我的堂兄。

    堂兄委屈巴巴地开口:“三婶,我想上学。”

    母亲微微一笑,拍了拍堂兄的肩膀:“嗯,好孩子。”

    随即,我就感觉自己后腰一震,那是母亲收回手时,顺便拍在了我的后腰上。

    我知道,这样往外推的动作,代表着母亲在暗示我,该出场了。

    我看着堂兄没有说话,心说,你找我妈妈麻烦,我就刁难你爸爸。

    我转头看向抽烟的大伯,心里这个火气就要压制不住。

    我走到大伯面前,开口奚落:“大爷,您不说您要嘛有嘛吗?

    我哥上学要钱了,您怎么不拿给他呢?”

    说第一句时,大伯用两指夹着烟,疑惑地抬头看着我。() ()

    我说第二句时,大伯便用力摔灭手里的半支烟,对我吼了一句:“这倒霉孩子!”

    我滋溜一下就跑回了我刚才的位置,把“惹得起扛不起”这个词组,演绎得十分传神。

    母亲把我护在身后,不住地跟大伯道歉:“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但我注意到,母亲在背后给我挑了挑大拇指。

    大伯烟都扔了,这范已经起来,便再难回头。

    他一把拉起堂兄,就向门口走去。

    我的家很小,从招待客人落座的地方到门口,只有三四步的距离。

    我的内心在这一刻是觉得大伯很有骨气的,如果不是他这几步路走了很久还没到的话。

    到了门口的大伯转过头,眼含深意地看着父亲。

    “当年上山下乡时,是我去插了队,才保住你们在城里生活。

    从这个角度说,你们都欠着我的情。”

    父亲愣住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

    大伯插队当知青的时候,父亲才十二岁,怎么算也不该父亲去。

    至于说,大伯所谓的替了全家,更是无从说起。

    当时的政策是,如果家里有两个孩子都适龄,只需要让一个人去插队,另一个人可以留在城里照顾父母。

    若是家里有数个孩子间隔几年到插队的年龄,则有可能只能留下最小的孩子照顾家里。

    更为重要的是,大伯插队没几年,我爷爷就因为工作调动的关系,举家迁移进了山。

    不过,父亲始终是个嘴笨的人,说话时经常词不达意,他虽然知道这些事情,在这一刻却沉默了。

    在我看来,大伯刚刚高大起来的形象,在这一刻也轰然坍塌,变成了一个无赖。

    我冲到父亲前面,质问大伯:“您是一个月关五回钱的人,不行让我哥晚交一个礼拜学费不就行了?”

    大伯尴尬地看着我,似有难言之隐。

    父亲一把把我拎到身后,冲我低吼:“大人说话,小孩少掺和!”

    我委屈地扁扁嘴,不敢吭声。

    大伯母拉着堂兄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道:“现在人家就不让你哥念书了,说再不交学费就不能上学了。

    你忍心看着你哥哥没有学上吗?”

    我扑闪着天真的大眼睛,回大伯母道:“那我肯定是不忍心的,但他又不是我生的,他爸妈怎么都不管他呢?”

    大伯母涨红了脸颊,推搡着堂兄的肩膀向门口走去。

    我在后面欢快地摆着手:“大爷、大娘、哥哥,再见!”

    送走了大伯一家,我谨慎地观察着父母的反应,生怕他们脾气上来就要打我一顿。

    不想,父亲虽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却没有多说什么。

    母亲对着我微微一笑,给了我两块五毛钱。

    “阿福,去门后拿两个瓶子,到刘奶奶家的小卖部买一瓶啤酒和一瓶汽水。”

    我家没有大事的时候,基本不能喝饮料。

    母亲的这个吩咐,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母亲见我不肯动弹,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

    “快去吧,阿福。你爸爸生气了,你买点饮料哄他开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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